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以來,武懷玉一次祿米還沒領過,倒是罰了好幾次俸祿了,今日殿上又被權知讓彈劾,又罰俸一月。
權知讓還覺得罰的太輕,最後李世民又罰懷玉銅二十斤。
樊興、魏徵、王績也是同樣處罰,停俸一月,罰銅二十斤。
這件事情李世民有意要藉機敲打一下,但又沒有要弄大的意思,高高舉起卻輕輕放下。
早朝一結束。
自稱五斗先生的斗酒學士王績,就當着衆人的面對魏徵說出不再結親的話,這二百萬錢他不敢要。
王家女不嫁魏家兒,此事就此罷休。
魏徵氣的面色鐵青,雖然當着百官的面跟王績賠禮道歉,想要挽留,但王績可是被時人評爲野鹿的男人,雖然好酒,但今天被皇帝當着百官面,借權知讓口說他賣女兒,
野鹿也是要面子的。
李世民對幾人處罰較輕,卻再次重申,三品官嫁女受財不得過三百匹絹,八品以下不得過五十匹絹,王績願意把女兒許給魏徵,可他夫人也絕不願意五十匹絹就嫁女兒啊,還不許收賠門財。
這事黃了。
魏徵拋下臉面相求都沒用。
野鹿不僅拒絕了與魏家的提親,甚至連門下待詔也不做了,直接第二次辭官。他在隋朝時就辭過一次官,前幾年才受李淵徵召出來,也是受戰亂影響家裡窮的酒都喝不上了。
可這次王績覺得受辱丟了臉面,官也不當了。
樊興和武懷玉這對翁婿倒是依然親切的一起下朝,罰銅二十斤,纔不過三千多文錢而已,至於說停一月俸,那也不過三五千錢。
當然,兩人在殿上也是對皇帝表態了,彩禮錢絕不超過三百匹絹,也不再收陪門財。
反正樊家也沒想着借嫁女兒賺錢,武懷玉倒更無所謂了,他多給,人家樊興還多賠嫁。
“把彩禮錢和賠錢換成三百匹絹,其餘的不變。”樊興笑道。
“嗯,好。”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午後,懷玉從北門回到永興坊,剛到門口,魏徵就從隔壁向他走來,看來是早就在等他了。
“魏公,親事如何了?”
“黃了。”
魏徵嘆氣,面色很不好,“請二郎過府一敘。”
懷玉便直接跟他回了魏府,前廳,裴氏已經準備了個小火爐還準備了幾樣下酒菜,魏徵珍藏的家釀今天沒有供應了,改成了綠蟻酒,裴氏拿篩子過濾後,再小火爐上燒。
燒熱後口感還是不錯的。
“這事本來不好意思提,可如今你也知道與王學士家的這親事黃了,我們借的這兩千貫錢也暫時用不上了·······”魏徵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提起。
錢昨天才拉過來,今天要送還。
“魏公,買賣最重契約,契約一立,便爲生效,雙方都要遵守,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做買賣的,要是沒有規矩,更難以經營。
長生堂是一家典肆,就是做抵押典當買賣的,出借的本錢,也都是東家們籌的本金,甚至有些還是同行拆借來的,都是要利息的。”
魏徵就知道今天這事不是那麼容易辦的。
當下咬牙道,“武二郎就說我現在要提前贖回我的房子,得出多少錢。”
“質鋪行規,過五不過六,五日以內提前贖當,只按一月收息,要是過了五日,那麼就必須得按約定的期限利息贖還。魏公借的這兩千貫錢,本來約定是一年,現在提前贖還,那便按行規只收一個月利息,但按行規,費用是要全給的,另外,魏公違約,那得交三個月利的違約金。
我算了一下,一個月利兩百貫,加三月違約金六百貫,然後全部手續費保管費這些是兩百貫,加一起是一千貫。”
“才借用了一天,就要我一千貫錢,你們明火執仗打劫嗎?”魏徵站起來咆哮。
懷玉不緊不慢的抿了口酒,這酒燙過,溫溫熱熱確實口感不錯,“魏公啊,國有國法,行有行規,這商業行規,也是得到朝廷市署允許的,況且我們之間是有白字黑字的契約的,那都是簽字蓋章,甚至還在西市署登記備案,私契換了官契的,魏公可賴不了賬啊。
長生堂雖是新開的典肆,可不管是這利息還是費用,相比同行那都是較低的,甚至我們抵押出的錢還多,······”
裴氏扯了扯魏徵衣物,然後給懷玉倒酒。
“二郎啊,你也知道我們家這情況,遇上這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一樁好事,現在變成了壞事、苦事、愁事,
我家阿郎一年的祿米才三百石,職田租只能收三百石,衙門裡的俸料雜用等合起來一月也才四千二,這筆錢借用一天,就要付一千貫,實在是承擔不起。”
“二郎幫個忙。”
懷玉一副很爲難的樣子,“規矩就是規矩,若是規矩不能遵守,那就沒有意義了啊,這長生堂第一筆買賣,就壞了規矩,那以後更難經營了。”
“二郎幫下忙吧。”裴氏請求。
“這事我做不了主啊,魏公要麼這兩千貫繼續用着,說不定哪天又能跟哪家五姓女訂親正好用的上,等一年期滿後,再按契約來交錢贖還便是了。要麼呢,現在提前還本,再付一月利,三月利違約金,加二百貫費用,這兩千貫本加一千貫錢送到,房契、書籍立馬原物奉還。”
裴氏一聽,倒更爲難了,“這怎麼可以呢。”
魏徵想硬氣,可一千貫太多,硬氣不起來。
魏徵道,“要不武將軍約下長生堂其它幾位東家,我請大家吃頓飯,送上幾壇家釀,看大家能不能通融一下。”
懷玉笑了笑,“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兩頭我都不能壞,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這還是鄰居份上啊。”
魏徵滿面脹紅,“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兩千借用了一天,就要付一千貫錢利?”
“魏公,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可不是借一天兩天的問題,是契約和信用的問題。”
“不可能,我不可能給伱一千貫利,這兩千貫錢就在這裡,一文沒動,原樣奉還。”
“魏公要是這樣說,那就不用談了,咱們大不了告御狀吧!”
懷玉直接起身便走。
魏徵憤怒的衝他喊道,“告御狀就告御狀,這兩千貫我一會給你拉到長生堂去,我只能給你一天的利息,七千二百二十二個錢,就這麼多,多一文都沒有。”
懷玉頭也不回,冷哼幾聲,“那就走着瞧吧。”
懷玉離開後,夫妻兩坐在那許久,看着那一屋子的錢,都是五味雜陳。
親沒結成,這下賠了夫人又折錢了。
“這下怎麼辦?”
“哼,什麼怎麼辦,明天把錢拉回去,加一天利息,其它的不管了。”
“可人家不給我們房契和書怎麼辦?”
“那就跟他打御前官司,我還不信天下沒有王法了。”魏徵黑着臉。
“要不咱們再找武二郎商量下,這事畢竟咱們理虧,看能不能給一個月利息二百貫,這事就這樣了結了,咱們認了。”裴氏想起那白紙黑字的契約無奈道。
“憑什麼?一天時間,就要一千貫的利息,全天下也沒這樣的道理。”
“都怪那個該死的權知讓,活該他盧國公爵貶成天水郡公,這般不懂爲人,以後只怕這郡公也保不住。”裴氏也忍不住煩躁罵道。
······
懷玉提着壺酒回家,一路上倒是忍不住哼起了歌。
他跟魏徵夫婦說的典當行的行規什麼的確實沒騙他們,這年頭錢可不好借。
當然,長生堂現在的東家就三個,武懷玉、樊玄符和張阿難,魏徵要提前贖當,其實確實不是啥大事,就算不收他半文利息也可以。
但還是那句話,他魏徵好大臉面麼,說借就借說不借就不借,不能這麼慣着他,武懷玉不缺他那點錢,但不能讓他覺得理所當然。
收他一個月利息,罰三個月違約金,那也是理所當然的行規,魏徵想賴賬,武懷玉還真不碰,這次就要跟他好好碰一碰。
打御前官司他都不怕,白紙黑字的契約,當放屁嗎?
魏徵要怪,那也該怪李世民,怪王績,跟他有什麼關係?
話說回來,武懷玉覺得李世民這次想借此事,來干涉民間重彩禮,甚至門閥收陪門財這種事情,估計也是不現實的,就算放後世,這種事情都無法通過簡單的行政命令干涉的。
你有政策,下有對策,人家可以換其它名目收錢嘛,又不是非要以彩禮錢、賠門財的公開名義給。
只要那些門閥想收,而那些寒門庶族出身的新興貴族們會非常樂意的排着隊想法子給他們送錢,以求能夠與這些老牌門閥聯姻,爲自己家門楣增長的。
一個想賣,一個想買,你情我願的事,如何禁的了。
懷玉倒是無所謂的,配合下李世民,也沒關係,反正武樊兩家一個武陵蠻土豪出身,一個是太原寒門庶族出身,門閥什麼的跟他們也沒關係,他們都屬於新貴,
人家門閥士族眼裡的暴發戶而已。
而對五姓七家裡著姓各房的那些大宗嫡系來說,他們就算再不得勢,也不會輕易的賣女兒的,人家自己跟自己聯姻。
所謂五姓七家裡也還是分等級的,最高一等的就是所謂的十族四十四家,比如隴西李氏,專指北魏李寶的六個兒子的這六家後人,其餘的隴西李氏那都不算數,皇族李淵家族跟李寶雖都是西涼國王族,但五姓七家裡的隴西李就專指李寶家族,他們是西涼滅亡後先跑去伊吾投奔柔然,後來又去投奔北魏後東遷的,如今居住在鄭州、滎陽一帶。
李靖家族也屬於隴西李,但也不屬於五姓七家裡的隴西李。
比如說太原王氏,專指王瓊四子家族,滎陽鄭氏專指鄭溫三子,范陽盧氏則有十一家,博陵崔氏是專指崔懿的八子。
這四十四家,自北魏以來,基本上都是相互通婚,其嫡系子女,基本上不出這五姓四十四家範圍的。
能拿出來收賠門財,聯姻新貴的,那都是旁支庶出女,他們嫡系大宗纔不屑一顧呢。
人家小圈子玩的嗨,李世民都拿人家沒辦法。
當然,跟武懷玉現在更沒什麼關係,反正別說他是大陵武氏,就算他是武士彠的兒子,人家五姓七宗四十四家,也根本不會把女兒嫁他。
要不了多久,李世民就會發現這個真相的,到時這位文皇帝可能就要借修氏族志打壓舊士族了。
他告訴自己,儘量別跟那些舊士族靠太近,咱還是跟軍功貴族們一起玩比較實在。
在唐初,雖然舊士族們影響力巨大,可正因此,李家幾代皇帝那都是狠命打壓他們的,沒必要吃不着羊肉還惹身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