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總會散去。
當滿天星斗照耀,永興坊壽陽侯府也漸恢復寧靜。
東院,院庭裡西南角上吉地,青布幔搭起的一頂帳篷,這便是懷玉與樊玄符的洞房了,唐人稱爲青廬。
唐人還有個喜慶的別稱,百子帳。
青廬是新人成禮和共度良宵的洞房。
樊玄符姐妹們二十四名劍婢今天全是紅裝,雖沒背劍,但往青廬外一站,想要鬧洞房的也就靠近不了了。
廳堂裡完成儀式,送入青廬之中,懷玉感覺累趴了。
比打仗還累。
往帳中榻上一躺,卻感覺到腰下全是硌人東西。
“什麼東西?”
“青廬九事啊,嘉禾、阿膠、乾漆、合歡、九子蒲、朱葦、雙石、綿絮、長命縷。”
今天的樊玄符格外的文靜。
一身綠繡衣坐在榻上文文靜靜,就是這妝化的武懷玉着實不喜,還有點嚇人。平時不施粉黛的樣子多好看,現在這塗脣畫眉,臉蛋跟塗了麪粉一樣白。
帳中一對大雁嘎嘎兩聲,提醒它們也在。
懷玉瞅了兩眼,“誰把這也提進來了?”
“這都是按規矩習俗佈置的,那還有個馬鞍呢。”
懷玉果然看到一個契丹銀鞍。
他感覺這有很多胡風元素啊。
可樊玄符卻說這是從先秦時代就開始流傳下來的漢族婚禮儀式了。
從牀榻上把這阿膠、乾漆等撿幹盡,唐人沒有花生,所以還沒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這幾樣擺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這些。
“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別耽誤了!”
懷玉笑着撲上去。
樊玄符仍是那麼文靜,甚至有點手足無措。
“那個,娘子,你知道今晚要做什麼嗎?”
“知道。”
“那你知道要怎麼做嗎?”
樊玄符紅着臉搖頭。
“不應當啊,你阿耶那麼多妾侍,就沒有人教導一下?”
“有沒有傳授伱畫冊什麼的,我們一起欣賞欣賞?”
“結婚傳畫冊做什麼?”樊玄符搖頭。
這下倒讓懷玉意外了。
“你真的啥也不懂?”
“不,不就是兩人睡一起嗎。”
“嗯,是睡一起,但你知道要怎麼睡嗎?”
“睡覺還怎麼睡?”
“那當然,要不然懷不了孩子的。”
“那要怎樣,快告訴我。”
“好吧,看來我今天晚上要給你好好的上一課了。”
······
天明。
懷玉還在呼呼大睡,樊玄符卻已經在催他醒來。
“天不早了,該去拜見姑舅了,可不能耽誤讓笑話。”樊玄符把懷玉拉起。
“你怎麼精神還這麼好,不困嗎?”懷玉困死了,老師不好當啊,還得做示範,一遍不行,還得兩遍。
“習武之人,這點算什麼。”
外面傳來樊家三姐妹的聲音,她們也早就起來,聽到院中青廬裡他們醒了,便立馬拿了熨好的衣服來。
這三姐妹,現在起,也是懷玉的媵了,在武家,地位比潤娘和高氏姐妹、胡姬高一檔次。
懷玉發現習武之人體質果然就是不一般。
他記得司棋那天早上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可人家樊大娘子就沒啥影響,這一晚學習兩次,就算受傷流血,現在都跟沒事人一樣。
樊家姐妹幫忙收拾牀榻被褥,樊玄符突然想起什麼,趕緊掀開被子,找到一塊白巾。
潔白的布巾上,綻放着幾朵紅梅。
她鄭重收起。
更衣,梳妝。
樊玄符盤起頭髮,與先前形象區別很大。
“好看嗎?”
“嗯,好看。”
她的三個樊家妹妹,今天也都盤起頭髮。
妝罷。
潤娘帶着高氏姐妹和伊琳娜先來給大娘子行禮敬茶,樊玄符對這四個倒也是非常熟悉了,昨天才過門,但她以前也早就天天來,這儀式倒也簡單而又順利。
潤娘她們四個,給樊玄符敬完茶,甚至還要給樊玄符三個妹妹敬茶。
三個媵、四個妾,地位差別還是非常大的。
“以後,就都是一家人了,大家和睦相處,家和才萬事興,後院的事,以後就都由大娘子打理,你們都聽大娘子安排。”
樊玄符倒也是表現的很大氣,把當家娘子的角色扮演的很好。
“二郎以前的錢賬都是潤娘管着,也打理的很好,以後潤娘繼續管理賬目,家中用度都要經潤娘賬目。
錢帛則交給僧婢管理·····”
樊玄符給懷玉院裡人訂規矩,陳潤娘管賬,而她妹妹樊五娘管錢帛,這位樊五娘名叫楚英小字僧婢,當然跟另一位名字玉姿小字金剛的樊九娘比起來,她名字還好聽點。
剩下一個樊尼子,小字無盡燈。
這樊家四姐妹的名字都還不錯,玄符、玉姿、楚英、尼子,但她們的字號卻都非同一般,仙姬無量壽、僧婢、金剛、無盡燈,都帶點佛家相關的意思。
也算是南北朝以來佛教興盛帶給民間的影響之一了。
潤娘是賬房、僧婢是出納,金剛和無盡燈則協助玄符管事。
安排的井井有條。
潤娘人很聰明,對大娘子那自然也是十分恭敬,高氏姐妹在武家混的有點慘,雖然最近在瘋狂進補、鍛鍊,但距離一百斤還有些差距,至今還沒得到臨幸。
倒是伊琳娜這胡姬,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智若愚,她反倒跟樊玄符早就相處的極熟,樊玄符甚至都對她沒啥防備,主要是暗裡防着陳潤娘了。
幾人收拾好,便一起到北院去拜老武和柳氏了。
兩人也是早早起來,就等二兒媳來請安行禮敬茶。
對這個新媳婦,老武夫婦還是十分客氣的,畢竟昨天場面那麼大。
“大嫂也在啊,早。”
大嫂程氏居然也早早就來請安了,這位比較文靜,不像是將門出來的,倒像是那些名門士族出來的大家閨秀。
很溫婉也很有禮貌。
不過看的出,這位也絕不是什麼柔弱的主,就看她身後站着的懷義三個妾侍,就知道了,一個個畢恭畢敬的,明顯也是已經被大嫂訓好了的。
身份、地位擺在那,妾侍們確實沒有半點對抗之力。
大嫂的嫁妝雖不如樊玄符的多,可也是帶着千畝良田數百萬嫁妝來的,父親還是實封國公,當朝大將軍,這就是底氣。
懷義的那三個妾,兩個是從鄣縣帶來的,都是當地豪強劉、楊二族之女,在鄣縣那裡,楊劉兩族挺了得,甚至劉氏還是漢朝皇室旁枝,楊氏也是隋朝時重興鄣縣鹽場,弘農楊氏的旁支。
但這些名門分支,跟程咬金嫡長女一比,就差遠了。
人家程大嫂身家幾百萬,比懷義都富有,家裡只是鄣縣鹽家的妾侍們怎麼比。
兩妯娌倒是都很客氣,懷玉見樊玄符跟家裡人都相處的不錯,倒也鬆口氣,就怕家宅不寧。
想想也是,大家也沒什麼紛爭,禮貌客氣纔是正常。
“以後早上你們也不用天天來請安,有這心就好了,初一十五過來就行。”武柳氏雖說不是豪門出身,可身爲婆婆,對媳婦還是有天然的壓力的。
“嗯,沒那必要。”老武也道,他對兩兒媳總有些不太好意思,或許是覺得兩豪門出身的兒媳婦面前,出身寒微的他有些不適應。“咱家沒那麼多規矩。”
說完,他就趕緊出門去了,因爲昨天裴氏上門來道賀還送了禮,所以老武今天也就不再往隔壁魏徵家裡扔雞腸、豬心、羊肺這些了。
懷玉新得了東宮太子洗馬的職,但皇帝也給了他一個月的婚假,可以在家好好度個新婚蜜月了。
十月下旬了,秋高氣爽,天氣還是很不錯的,既不冷也不熱,最舒適的一段時間。
人徹底閒下來,懷玉也就安心的享受這蜜月,每天園子里弄弄莊稼,溫棚裡種種菜,然後挨家挨戶的去回訪。
大婚時,好多勳戚公侯來了,還送了禮,他們也就一一登門回訪,送上些香皂、丹藥、鹽磚等禮物,拉近一下關係。
其間懷玉還送秦瓊去了三原縣白鹿塬莊園,秦瓊也算是暫時離開朝堂官場,安心的去白鹿塬休養了,李世民很不捨,最後還是派官員給秦瓊的莊園擴建,還在白鹿塬又賞賜了一千畝地給他。
甚至還拔了許多防合、仗身服侍。
懷玉也去自家長坳的那塊地看了下,上次白鹿塬也被突厥遊騎劫掠了,但好在不算嚴重,租他地的佃戶們受了些影響,但只是損失了些許錢財。
秋天的租子無法繳納,請懷玉寬容,懷玉也沒爲難他們,畢竟情況特殊,甚至最後不僅沒要他們繳租子,還又借給他們一批錢糧。
回京的時候,還帶回來二十多個少年,都是白鹿塬上長坳的孩子,他們家人懇請懷玉收下他們,帶到長安武家鋪子裡做學徒的。
帶回的這些少年,都是十來歲的,基本上都是身家清白的莊戶子弟,有村裡村正、里長還有鄰居們相互擔保的。
懷玉收下他們,條件跟其它的商鋪招夥計也差不多,學徒期五年,這是沒有半文錢工錢的,只管衣食住。
五年學徒期滿,表現好的留下就是夥計了,夥計前五年,那是小夥計,只有極少量的工錢,表現好了才能升爲大夥計,能夠談業務或掌技術或是上櫃等。
走了這條路,不出意外,這輩子也就是幹工商賤類了,其實對許多身家清白的農家子弟來說,這條路不是好路,但現在情況下,能夠找到個地方吃口飽飯,甚至還能學到一技之長,這卻又是最好的選擇了。
五年學徒,五年小夥計,五年大夥計,前十年基本上就只能混張嘴,可大家卻都還是爭相把子弟送來,甚至有的都下跪懇求了。
懷玉帶着這羣少年離開,沒讓他們帶上什麼行李,就身上那身破爛補丁衣服就行了,到了長安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洗澡殺蟲,然後給他們衣裳鞋襪全換新的,至於身上這爛衣破鞋,開水煮燙消毒曬乾後可以給他們留着,到時送回家給弟弟妹妹們穿,在鋪子裡是不許再穿的。
少年們對長安充滿期盼,眼裡有光,腳步有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