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
等了幾天,阿兄武懷義終於帶着武士恪從三原回來了,一見到懷玉,老武還一臉的不滿。
“突厥遊騎在渭北到處抄掠,咱三原好些個村子都被狼崽子毀了,”
“你這個時候把我弄來長安,許二百五趙大眼他們還說我臨陣脫逃呢。”
懷玉笑着扶老武下馬,任由他抱怨着,也並不還嘴,只是笑道:“阿耶這一路趕回來,也辛苦了,趕緊進屋先洗漱更衣,”
武柳氏和大姐小妹她們也都聞聲迎出來。
“二郎好心,你倒都當了驢肝肺。”武柳氏抱怨丈夫,王氏則默默的接過老武的包袱。
懷義跳下馬,對懷玉感嘆着道:“渭北現在很糟糕,好多突厥騎兵到處劫掠,小點的村子都被攻破,來不及躲入城池堡寨的百姓,都被擄走了,連莊稼都讓突厥人給糟蹋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甚至還遇上了一股突厥兵,好在懷義回來時人不少,雙方一場騎射,射殺了七名突厥兵將他們擊退。
“龍橋堡還好吧?”
懷玉倒是不慌,現如今的他已經不用再跟老武一樣指望着那點地裡產出了,甚至他的田地也很多。
“放心吧,這是自然。”
老武白了他一眼。
一把年紀了,老武離開前,還是把一些人生經驗告訴了兒子,雖然也許兒子用不上,“你東市的千金堂藥肆也好,渭州的寶玉堂鹽坊也罷,工商這些是可以派人操持,但要想以後長遠穩定,手裡有錢的時候,最好是多買些地,多買些奴隸、多招些部曲佃戶,多養些牛馬驢騾,多立些莊子,那纔是能夠子孫世代相傳的穩定家業。”
“耶,我在隴右有三百畝永業田,白鹿原一百畝地,長安新昌坊二十畝梨園,渭北一百畝地,城南曲江還有二十畝新賜地,懷遠坊有這座宅子,東市有個千金堂,隴右渭州還留了些買賣,
“阿耶,你放心吧,馬周人挺好的,要不我當初豈能把大姐許給他?他現在跟大姐關係可親着,太子賞賜他宣陽坊一座兩千多貫的宅子,馬周直接交給大姐在裝修着,甚至他的所有錢財,也都是給我姐收管打理,
就等你來長安,擇好日子來提親說媒呢。”
對了,太子前後還賞賜我十二口奴隸,之前還給我兩宮人。前後還賞賜了三百匹絹,還有兩匹馬四個銀瓶和一些金銀錢·····”
“那你也再努力努力,我可是聽說了,太子打算在繼位後下詔放掉許多宮人出宮,讓她們回到自己親人身邊,若沒親人的,也可以自願嫁人,宮裡的張公公,是樊娘子的幹爺,我幫你領兩個來。”
“阿耶,你才六十,這現在徵召出山,再授正七品上的神機坊署令,可是連升了三級呢,你看侯三都納兩房妾了,要不阿耶你也再納個小?”
“榮國公現在豳州守城呢,等他回來我便上門提親,肯定能行。”
雖然腿還是有點瘸,但一瘸一拐的都帶有幾分員外老爺的味道。
老武聽了有些感嘆,他奮鬥了一輩子,努力一甲子,這生過的多麼艱辛,到老了也僅是個從七品下的禁軍旅帥致仕,也就積攢了三百畝地,一家子仍然還要下地耕種。
“兩個,侯叔納了兩個妾,還收了兩戶災民做佃戶,那兩妾都很年輕呢。”
良久,老武感嘆,“二郎運氣好,大郎跟着也沾了許多好運。”
“你小子倒是厲害,短短時間,這後院都三個女子了。”
突厥騎兵這次劫掠渭北,暫時還是在鄉村抄掠,並不攻打城池,堅固點的村寨,只要抵抗激烈,他們也都並不硬打。
龍橋武家現在暫時只能閉門鎖戶。
“阿耶,你就生了三個兒子,不是也挺好嗎?”
老武扭頭看着兒子,看了許久。
最後老武又加了一句,“多生兒子。”
看來他也還是很想爲武氏家族再多做些貢獻的。
許繼祖這個禁軍,現在做着懷玉的仗身隨從,倒是挺自得的,比起原本在屯營裡枯燥的番上生活,他倒更喜歡現在這種,整天東奔西走的更自由自在,還能接觸見識到更多的人。
老武起身,打量着這小院,上次懷玉剛買下這時,他還在這裡住了一晚,如今相隔不久再來,發現這裡大變了樣。
老武卻只是撇了撇嘴,他很清楚自己這腿都瘸了的老兵,已經致仕了還被徵召,不過是因爲兒子如今得太子賞識。
“就住這裡吧,前院的千金堂夥計們現在都搬去東市鋪子裡了,現在這裡不擠了。”
“二郎,你大姐跟馬先生這事是怎麼回事?”老武進院,往廳堂一坐,都沒先去洗漱,便直接先問起大姐的事情來,懷玉之前去信龍橋,說起他說和了馬周跟大姐一對。
“我回來後也來沒的及細問,不過聽王姨娘說懷良挺用功的,現在每月只有旬休那天可以回家來,其餘時間都是在族學裡寄宿,族學請的先生不錯,抓的很緊。”
懷玉現在不缺錢了。
“好了,我先去洗個澡,”老武起身走了,懷玉發現老武現在走起路來,好像有點更有派頭,甚至有點官威的感覺。
他現在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這兩兒子,如今老大也成了六品別將,還是押領飛騎的北門長上,次子更是封開國男,檢校正五品上的軍器監少監之職了。
老武聽了很是驚訝,之前信裡也說不太清楚,還以爲懷玉寫錯了。
“咱們龍橋堡畢竟佔着地利,之前阿耶他們也加高加固了堡牆,又與李家莊等村子拉起了三個團的鄉兵,大家巡邏警戒,幾支突厥遊騎來犯,都沒討到好去,暫時還好。”
兩個兒子比他強多了。
“你們出息了,爹卻老了。”
“我沒啥不同意的,你是個有主意的,既然相中了,我就同意,只是這事情,也不是咱家說了算的,榮國公能同意麼?”
老武有些看不懂兒子了,乾脆搖了搖腦袋不去細想這些事了。
“那得是天大的人才了,要不然白丁授紫金,一步登天呢。”老武接過懷玉遞過的水杯,幾口喝光,咂巴着嘴,“那他現在這般平步青雲都一步登天了,還看的上你姐?”
“本來都是收黍割蕎麥的季節了,現在卻讓突厥崽子鬧的起饑荒了,”老武感嘆着今年的收成又沒了。
老武似乎真有些心動了。
武成一家子和侯三的妻子兒女們也都跟着來了。
老武顧不得一路疲憊,把懷義也叫來,爺三在那裡聊起這段時間各自發生的事情,尤其是懷玉隴右打仗的事。
老武聽了滿懷大慰,“二郎你辦了件好事,也了卻我跟你娘一件大心事,那你跟馬周說下,早點挑日子請媒人來提親,就不要再耽擱了。”
侯嬸,侯叔現在當官了,本來託我回來就安排你們過去隴右,但現在路上還不太平,你們先在我這裡住着,等突厥人走了,我讓人送你們過去。”
一把年紀了,對於重新徵召,甚至升官了這事,也並沒太多高興,反倒覺得此時拋棄了許忠義等同鄉們,有幾分逃兵的感覺,讓他覺得心中很不高興。
“侯叔挺好的,嘿嘿,甚至很快活呢。”懷玉笑着說起侯三在隴右如今不僅成了從九品下隊副武官,甚至跟同僚合夥做起了買賣,也跟好些軍官府兵一樣,接受了送上門來的姑娘。
“好的,我這就去。”
“侯三在隴右還好吧?”
“阿耶,我跟對面榮國公家大女子也好上了,你同意不?”
“老三在族學讀書如何了?”
“馬先生之前去過咱家,我對他印象挺好,聽說現在發達了?”
老武左右看了下,發現女兒沒在,鬆口氣,“我不是那意思,你姐畢竟死過三個男人,還拉扯着兩女娃兒,馬先生之前落魄只是個窮書生,可現在已經都穿紫袍了,還能願意麼?
要是他改主意了,咱也別勉強,省的到時你姐過去過不好。”
“阿耶,太子召你來京,也是有重用,伱天子元從老軍,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神機坊署新設,缺少人主持局面,特意召你。”懷玉笑道。
多年的老夥計,如今留在隴右不回來了,老武還挺想念的。
“嗯,上次跟我去隴右,也立了軍功,直接授了八品職,然後他給太子殿下上了不少時事對策,深得太子賞識,如今已經是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甚至賜了紫袍金魚袋。”
“我那是沒條件,你看你族長大伯,三十多個兒子了,都七十歲了,還在賣力的納小妾生兒子呢,咱們武氏家族,最有貢獻的就是你大伯了······”
老武點了點頭,“肯用心讀書就好,他雖跟你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你親兄弟,你們以後要多照顧點他。”
前院,二桿子許繼祖正跟武成和侯三家的聊天,讓她們沒那麼拘束,“許哥,你幫我去趟宣陽坊馬御史那,跟他說我阿耶來京了,讓他過來一起吃飯。”
駝背的武成還是那麼瘦弱,他咧着嘴討好的讓妻兒們跟懷玉請安問好,“在白鹿塬上長坳第一次見二郎的時候,我就知道二郎面相好,天生富貴相呢,如今果然就當上大官了,還封爵了呢。”
“抽空,跟我一塊給族學送點糧菜和紙筆過去。”他交待。
老武放下水杯,對着懷玉道:“你姐這女子命不好,我也早想明白了,不再想着把她嫁出去,只要她願意,就在咱家,等將來老了,你們兄弟負責。”
“你這裡也挺擠的,一會我乾脆跟你娘搬你阿兄那去住吧。”
“阿耶,你這話我不愛聽了,我姐多好,賢惠聰明又好看,人也年輕,還會持家,做的飯還好吃,打着燈籠都難找呢。”
“呸,這傢伙,”老武聽了直笑罵,“妻子兒女留在關中,他自己倒在隴右快活。”
許繼祖去廄院牽馬,武成一家和侯三家的面對懷玉倒有些拘束起來了,“這一路辛苦了吧,我帶你們先安頓一下住處吧,外院還有空房間,你們就先住外院。
笑罵過後,又爲侯三高興,這些年這老夥計也不容易,現在也是終於熬出了頭。
“我們一家子成了封爵貴族的奴僕,都臉上有光呢。”
聽到這話,懷玉也只能無奈的笑笑,對於武成一家子來說,當初他們脫籍投奔,也是無奈之舉。如今跟隨的主人升官封爵,對他來說確實是好事。
都是時代使然。
對武成一家來說,什麼良民百姓還是奴僕下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先得能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