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難藏,驢腳自露。
大唐民間有一種遊戲,規則是用自己預先描繪好的麒麟皮,用於裝飾馬或驢,藉以在節日喜慶之時達到助興的目的,不過由於馬腳和驢腳在裝飾時很難做到完美,所以遊戲時容易露出來。
故而有那句俗語佛手難藏驢腳自露。
藏的再深,遲早也會露出馬腳。
洛陽遇刺一案,皇帝的三大密諜司都查不出蛛絲馬跡,偏偏武懷玉這邊倒先查出來了。
不是說武家這邊的人就特別厲害,實在是也有些碰巧。
“你們是怎麼發現薛萬徹的?”
“這傢伙對刺案很關注,一直派人打聽調查進展,我們一邊自己調查,一邊也有派人盯着諸司調查的人,”
崑崙奴唐奉孝、瘸子彭惟忠、疤臉李謹言、粟特胡康婆,
四人陪武懷玉園林散步。
雖然這四人要麼黑如炭,要麼醜如夜叉,或是粟特胡人,但都是武懷玉的國官,分別擔任宋國令、宋國大農、宋國尉、宋國丞等職,
這四人跟隨武懷玉十幾年了,個個非凡,比如康婆本是粟特康國王室後裔,祖選遷居中原洛陽,家財萬貫富甲一方,曾被裴寂招爲自己的國官大農,爲他打理家業,經濟理財。
唐奉孝和彭惟忠,原都是朔方靈州世家之子,只不過因是婢生子或天生殘疾而棄,李謹言是內附靺鞨首領突地稽的兒子。
他們跟着武懷玉這些年,明着是爲武懷玉經營封邑事務,經營產業,暗裡則還爲武懷玉構建了一張情報網絡。
洛陽遇刺後,武懷玉表面不動聲色,暗裡也是讓四人調動所有資源來查兇手。
薛萬徹他們本來隱藏的很深,可是因爲擔心被朝廷調查發現,做賊心虛,一直派人偷偷打聽調查進展,
因爲樊玄符曾經刺殺過薛萬徹,且這事在幾年前還被泄露了,所以唐奉孝他們也早把薛萬徹列入了調查名單,一直有派人暗中監視調查。
薛對調查組的異常行爲,馬上就觸發了唐奉孝他們的警覺,立馬展開更全面的監視和調查,
最終發現了蛛絲馬跡,
一直順藤摸瓜,於是越挖越多。
“掌握到了多少證據?”武懷玉問。
“我們已經能確定薛萬徹謀劃了此事,賀蘭楚石是中間聯絡人,侯君集和李安儼都有參與。”
“侯君集流放安南爲庶人,他還能有本事參與?”
“二郎,侯君集雖流放安南,但他並沒死,他也是曾兩拜宰相的功臣,還做過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他仍還有人脈關係。”
李安儼就是侯君集聯絡的。
這個李安儼是何人,爲何要參與刺殺武懷玉?
唐奉孝他們自然也把他的底細挖了個底朝天,並將詳細信息整理成了一本冊子給武懷玉。
武懷玉原本對李安儼不算很瞭解,知道這人原是建成心腹,玄武門兵變時跟謝叔方、馮立一樣戰鬥到最後,但李世民對他卻格外賞識,事後仍讓他掌管宿衛,而且這一掌就是十七年。
這讓坊間一度傳言說李安儼其實跟常何一樣,早就是秦王的人。
但現在唐奉孝他們收集到的情報顯示,李安儼並不是李世民的人,他曾經不僅是建成的東宮部屬,還和建成一起娶了滎陽鄭氏女,兩人是連襟。
李安儼爲何要刺客武懷玉,無怨無仇的?
薛萬徹刺殺武懷玉,是因爲武懷玉和樊玄符曾經行刺過他,他還被騙了十幾年,再加上上次西征,武懷玉奪了侯君集的西征帥印,也讓原本選爲副大總管的薛氏兄弟也被程咬金他們取代,
這讓薛一直耿耿於懷,而在去年他本來又想爭一爭安西、北庭大都護的位置,結果又沒爭過武懷義。
薛萬徹是個莽夫,薛家兄弟幾個都一樣。
“李安儼與侯君集原先關係不錯,”
武懷玉細細梳理着這裡面複雜的關係,按唐奉則他們所說,李安儼之所以參與刺殺他,主要原因是他妻子滎陽鄭氏那邊。
幾年前,滎陽鄭氏本來有意跟武懷義這個紅的發紫的貴人親近,北祖洞林房鄭玄勖便打算送個女兒給武懷玉做妾,結親友好。
結果呢,皇帝不樂意看到這局面,故意攪局,下旨把南祖二房鄭仁基出家的女兒還俗,賜給武懷玉做妾。
把北祖原打算給武懷玉的鄭氏女,賜給陸爽。
這個事情涉及到一樁陳年舊事,當年鄭仁基女本來是跟陸爽有婚約的,但長孫皇后聽說鄭氏芳華絕代,在不知她有婚約的情況下薦給皇帝,李世民便下旨冊封其二品充華納入宮中,
陸家不敢吭聲,鄭家倒是高高興興的準備送女兒進宮,
結果魏徵跳出來反對,最終這樁事沒成,鄭家臉面無光,鄭氏女也只好出家當尼姑。
可多年後,皇帝又打鄭氏一次臉,把鄭家原本要給武懷玉做妾的鄭氏,賜婚給曾被鄭氏悔過婚約的陸爽作續絃。
然後把那個當年他沒納進宮的鄭麗婉,令還俗出家,然後賜給武懷玉做妾。
鄭氏左臉打完右臉又被打,可謂是徹底顏面掃地。
本來有意跟武懷玉親近一下,沒料到最後惹的這一身騷。
他們本希望武懷玉拒絕皇帝的安排,可武懷玉哪理他們。
總之,鄭家後來把武懷玉恨上了,尤其是後來鄭麗婉嫁到武家後,也看透了孃家,不僅絲毫不幫孃家,還直接跟那邊都不往來了。
鄭氏一點便宜都沒沾上武家的,更氣。
李安儼是鄭家女婿,也跟着厭惡武懷玉。
最主要的是李安儼曾跟侯君集走的挺近,畢竟侯君集此前一直是皇帝心腹紅人,
當初侯君集拉攏了李安儼等一些禁軍將領,將他們也拉上了魏王黨的船,
甚至他們還曾經有過秘密的一些謀劃,
如今侯君集流放在安南,但李安儼跟他的關係還在,或者說李安儼有把柄在侯君集手上。
侯君集現在是光腳的了,當然什麼都不怕,但李安儼可還是在朝爲官呢,爲了妻兒老小,他最後只得答應了做這件事。
整個刺殺案,主謀是薛萬徹兄弟,
但他不想直接出面,於是通過侯君集的女婿賀蘭楚石,聯絡了遠在安南的侯君集,以殺掉武懷玉,到時就能幫侯君集重返長安爲誘惑,
將侯君集拉下水,
侯君集則以手裡掌握的把柄,讓李安儼幫忙刺殺。
李安儼負責實施了這起刺殺。
四名女刺客,來自滎陽鄭氏,是鄭家秘密豢養的死士,世家大族底蘊深厚,不僅有門生故吏,部曲佃戶,這死士刺客同樣也不缺。
河南是鄭氏的地盤,
他們在洛陽對武懷玉下手,也有諸多便利。
薛萬徹想報仇,也視武懷玉爲薛氏在朝堂上最大的阻礙。
侯君集想捲土重來東山再起,
李安儼是半被挾迫的,
鄭氏則是爲了報復,既然拉攏武懷玉不成,那乾脆弄死。
這些人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組合在一起,最後成功的在洛陽行刺武懷玉,鄭氏出刺客,李安儼則利用職權便利,在護衛武懷玉的那隊百騎裡安插了自己人,
武懷玉的行蹤,一直被泄露給鄭家。
只可惜,最後刺殺功虧一簣。
不過鄭家培養的死士也確實厲害,雖未成功,但卻也沒落到朝廷手中,甚至連半點有用的線索都沒留下。
可薛萬徹做賊心虛還沒腦子,總是讓人去偷偷打聽進展,
這被一直在監視有司調查的唐奉孝他們發現端倪,最終順藤摸瓜找到破綻,對唐奉孝他們來說,他們最缺的就是一個方向,一個目標,
至於什麼合法的證據等,都不重要,只要有了懷疑目標,那能查的東西可就多了。
各種手段用上,這次武家在暗,薛萬徹等在明瞭。
“李安儼到底有什麼把柄在侯君集手裡,他居然此時還聽他的,敢行刺於我?”武懷玉問。
他記得歷史上這李安儼跟侯君集確實關係很鐵,因爲這倆人都因爲承幹而被砍了腦袋。
但他是支持太子承乾的啊。
“據我們所查,侯君集和李安儼曾經在陛下中天竺僧丹毒病重時,暗中謀劃過發動宮變,效仿當年玄武門之變,殺太子,迫皇帝立魏王爲太子,然後再傳位魏王。”
這個事雖然僅是在當時皇帝身體很糟糕時的一個謀劃,事後並未真的行動,
可這種事情想都有罪,
還是抄家滅門十惡不赦大罪,
侯君集現在反正賤命一條,在安南那個蠻荒邊地墾荒種甘蔗呢,他想翻身,想要搏一搏。
李安儼現在日子還不錯,官職雖不算高,但也是四品禁軍武將。
一旦暴露,他必死無疑,還要連累家小,只能配合侯君集,並通過妻子找上鄭家某些人幫忙。
李世民懷疑長孫無忌,懷疑武懷玉,唯獨沒料到是那個他向來以爲有勇無謀的妹夫薛萬徹謀劃的,
而執行的竟然是他向來賞識信任有加的李安儼,
當年玄武門之變後,不計前嫌的讓他執掌禁衛,一掌就是十七年,這人居然還跟侯君集謀劃過要造他反。
“二郎打算怎麼處置?”
武懷玉沉默,認真思考。
“你們手上有多少證據。”
“不多,”唐奉孝道,“很多東西是推測出來的,有些東西獲取的手段也不正當,如果要公開,可能還會暴露我們。”
武懷玉考慮許久,“先繼續查,深挖細挖,不僅是查刺殺之事,把這些參與刺殺的相關的人,底細都要挖出來,”
“然後呢?”
“慢慢的把查到的東西,一點點散播出去。”
直接把結果上報朝廷,不是很好的選擇,最好是慢慢的暗中拋給調查部門一些線索,讓他們自己去挖,
最後把所有東西挖出來,
武懷玉此時很想砍死薛萬徹李安儼還有侯君集等人,但他細思後覺得不能自己出面,
可以暗中給出線索,甚至推波助瀾,就從他們曾密謀造反開始,這種事情李世民絕對是不能容忍的,
等朝廷全力調查他們,到時他們刺殺武懷玉之事也就隱藏不住。
“你們放出線索的時候小心一些,莫讓別人也順藤摸瓜找上門來。”武懷玉提醒他們四人。
“二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