曲雍風塵僕僕的再次趕回了輪臺,他這次帶來的是高昌世子的降表。
武懷玉如沐春風般的接待了曲長史,相比上次的冷淡,這次可是熱情的多,他不僅請曲雍上座,還親自給他煮了茶。
曲雍接過茶杯,受寵若驚。
連聲感謝後,從懷裡取出小心保護好的高昌降表。
“世子殿下跪在軍門之外,向武相請罪。”
武懷玉早知道麴智盛也來了,也知道他就跪在軍門外,但他很熱情的招待曲長史,卻沒馬上接見麴智盛。
先讓他跪會。
武懷玉打開降表觀看,這個麴智盛挺不孝的,都投降了,結果還要推卸責任,說高昌背唐,那都是受欲谷設所迫,先王一時糊塗犯下大錯,
反正責任都是欲谷設和死去麴文泰的,跟他高昌世子沒啥關係,他只是個世子。
對此武懷玉也只是呵呵一笑。
不過他推不推卸責任,其實都無關緊要了,
麴智盛隨降表附上的還有高昌的地圖,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另還有戶籍人口,高昌國現在是三郡五縣二十二城,官方戶籍是八千零四十六戶,口三萬七千七百人,戰馬四千三百匹,以及銀錢糧食等數,
看着這個數字,
武懷玉又不免呵呵了。
“曲長史,你如實跟我說,高昌國現在到底有多少戶口,麴智盛之前叫囂要頑抗到底,可是集結了兩萬餘兵馬啊。”
“怎麼可能高昌國才八千餘戶,三萬多口?”
曲長史捧着茶杯,也顧不得一路的辛苦疲憊,打起精神仔細的回答,“那些都是官府戶籍賬上的,實際確實不止這些,軍兵工匠商人僧道尼冠都不在戶籍上的,另外貴族豪強大戶的部曲、奴婢,也不在戶籍上,
此外還有不少的隱戶逃戶,”
高昌是個漢人爲主體的國家,也是個綠洲城邦國家,又因絲綢之路貿易而興盛,
這裡甚至還是個佛教盛行的國家。
因此高昌跟中原內地一般的農業爲主的州縣不同,這裡工商貿易發達,佛教也很興盛,所以工匠商賈很多,僧侶尼姑也多,甚至是有大量的高昌人信佛修行,當然也有許多人只是借修行之名,實則就是爲逃避賦役。
這跟以前中原南北朝時期的情況很像。
加之高昌國內大量蓄奴,這讓高昌戶籍人口,跟實際人口相差很大。
表面上才八千多戶,三萬多口,實則要是把所有在高昌的人都算上,不管他是商賈還是工匠,又或是僧侶或是奴婢、部曲,以及那些隱戶,那麼實際上高昌國的人口數量是要突破十萬的。
十萬口人其實也就兩萬戶左右,這在中原也就一箇中州。
大唐開國之初,隱戶也多,還有貴族、豪強、寺院也佔有大量的部曲、奴婢,甚至是隱戶,貞觀以來,這個情況要好的多,清出了大量的隱戶、逃戶。
“高昌的士兵並不多,有許多是僱傭兵,以及臨時徵召的百姓壯丁。”
曲長史說那兩萬人,有小部份是昭武九姓粟特胡中的僱傭兵,那些人是專門接受僱傭的,很精銳也很專業,但僱傭價格也不便宜,還有些僱傭兵則是來自突厥部落,
只要肯出的起錢,他們就願意接受僱傭,有時甚至能直接僱傭一個小部落。
有這位曲長史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武懷玉對高昌的底細又多了幾分瞭解,這比大唐情報部門調查到的情報,更加全面細緻。
武懷玉跟曲長史聊了許久,
等聊的差不多了,懷玉招手,便有人上菜。
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席,既有烤羊,也還有鐵鍋炒菜,比如小炒黃牛肉,炒羊皮花絲,炒鮮蘑菇,燉野鴨子湯,炒野雞、燒牛尾······
曲長史看着這些菜,口水都忍不住要流出來了。
不過他倒不記得仍跪在軍門外的世子,
“武相,世子還在軍門外跪地請罪。”
“哎喲,你不說我倒忘了,”武懷玉裝作不記得的樣子,“趕緊請世子殿下來,這麼大太陽,可別曬中暑了。”
麴智盛還真曬的頭暈腦脹,
渾身早汗溼透,溼了又幹幹了又溼,衣服上都起了層白花花的鹽漬,好在他們高昌夏季很熱,還有座火焰山,所以倒還能忍受。
這個時候,他也根本不敢起來,更不敢發怒,
他已經投降了,
哪裡還有發怒的資格。
武懷玉晾他,曬他,他也只能忍受。
就當他要暈倒,曲長史出現了。
“殿下,武相請你赴宴。”
“水,”
麴智盛喉嚨乾的要冒煙,嘴脣也都乾裂了,
曲長史倒也早有準備,帶了一袋水來,剛解下來,麴智盛就一把搶去,猛灌起來,才喝了兩口,喝太急嗆住,不住咳嗽。
好一會,才總算平復。
他繼續喝,
一氣把一袋水都喝完了。
可喝了那麼多水下去,並不覺得好受,反而覺得更難受了,甚至噁心。
曲長史把他扶到一顆大樹蔭下,又幫他在脖子上拿手指掐,掐的一道道暗紫印記,
“走吧,別讓武相久等了。”
麴智盛在樹蔭下緩了會,終於感覺好受了些。
兩人往武懷玉大帳去,
大帳設在輪臺城外,在一片樹林裡,炎炎夏日,也很陰涼。
麴智盛看着遠處那座拔地而起的輪臺城,
唐軍的速度真快。
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何等的敵人啊,
此刻,他越發覺得自己投降是對的,
麴智盛來到大帳前,
再次跪伏在地,高聲報名請罪。
武懷玉並沒有出來,只是一名軍官來到他面前,讓他進去。
帳篷很大,
其實就是原來欲谷設的金狼大帳,能容納幾百人呢,武懷玉一路帶着,輪臺城還沒建好,
他也就選在城外的這片小樹林裡紮營,
“高昌降人麴智盛拜見武相公。”
“麴世子請起,快請坐。”
一桌菜很豐盛,但麴智盛此時沒半點胃口,只感覺一肚子水,一走路就在肚裡晃當來去,咣噹做響。
“來碗酸漿水先開開胃,這可是我阿姐的獨家方子,非常酸爽開胃。”關中人喜歡吃麪食,夏日也喜歡喝漿水。
漿水是酸的,由蔬菜和麪湯發酵而成,夏日高溫,容易發酵,很快就能釀出一汪剔透的漿水,
漿水酸爽,剛入口是酸,但回味無窮,漿水菜更是鮮甜脆嫩的,
拿漿水做個漿水涼麪,漿水攪團,或是拿漿水點滷做個菜豆腐,那都是一絕,
武懷玉今天招待麴世子和曲長史的除了那一大桌的菜,還有用玉米麪和漿水做成的漿水魚魚,
稀稀的玉米麪糊先加熱攪成冒泡泡的濃稠糊糊,再拿個滿是眼的漏斗,把糊糊從洞裡擠出來,落入到清先盆裡,變成了一個個如蝌蚪的小面魚魚,關中人稱爲蛤蟆骨鬥兒,
而漿水魚魚,既保留了圓滑的形狀,順暢的口感,更是爽滑冰涼,酸爽濃烈。
武懷玉的大姐,燕國夫人武玉娥做的漿水味道最好,她做的漿水魚魚也是一絕,武懷玉就得到了大姐的獨家技藝真傳。
出征在外,難得能在輪臺閒下來,他也就弄了幾缸漿水,
每天都離不開。
麴智盛本只是不好拒絕,但一口下去,也是感覺到精神都一振,酸爽濃烈的漿水,爽滑冰涼的魚魚,搭配起來,居然如此的好吃。
本來感覺頭暈腹脹,這一碗漿水魚魚下去,也感覺好多了。
“還能再來一碗嗎?”
麴智盛對那些牛肉羊肉野雞野鴨野鴿子肉都沒興趣,卻是對這碗漿水魚魚情有獨鍾。
最後麴智盛連吃了三碗漿水魚魚,
三碗酸漿魚魚,麴智盛回報三千兩黃金。
這三千兩黃金,他從高昌城帶到了輪臺,雖然價值七十五萬枚波斯銀幣,或值兩萬四千貫大唐銅開元。
但是也就一百多斤黃金,攜帶過來並不麻煩。
“世子何意?”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麴智盛這次也是下了血本,上次讓曲長史送來禮物,有美人有名馬,也還有銀錢,價值也是數千貫,武懷玉表面沒收,但卻也扣下了那批禮物,說是收歸軍用。
但麴智盛認爲這不過是武懷玉的一個藉口,東西肯定還是落他手上了,哪有人會不喜歡金錢。
這次來,他特意帶上了三千兩黃金,五十兩一鋌的王室藏金,足足六十鋌。
這放在哪都是一大筆財富。
他此時送此重禮,當然也是希望得到武懷玉的庇護。
高昌滅國,但他希望自己和麴氏還能保全,哪怕是去長安,也希望這一路能夠平安,到了長安,也還需要人庇護。
武懷玉若肯庇護,三千兩黃金還是值錢的。
“你們高昌挺有錢的,怪不得當初敢跟大唐叫囂。”
武懷玉面對着三千兩黃金錶現的很淡定,
高昌國一個國家的財富,都比不上武家的財富,區區三千兩黃金,對其它人來說無法抗拒,但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麼。
“這三千兩黃金,我就代行營收下,一會讓竇長史給你打張收據,”
武懷玉收了,又好像沒收。
麴智盛猶豫了下,還是沒糾結,只要收下就行,管他用什麼名義怎麼收的。
有了這三千兩黃金,兩人之間距離都拉近了許多。
一邊消着食,一邊談論起高昌投降善後事宜,武懷玉需要麴智盛出面,協助唐軍接收高昌各城,也承諾只要高昌各城投降歸附,那麼也會保證他們的性命和財產,
高昌王室的財產也會保證的,但只限浮財動產,
田地牧場這些肯定是不會再留給他們,都要充公。
高昌國改置爲西州,下置五縣。
重新登記戶籍人口,清量田宅土地,並清查佛寺廟產田地,
原則上是保證高昌舊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維持原有不變,其家庭人丁牲畜田地等重要財產,清查登記後換取新契,有新契就能得到大唐西州的承認和保護。
當然,以後西州也要行兩稅法,自然也要按這戶口、財產、田地來納稅。
不過原高昌人所擁有的內地漢人爲奴爲婢爲部曲者,不管是以前買來的,還是趁着隋亂時攔截擄掠的,總之這些漢人會被解救,
願留西州者,會授田分地,落戶入籍,若想返回故鄉者,也會安排送他們回去。
此外,就是原高昌王室的田地牧場,官有的田地牧場,還有礦山等,自然是要歸大唐官有。
再則高昌的軍隊,全都要解散,武器盔甲、戰馬等收繳,人員遣散。
高昌肯定是要變天的,
但武懷玉承諾,還是會盡可能的維持安穩,只要高昌舊民能夠配合,也能不受太大影響。
麴氏王室一族,是要全都遷去關中長安的。
他們的浮財武懷玉不動。
“多謝武相。”麴氏對武懷玉提的這些條件,還是以接受的,畢竟亡國了,還能有這樣條件,知足吧。
起碼他們投降後,高昌城外包圍的唐軍,可一直都很守軍紀的仍駐守在城外,根本就沒要進城,
這要是換成突厥人,早就縱兵入城大搶三天了。
當初高昌攻破焉耆五座城,可也是大肆搶掠,不僅把五城財富搶掠一空,走的時候,甚至把當時城裡沒來的及逃走的男女老少幾千人,可全都抓走了。
現在還都在高昌呢。
麴智盛把帶來的三千兩黃金交給了武懷玉,
五十兩一鋌,足足六十鋌黃金,成色極好。
武懷玉叫來了長史竇誕和司馬高履行,還有副大總管程咬金以及中軍總管武懷義,讓他們一起做了個見證,
然後由竇長史打了張收據給麴智盛。
等麴智盛退下,
程咬金看着六十塊大金鋌迭起的黃金牆,“三千兩黃金,麴氏隨便一出手就這麼闊綽,高昌王宮裡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呢,三萬肯定有吧?”
老程拿起一塊大金鋌,三斤多重呢,在手裡拋接着玩,
“大總管,這金子是要咱們幾個分?”
武懷玉笑道,“副大總管真想分,也敢拿?”
老程嘿嘿笑道,“大總管敢分,我就敢拿。”
“你想的倒美,這三千兩黃金入行營賬上,作爲軍需和賞賜之用。”
“武相,高昌世子已降,那原計劃要停止了吧,但咱們先前答應突厥諸部的事怎麼辦?”
武懷玉之前答應突厥諸部分攻高昌各城,誰攻下的城,城中錢帛牲畜和奴婢就是誰的。
各部都在賣力攻城,雖然暫時還沒攻下,但也打的差不多了,攻下也只是時間問題。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戰場瞬間萬變,如今高昌投降歸附,自然就不用再攻城了。”
“派人通知諸部,停止攻打高昌城池,讓各部首領都到高昌城與我會面相談接下來的後續事宜。”
程咬金道,“這到嘴的肥肉,只怕有人不願意吐出來,若是他們不聽你命令,仍繼續攻城搶掠呢?”
武懷玉對老程笑道,“真有人不聽命令,那就要有勞副大總管出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