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表面嘲諷崔鄭落魄,其實人人又都想成爲崔鄭。
那些新貴們的行爲,更是處處透露着對那些舊士族的模仿,更別提一有機會,都願意爭相跟五姓結親,哪怕給高昂賠門財都行。
不過真正的五姓嫡系,卻仍然還是很保守頑固的,對於新貴們,是打骨子裡的瞧不起。
拿着皇帝的旨意,李靖帶着懷玉、蘇烈去兵部。
李靖常年領兵征戰,對兵部衙門非常熟悉,領兵符請印信的流程也是熟悉無比。
兵部尚書杜如晦,挺文弱一書生,卻是如今大唐軍方最高統帥。
不僅管着十二府幾百統軍府數十萬府兵,東宮六率的幾萬人馬也由他統領,平時那些彪悍的諸衛大將軍們,到了這位文弱的大司馬面前,也得畢恭畢敬。
這不僅因爲他是兵部尚書。
杜如晦沒帶過兵打過仗,但房謀杜斷可不是隨便說說的,早在秦王府時代,杜如晦就一直是李世民的左臂右臂,將士們前線衝鋒陷陣,房杜運籌帷幄,甚至軍械糧餉,都是滴水不漏。
杜如晦接過旨意看了,捋了捋鬍鬚,“武侯有要調用的軍官否,報名給我直接給你調派。”
這也是皇帝給武懷玉的特旨。
“百騎的牛見武、陳盛、韋思仁,還有千騎的許繼祖、趙長盛、郭子和、趙貴,三衛的武懷亮,”
“能否從隴右調人?我先前隴右打突厥時有些舊部在,”
杜如晦詢問了下,見只是些低級軍官,便應承下來,“沒問題。”
於是懷玉便把武君威、陳興、趙信、許嗣業、武君仁、武希哲等八個名字報上去。
這八人仍是隴右武官,現在屬於抽調到鹽州戍邊,府兵戍邊不是啥好差事,一輪到就得起碼一年,不過他們屬於武官,懷玉調他們來當然也是給他們立功機會。
他也沒把隴右的那些自己人都調來,武君博等還有一些自家人留在隴右,鄣縣鹽井寨可是有不少產業在,總得有人照看。
“大司馬可有族中俊彥推薦一二,到鹽州去幫辦軍務?”
懷玉這是投桃報李,表面上請杜如晦安排些子弟去幫忙,實際上就是給杜家子弟安排職位,給予鍍金機會。
杜如晦猶豫了會,最後真給懷玉推薦了幾人,除幾個旁支族人外,有一人是他弟弟杜楚客的兒子杜溫。
杜楚客是個奇葩的人,有奇怪的道德操守。
當年他跟大哥和叔父杜淹一起困在洛陽,杜淹因爲是妾生的,與嫡妻這邊有怨,於是藉機向王世充進讒,弄死了杜楚客大哥,還把杜楚客差點餓死,後來李世民攻下洛陽,杜如晦要殺死杜淹,結果杜楚客拼死阻攔,不惜以死相逼讓二哥放過叔父杜淹。
事後,杜楚客也沒接受徵召入仕,而是跑到河南嵩山隱居。
杜楚客是比較有才的,可幾經徵召都不肯出山。
杜如晦希望懷玉能夠帶侄子杜溫去鹽州,若是能夠立功自然更好,就算不能立功,起碼也是個資歷。
他倒更想讓弟弟出山,可惜杜楚客在嵩山五年了,也不肯進京一步。
“杜公,某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讓杜公幫忙。”
杜如晦給武懷玉倒了杯茶。
以其之老練,其實武懷玉一張嘴,他就已經知道他下一句要說什麼了,一切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果然,武懷玉笑着道:“鹽州之前一直爲樑逆和突厥佔據,如今要恢復鹽州,可鹽州本就土地貧瘠,人口也是大量流失,想要恢復談何容易,
我這些天思來想去,覺得要想恢復鹽州,還得從鹽字下手。
鹽州有兩縣四鹽池,想馬上在鹽州種地是難以迅速恢復的,只能借用這四鹽池的池,以鹽換糧,以鹽換牛羊馬匹,”
杜如晦身子微微後靠,沒急着開口。
李靖在一邊喝着茶,沒有絲毫參與的意思,而蘇烈這位新授遊擊將軍、鹽州司馬,也只是在一邊旁聽着。
“若是靠官府的人手、錢糧來恢復控制四鹽池,太難,我之前在渭州鄣縣恢復過鹽井寨,有過一些經驗。
我想一邊重啓官鹽場製鹽售鹽,一邊還得多招商,引入民間百姓商戶去製鹽、販鹽,衙門主管以管理爲主,充分利用好民間力量,到時鹽產的多,賣的多,既能換來更多糧食,也能讓鹽州百姓有活可幹,能賺錢餬口,還可以通過互市,交換牛羊牲畜糧食布匹等,
這樣就算鹽州土地貧瘠,可也能用豐富的鹽換回我們想要的糧食布匹牲畜等。”
“武侯這想法很好啊,”杜如晦讚揚。
“我還有一個計劃,咱們關隴的鹽,以前也主要靠鹽夏和秦渭的鹽供給,但產量不夠穩定,所以還會從河東解池運輸解鹽入關隴售賣。
但要說到這解鹽,是不如鹽州的青白鹽的,也不如秦渭的鹽。”
杜如晦沒打斷懷玉。
“杜公,我建議啊,以後關隴地區優先用鹽夏秦渭自己產的鹽,鹽商到鹽場販鹽,不能直接拿錢買鹽,得運糧到關隴的邊疆城寨,然後領取輸糧憑證,拿着這憑證再到指定的鹽場去取鹽·······”
懷玉說的這個,其實是後世的開中鹽法。
鹽商運糧到邊疆,然後去鹽場取鹽,相當於爲朝廷向邊疆運糧,鹽商們後來爲了獲得更多利潤,便不再單純的從內地往邊關收糧運糧,而是直接在邊關招募人搞商屯種地,就近種地得糧,降低運輸成本甚至是糧食採購成本。
這樣做對朝廷是有極大好處的,往邊關運糧耗費很大。
現在懷玉也想在關隴搞這個,朝廷控制鹽,鹽商要想販鹽,得先給朝廷運糧,鹽商拿憑證換鹽,鹽場到時再拿這收來的憑證到衙門換成錢、糧。
這樣,朝廷直接運錢到邊地,就不用再運糧。
在這個過程中,加徵點鹽稅,打擊點走私也是順便的事。
“我唐立國以來,沿襲隋朝政策,對鹽是不專賣的。”杜如晦道。
“下官也知道,但如今情況特殊,靈鹽涼蘭秦渭諸邊地,屯兵駐軍,糧食消耗很大,自給不足,更不用說打仗,一旦用兵開戰,消耗更大,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寸步難行。”
“武刺史你回去擬個詳細的運糧換鹽條程給我,我上呈陛下請示。”
杜如晦對武懷玉的這個想法很驚訝,甚至是很讚歎,不過此事甚大,還得請示皇帝。
至於武懷玉說要引進民間資本去鹽州開鹽場製鹽販鹽、開市互易這些,杜如晦當然也很清楚武懷玉展示的善意。
說白了,就是邀請杜家也去鹽州瓜分鹽場利益,重新分配四大鹽池的鹽利,就跟當初武懷玉在鹽井寨跟盧懷讓程處默汪達他們乾的是一樣的。
只是這次鹽州四大鹽池更大,利潤也會更多。
懷玉也不是吃獨食的人,有好處得多拉上朋友,秦家程家樊家李家盧家都拉上,杜家房家也不能落下,一起合作的人越多,也就越安全。
這種事情並不犯法違規,但畢竟涉及到很大利益,操作不當,總會引別人妒忌羨恨的。
杜如晦親自把武懷玉送出皇城兵部衙門,引的不少人側目。
回去馬車上,李靖感嘆。
“你那想法很大膽啊,若是真的執行,要觸碰不少人的利益。”
蘇烈也對這位師弟刮目相看,原以爲年輕俊俏而已,想不到是真的很有本事,他很清楚,如果真能實行這計劃,鹽州真的會不缺糧也不缺錢了。
而有錢有糧,他蘇烈還怕打不贏仗?
鹽州落在樑師都手裡多年,四鹽池也並不是就不產鹽了,樑也消耗不了那些鹽,這四鹽池的鹽其實一直都是輸入關中,甚至是長安。
樑師都控制鹽池製鹽產鹽,但還是得通過大唐這邊的人交易販賣,甚至這鹽利大頭還是落到了大唐這邊。
這些買賣那都早就是劃分好十分穩固的了,武懷玉現在要重新分配,肯定得觸動不少人利益。
“師傅,我也打聽過這裡面的道道了,不怕。”
不是猛龍不過江。
其實武懷玉也考慮過不碰裡面的利益,就維持以前那格局,可他研究了下之前那些人,跟自己不是一夥的。
跟他們合作太難。
倒不如另起爐竈,砸爛以前那套,拉起一羣新盟友,把這鹽利分了,那些人要是肯配合,也可以給他們留一些。
“我這次去鹽州,雖然並非本意,可既然得去,那就得把差事辦好了,要辦好差事,突破口就是這四鹽池的鹽,
我也是沒有辦法。”
當然,當好刺史辦好差,順便給自己和朋友們牟點好處,那不是順便的麼。
“光靠屯田,太難,只能靠鹽吃鹽。”
蘇烈笑道,“還可以搶,咱們手裡握着四千兵,那也不是吃素的。”
懷玉提醒他,“是兩千兵,一千鎮兵,一千州兵,京畿抽調去鹽州,另兩千團結兵,還只是紙面上的。”
就算搶,武懷玉覺得樑師都那麼窮,到時他自己估計都要鬧饑荒。
“二郎,伱到時把德獎帶上。”李靖道。
“二公子不是在終南山嗎?”
“我讓三娘帶人去把他綁回來,真當無法無天了,讓他到你軍中當個馬前卒,”
懷玉可不敢把李二公子當馬前卒,便笑道,“不如讓二公子跟隨蘇師兄帶兵?”
“都行,”李靖對這兒子也是很無奈。
對於懷玉提出讓李靖派些家人去鹽州,到時參與鹽場製鹽販賣這些,李靖也沒拒絕,豪門世家可不是光做學問或打仗當官的,底下自然有無數旁枝庶出帶着更多的世僕奴隸,爲他們四處謀取利益,兼併田地、經商販貨、放貸收息,
豪門的繁華興盛,那是要無數的錢支撐的。
只是這些事情,用不着他們親自操持罷了。
“明天崔善爲家的酒宴,可別忘記了,記的早點到,莫失了禮數。”李靖提醒他,那些所謂的舊士族,最在乎的就是禮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