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跪在階下,
烈日當頭暴曬,三百多斤重的安祿山本就不耐熱,跪在這暴曬了兩個時辰了,汗水都把地上打溼一大塊。
何況他還是脫了衣赤身揹着荊條來請罪,
皮膚都曬的通紅。
可安祿山卻跪在那一動不動。
龜茲王宮裡,
龜茲都督韓威還在向武懷玉檢舉安祿山諸多不法事,一旁是新任龜茲鎮守使的山東金鄉大漢曹繼叔。
廳中還有不少安西將領,以及做爲擺設的龜茲王白葉護。
韓威喋喋不休,
做爲他搭檔的曹繼叔都有些聽不下去了,曹是武將,從他上柱國的勳官,就知道他是沙場悍將。
而韓威卻是個文官,河北盧龍昌黎韓氏出身,韓家世宦。韓威的履歷還是很豐富的,這傢伙做過鬆扶恆貝西伊六州刺史,鬆芳交代涼五州都督,算是現在這龜茲都督,那就是七任刺史六任都督。還做過荊、益二大都督府的長史,
銀青光祿大夫散階,上柱國勳,南康郡開國公爵。
這傢伙的履歷拿出來很嚇人,他的祖父、父親,都是官至刺史郡守,爵封郡公的三品以上紫金大員。
要說韓威在武德年間就當刺史了,現在卻還在地方打轉,也說明了些問題。
武德末是站隊問題,沒站在秦王府這邊。
然後是此前他做鬆州都督的時候,在面對党項和吐蕃時表現不佳,被貶調了職位,人家牛進達劉蘭成李君羨樊興等一干將領貶去鬆州等川西之地,結果反而是抓住機會,降党項收西羌大敗吐蕃,個個立功升官晉爵,韓威卻是提前出局。
後來調來西域,接替郭孝恪的伊州刺史,也可以說是再次貶官了。
武懷玉授他龜茲都督,也是看這傢伙資歷比較老,經驗也算比較豐富,反正他計劃安西大都護府要遷到龜茲,
那以後這龜茲都督其實就是附郭大都護府的小媳婦,並不會有太大權力,選他足夠了。
但這個韓威確實讓人有點煩。
他跟曹繼叔與白葉護去接收龜茲,半路被屈利啜的弟弟佔據的城池阻攔,招安勸降不成,曹繼叔想強攻,韓威卻認爲手上兵力不足,非要等武懷玉後續援兵到來再打。
他們這一僵持,
反倒是讓從伊麗河谷出兵的安祿山給先打到了龜茲王城下。
安祿山也遇到許多抵抗,但他可不會玩什麼招安勸降這套,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路推土機一樣的攻城掠地,一直殺到了王城下。
安祿山手下不僅有伊麗鎮的安西兵,也還有突騎施、胡祿屋、葛邏祿等蕃騎,安祿山頒下賞格,先破城者,賞賜也多,而且戰場誰繳獲的就誰的,
這極大的刺激了蕃部僕從軍,
嗷嗷叫的往上衝,彪悍無比。
龜茲那些小城,說是城,其實就是小屯子,哪頂的住這樣的攻勢,一路勢如破竹的就殺到了龜茲王城下。
結果王城裡的龜茲王室和貴族,還有突厥人都不肯投降,
這纔有了後面的猛攻三天三夜。
最後城池還是拿下來了,不過突騎施等蕃部僕從軍也傷亡了不少人馬,破城後他們報復搶掠,安祿山不但沒有禁止,反而自己也跑去洗劫了王宮,甚至還日了龜茲王后王妃。
龜茲王城被破,擋在韓威面前的屈利啜弟弟,得到消息後連夜帶人逃跑,這才讓韓威得以繼續前進。
韓威到了龜茲,發現王都被洗劫,不僅王宮、府庫被劫,連佛寺都讓人搶了,佛像金身上的金粉都讓人颳走了,
城中商賈百姓也被搶了,
甚至城中的人口都少了許多,都讓突騎施、葛邏祿、胡祿屋以及鼠尼施等僕從軍掠走了許多。
韓威非常不滿,
要求安祿山和突騎施等破城者,把洗劫私拿的財產都交出來,把掠走的龜茲人口也都還回來,
可吃下嘴的肥肉,哪還有人願意還。
韓威擺起龜茲都督的架子,要安祿山等立即撤出龜茲城,在城外紮營,
安祿山等也瞧着韓威不爽,大家辛苦的攻城血戰,攻進城後繳獲點錢帛人口,大家分一分也很正常,你一來這也不對那也不行,還要把大家趕到城外去,
兩邊起了點衝突,並沒有人理韓都督。
武懷玉從大石城來到龜茲王城,韓威也是馬上又來告狀。
曹繼叔卻站出來幫安祿山求情。
“武相,安將軍在外面負荊請罪,太陽底下暴曬了兩個多時辰了,還是先讓他進屋來說話吧,一會得曬暈過去了。”
韓威道,“現在負荊請罪裝給誰看呢,之前不知道有多跋扈,都提馬鞭要抽我這個龜茲都督了,這等人就得軍法處置。”
武懷玉看着他,
“韓都督以爲安祿山該如何處置?”
“不殺不足以嚴明軍紀,”韓威咬牙道。
盧承慶看了這個傢伙一眼,韓威也算是他半個老鄉,都是河北人,他范陽盧氏,韓威是昌黎韓氏,相隔不遠,甚至兩個家族其實也是一直有聯姻通婚的,都還是親戚。
可是今天這事,盧承慶覺得韓威有點蠢。
安祿山是何許人也?
雖然以前是個放羊的出身,但人家如今是武懷玉的義子,是堂堂的伊麗鎮守使兼伊麗軍使,還是左武衛中郎將,加宣威將軍階,柱國、東平開國伯。
十幾歲就跟着武懷玉鞍前馬後效力,靠着武懷玉的一手栽培全力提攜,在塞北歷練多年,立下諸多實打實的功勳,一路升上來的悍將,跟着來西域也是又添許多大功。
就說這次攻龜茲一事,
韓威這個都督和曹繼叔這個鎮守使,加上白葉護這個國王,他們被一座小城給擋着不得寸進,
反倒是安祿山從伊麗河谷發兵倍道兼程的一路攻下龜茲,這又是大功一件。
哪怕有沒能約束部衆搶掠的事實,但瑕不掩瑜,過不掩功。
“關於韓長史檢舉的安鎮將的一些情況,我受武相國的委託,特進行了走訪,做了深入調查,目前得出了一些初步結論,”盧承慶咳嗽一聲,打斷了韓威的話。
“盧侍郎請講。”武懷玉道。
“武相,先談一下關於現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也是韓都督檢舉安鎮將中比較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說他攻入龜茲王城後,姦淫了龜茲王后的事。”
“不如把當事人都叫來,當堂對質,大家一起問詢。”
“當堂對質,這個比較好。”武懷玉點頭。
安祿山終於被叫了進來,整個人都曬的通紅,背上還被荊棘刺破,這大胖子都有點中暑了,
被攙扶着進來後,對着武懷玉就是砰砰磕頭請罪。
武懷玉沒理會他。
很快,
其它當事人也來了,
龜茲王后,不僅一人。
有前前任國王蘇伐迭的突厥王后阿史那氏,也有前任國王訶黎布失畢的突厥王后阿史那氏,甚至還有前前前任國王的突厥王妃阿史那氏。
三位阿史那氏,再加上一個粟特王妃一個焉耆王妃,還有個高昌王妃。
三任國王的六個妻妾。
她們進來後,向武懷玉等行禮,並做了自我介紹。
一個個都挺年輕,
哪怕是前前前任國王的王妃,也就三十左右年紀。
而蘇伐迭和訶黎布失畢的王后,更都三十不到。
長的還不錯,畢竟不是王后就是王妃,本身也都是出身貴族首領之家,這身上都有股子貴氣,
武懷玉看着她們,不由的想到了去了千泉的真珠毗伽公主。
“盧侍郎,你來問吧,我們其它人就都不插嘴了,省的嘈雜。”
本來正張嘴要說話的韓威,被武懷玉一句話給堵在那,只好閉上了嘴。他跟安祿山結怨,一心要弄他,是因爲安祿山太不給他面子,尤其是那天在龜茲王宮兩邊起了衝突,安祿山居然提馬鞭抽了他的隨從子弟,最後急了還一刀刺死了他的坐騎,這讓韓威視爲奇恥大辱。
可韓威敢攻擊安祿山,卻不敢對安祿山的義父武懷玉不敬。
“安祿山,你先說,你可有姦淫龜茲王后王妃?”
“沒有。”
安祿山雖曬的發昏,可進屋後已經好了許多,喝了大杯水,人也清楚了許多。
“安祿山,韓都督指證你夜宿王宮,且不止一天,說你姦淫了王后王妃,你有什麼要解釋的。”
安祿山瞧了一眼韓威,
“武相公,盧侍郎,我安祿山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我承認我馭下不嚴,攻破龜茲王城後,沒有約束好士兵,尤其是沒管好協從的突厥諸蕃部落兵,
我也承認我日了龜茲王后王妃,還不止日了一個,你們找來的這六個王后王妃,我承認我都日了,而且還不止這六個,應當還有幾個伱們沒找來,我這些天一共日了十三個,”
韓威一聽這話,跳了起來,“武相公,盧侍郎,你們聽,你們聽聽,這個胡兒是多麼的猖狂,他無法無天,應當馬上拉出去砍了!”
安祿山瞪了韓威一眼,“姓韓的你他孃的坐下,還輪不到你說話,老子話還沒說完呢,
老子進龜茲王城後,這些天是日了十來個龜茲女人,
但不管是那兩個王后,還有那幾個王妃,還是其它龜茲女人,都非老子主動,老子更沒有姦淫強迫她們,
是她們主動找老子,自薦枕蓆。
這麼漂亮且高貴的女人,自願跟老子算,老子就跟她們睡了,又咋地?姓韓的你就是羨慕,你就是妒忌,你他孃的有本事,你也讓別人撲你懷裡爬你榻上啊,你沒本事,你妒忌別人算什麼,”
這番話石破天驚,
把所有人都震的一愣一愣的。
韓威氣極,“你才放屁,放你孃的狗臭屁!”
盧承慶拍案,“都斯文點,韓都督,武相剛纔怎麼說的,我來詢問,你們都先不要插嘴。”
韓威麪皮漲紫,氣呼呼的坐下。
盧承慶開始問那幾位女當事人。
先問蘇伐迭的王后阿史那氏,
“安將軍說的沒錯,是我主動找安將軍的,他並沒有強迫我。”
韓威憤怒的站起來喊道,“不要臉的賤婦,你丈夫蘇伐迭屍骨未寒呢,你怎麼就能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來,不守婦道?”
結果阿史那氏一點也不羞愧,反而指着韓威罵道,“我們突厥女子可不用守你漢家的婦道,我死了丈夫,願意跟誰睡覺,管你什麼事,要你來管?”
韓威被阿史那一通罵,又不好與這潑婦一起對罵,只得憤憤坐下。
盧承慶再問訶黎布失畢的王后阿史那氏,結果她也大方的承認是她自願跟安祿山睡覺的,理由也很簡單,她丈夫叛唐被俘,龜茲王都被攻破,她一婦人惶恐不安,主動委身於安祿山,也只是想找個靠山。
這話也沒問題。
韓威罵她,但阿史那根本不在意,因爲她本身又不是什麼貞潔烈婦,她嫁給王弟訶黎布失畢後,就一直跟龜茲宰相那利私通,這在龜茲都快人盡皆知了。
蘇伐迭的王后同樣如此,
這兩位王后都是被用來聯姻龜茲,以加強西突厥對龜茲的控制的,純政治聯姻,毫無感情可言。而且因爲龜茲是臣服於西突厥,因此阿史那氏對龜茲丈夫就盛氣凌人。
丈夫在的時候,她們都不放眼裡,公然與人私通,現在丈夫死的死,抓的抓,他們在兵荒馬亂的時候,選擇了向安祿山投懷送抱,也只是一種自保。
女人最厲害的武器,就在雙腿之間嘛。
安祿山來得不拒,他一放羊娃出身的雜胡,如今雖走到了伊麗鎮守使這位置,可畢竟出身低,且現在長的又胖,心裡多少有點自卑心理。
面對投懷送抱的龜茲王后王妃,這傢伙也是來者不拒。
盧承慶一個個的問。
結果龜茲王宮裡的這些女人,不論是王后還是王妃,她們都說是自願跟安祿山睡的。
問了好幾遍,她們都不改口。
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說她們完全心甘情願,肯定是假的。
能想象當時他她們的處境和心情,國王暴斃在外,新立的國王又因叛唐被俘,然後唐軍一路攻打過來,直接把王都攻破殺進城,士兵到處燒殺搶掠,
面對闖進王宮的安祿山,
這些女人最終選擇主動投向安祿山,以尋求庇護,也是很正常的。
這種主動,也並非有多自願。
可現在也證明,安祿山確實沒有姦淫侮辱龜茲王后王妃等,人家自願的。
韓威氣的滿臉脹紅,卻又無可奈何。
這是安祿山最該死的一條罪行,這不僅僅是姦淫了幾個婦女,對方的身份可是國王的王后王妃,還是三任國王的王后王妃,一旦坐實,這可是非常惡劣的行徑,長安朝廷和天子都不會饒過他。
但如果是她們出於自保,自願投向安祿山懷抱,那這事頂多算個私通,雖也有錯,但就沒那麼嚴重了。
武懷玉指着安祿山,“滾到外面去,繼續跪着!”
“現在起,本相將你安西軍職一擼到底,你就是一小卒!”
“等候朝廷的處置吧!”
安祿山起身“兒給阿耶丟人了,兒給阿耶當馬前卒,現在就去繼續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