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裡點起了蠟燭。
平時都是用油燈,可今天武柳氏早早安排給屋裡換上了一對紅燭,這紅燭一對便要三千錢,裡面混合了蘇合等香料,老太太下血本了。
紅燭燃燒,火苗跳躍,散發出好聞的香味。
高惠安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雖然二十歲了,可十五歲該嫁人的年紀進了宮,一呆就是五年,五年洗衣灑掃做役,平時連個男人都見不到。
她隱隱也知曉接下來可能要發生什麼,卻又不知道如何面對,羞的臉通紅,甚至身體僵硬手腳不知道往哪放,杵在那裡就跟個木頭似的。
懷玉倒是已經有些疲憊。
這些天從隴右趕回來,特別是從隴州到長安,兩天不僅跑了五百里,還得一路提防突厥遊騎。
打了個哈欠。
結果高氏卻嚇了一跳,然後結巴着告罪。
天微微亮。
懷玉也不懂這些,被負責的殿中侍御史安排着來到西班,站到西班中書省的通事舍人們後面。
本來就累,高氏那可憐委屈樣,更讓他沒了心思。
“這些,其實並非我所作,是我師傅逍遙子所作。”
確實很疲憊了,他很快睡着。
“我覺得咱們應當在東城買個宅子,要不然以後天天從這邊趕去東宮,十來里路,要是遇颳風下雨的,也太辛苦了。”
如今雖然參旗將軍這重要職位交給了太子心腹程咬金,也不再兼大將軍職,僅掛了太常卿兼國子祭酒,但他仍是竇氏的臉面,身後是強大的外戚竇氏家族。
高級官員們帶着大隊侍從護衛,低級的則只能騎騾騎驢,一兩僕人而已。
輕輕的腳步聲遠去,武柳氏沒再聽牆根,走了。
“二郎,這位是襄陽公主駙馬都尉、太常卿兼國子監祭酒、上柱國、安豐郡公竇公。”
懷玉看她這驚慌可憐的樣,便道:“你需要洗浴嗎?”
西班正是由中書令房玄齡和宇文士及領班,後面是正四品中書侍郎兩人,正五品中書舍人六人,從六品起居舍人兩人,
還有從三品的諫官右散騎常侍兩人,正五品的右諫議大夫四人。
比盧懷讓那貨強多了。
高惠安在那站了好一會,然後黑暗裡響起悉索的聲音,遲遲疑疑猶猶豫豫的靠近。
跟房玄齡、竇誕這樣的公卿大臣站一起,武懷玉便顯得格外的特別,也讓上朝的官員們都知道了武二郎長什麼樣了。
“奴去給阿郎打水。”
恰好此時,宮門打開。
等到了東宮門外,這裡常參官們都在這等候開宮門。
懷玉沒動,閉着眼睛繼續睡。
房玄齡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這位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心腹,如今已經拜爲中書令,真正的宰相。
房玄齡還親切的爲武懷玉介紹。
“東城的宅子可不便宜,稍好些的,得一二百萬。”
他推拉了幾下,結果卻傳來武柳氏的聲音,“天色不早了,別耽誤天光。”
潤娘就在院裡,一見到他便迎了上來。
門已經可以打開。
按大唐制度,中書省、門下省的供奉官,朝會時東西對立,稱爲蛾眉班,御史臺的供奉臺官則不在供奉班列。
有人還在猜測他們身份。
“二郎這麼早便起來了,不多睡會。”
懷玉也趕緊見禮,扶風竇氏,大唐武德朝第一外戚,之前隴右行營長史竇惲,便是這位竇涎的從叔,竇涎父親竇抗隋朝時就封陳國公,唐朝建立後竇抗還做過宰相納言,可惜武德四年去世的。
昏暗的燭光下,高惠安倒是臉更紅,眼睛更溼潤了。
說不清楚了。
懷玉很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隴右的時候,有時隨口引用的詩句,怎的卻傳回了長安,還都說是他寫的。當時也只是,引用激勵將士,或是有感應景而發。
“阿信能遇到二郎,真是三生有幸。”趙義笑着感嘆,真心爲結義兄弟如今的出息高興。
“我可是聽說,二郎還曾經在戰場寫下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詩句,不知道有沒有全篇?” щщщ▪ тт κan▪ C○
懷玉哪見過這場面,倒搞的跟地主惡霸似的了,“要不你在這休息,我去衝個涼。”
“趙義你回頭幫我把趙信的妻兒接過來,我散衙回來後跟她們見面聊聊,趙信也還有東西要捎給她們。”趙信想要懷玉把他妻兒們送去隴在,但現在關中也不安全,懷玉打算等突厥人撤了後再安排送去,先跟她們當面說明。
懷玉要出門,結果發現門居然在外面關上了,打不開。
竇涎是李淵第二女的女婿,極得李淵喜歡,之前可是出任過樑州都督、太常卿兼參旗將軍兼右領軍衛大將軍。
新鮮熱乎的黃饃饃配上一碗羊雜湯,確實舒暢。
“我自去井邊打水衝一下便是。”
“還有這兩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雲臺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哈哈哈。”房玄齡哈哈一笑,也不跟他爭,但他那意思卻明擺着。
懷玉被帶到自己位置去,他的班位是跟在通事舍人正員之後,也在供奉班。
“我聽說二郎在隴右還曾寫下一首遠征行?”竇誕笑着道。
懷玉吹滅了蠟燭。
他往那一站,前面十六個通事舍人都回頭望來,更特別的是十六位正牌通事舍人全都穿的王八綠,他這編外的通事舍人內供奉卻是地黃交枝的小科綾緋袍,還佩了枚銀魚袋。
“我還聽過一句,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大姐玉娥已經蒸好餅,黍子糜子摻合的黃饃饃,大姐廚藝好有悟性,懷玉昨天也只是教了一遍,她今天蒸的就已經比懷玉蒸的還好,青出於藍。
“馬先生沒過來,伱給他帶上,不吃朝食要餓出病來。”
他本來以爲他這樣的員外官很多,結果卻是蠍子拉屎獨一份。
大唐常參官,除了中書、門下、御史臺八品以上供奉官、內供奉外,還有五品以上職事官也都要早朝。
懷玉低聲道,“困了,你也早點睡吧。”
竇誕原先還做過刑部尚書,在一衆駙馬裡,論本事可能比柴紹差點,但若要說誰最得老丈人李淵喜歡,那無疑就是他了。
旁邊有人驚歎,“這些難道都是武二郎所作?”
供奉班甚至處於最前面,宰相們就算階封一品,不是中書門下兩省的,其一品班都還在供奉班之後,別的班都是橫列南面朝君王,供奉班卻東西互揖對立。
今天是八月初二,雖不是初一的朔望大朝,僅常參官們朝會,可畢竟他頭一次上早朝,總不能遲到。
房玄齡也道,“我也聽說了一句二郎的詩,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也只得一句,不知其餘?”
京西歧州那一片,全由竇家說了算,那是他們竇家大本營。
“給大郎也帶上。”玉娥滿臉是笑,眉眼都是彎的。
上朝官員們由各坊向主街匯聚,最後齊往東趕,起的太早,甚至還得打着燈籠,基本上都騎馬。
那些紫緋大臣們,看着這個年輕的緋綾袍武二郎,都不禁心中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洗漱,更衣。
也有些騎騾騎驢,那一般都是低級供奉官,雖說也是京官,可品級低,居京花費大,租房養馬吃不消,便只好騎驢。
一覺醒來,天還沒大亮,睜開眼睛,就看到她蜷縮在榻上一角,跟着小貓一樣,眼睛緊閉,睫毛很談,那張有些蒼白的臉,留有幾分憔悴,或許昨晚可能半夜都沒睡着,將至天明才困的睡着吧。
正員的通事舍人有十六人,員外的通事舍人內供奉,卻僅有武懷玉一人,甚至東班中書省這些常參官裡,也僅有武懷玉這一個員外的內供奉官。
“真不是我所作,我不會寫詩,這韻腳都搞不太明白呢,真的。”
四十左右,風度翩翩,非常帥氣儒雅,跟柴紹有的一批。
“吃過沒,阿姐讓我給你們帶了黃饃饃,還熱乎着呢。”
旁邊的官員們看到中書令房玄齡如此客氣,也都十分驚訝,好幾個紫袍大臣過來詢問。
“老馬真是幾世修來的福份,能遇到大姐你呢。”
可以說,能來參加常朝的,也都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方方面面頭面人物都來了。
竇涎笑着道:“我可是久聞武二郎大名啊,今日才得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這位便是在隴右斬將奪旗的年輕俊彥白袍總管武懷玉武二郎,殿下剛授他通事舍人內供奉,今天頭一次上早朝。”
“胡亂寫的。”
說完,他自上了榻,靠一邊躺下。
帶上兩份早點,趙義已經爲他安排好了馬,還有兩個夥計隨從,懷玉從隴右帶的奴隸,都暫時留在隴州,估計現在還拉着他的鹽、鹼、皁,辣椒土豆苗還在繞遠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屋裡僅有一張榻。
來到光德坊門口時,恰好也遇到馬周和懷義結伴同行出坊。
懷玉他們三個高頭大馬,雖也沒帶什麼隨從,但還是引的不少人側目,畢竟以前也沒見過這幾人上朝。
“要上早朝。”
不少坊門口都有人馬出來,都是趕着去上朝的,雖說朝參官不多,但官員們分散各處,尤其是不少五品以下的低級供奉官們,更都是住的較遠,也就只能早早起來。
宮門官、將開始唱籍驗符,催官員入宮,官員們各按班位站隊,排隊進宮。
“起來晚了,來不及吃呢。”
懷玉見到一個熟悉面孔,上次跟李世民微服私訪的房玄齡,懷玉對他印象很深,龍睛鳳目馬臉,很有辯識度。
“那吃這新蒸的。”
“見過房相公。”
“奴剛纔已經擦拭過身子了,乾淨的。”說着,便要去解衣,可眼淚倒是先出來了。
懷玉無奈。
你一句我一句。
“上次你給我的五子守仙丹,吃了效果確實挺好。”
屋裡變的昏暗起來。
房玄齡看着他呵呵的笑着,竇誕也道:“這些詩雖不全,但可不像是出家人所寫啊,倒是很符合二郎在隴右建功立業的經歷。”
馬周現在是殿中侍御史內供奉,也要上朝,懷義則是押領飛騎仗內供奉。
懷玉倒覺得一二百萬也不算貴,畢竟每天能晚起個一小時半小時的,也值啊。
竇誕笑呵呵的,讓懷玉壓力很大。
輕手輕腳沒驚動她,懷玉下榻。
對面東班門下省的一干侍中、黃門侍郎、給事中、起居郎、左諫議大夫、左散騎常侍等一干人也都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一衆王八綠通事舍人中的那點緋色。
同樣頭次常參的馬周,因是御史臺的內供奉官,他們並不在東西班,這使的懷玉連個伴都沒有。
那位族叔黃門侍郎武士彠今天也並不在,他不僅兼着雍州別駕,現在還是秦瓊的長安道長史,此刻正在咸陽軍中。
懷玉感覺那羣通事舍人看他的目光裡充滿着羨慕,甚至是妒忌恨。
有點木秀於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