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強,但在利益面前,又有幾個真正的朋友。
也有人說小恩成貴人,大恩成仇人。
懷玉宮中夜宴歸來,便看到壽陽侯府烏頭大門前,駝子武成在打人,個矮還駝的武成,卻一手揪着個比他高的多的瘦高個男人,兇惡無比的惦着腳尖在狠狠抽打那男人的臉。
一巴掌又一巴掌,左右開弓,打的那個中年男人滿臉是血。
那人明明比武成個子高的多,結果被打的滿臉是血卻只敢不斷求饒。
“住手。”
懷玉從馬車下來,陰沉着臉看着眼前正發生在家門口的事,今天上元節金吾不禁,武家大門口紮了兩座三層的綵樓,上面還有會旋轉的跑馬花燈,許多花燈還做成了神話人物塑像燈,十分的絢爛。
不僅吸引了左鄰右舍來看燈,甚至還有許多其它坊的人也來圍觀。
而武家的綵樓還特設了許多燈謎,一盞盞小燈籠掛在綵樓上,只要能夠答對上面的謎題,就能得到這盞漂亮的燈籠,而若是能夠答對多道題,還另有獎勵,每天答對最多的前三名,還能獲得綵樓上紅綢包着的花紅獎勵。
武家的劍婢們統一紅色裙裝,背劍執槍立在綵樓前,威風凜凜,既維持秩序,也可以替不識字的人講謎題。
本來氣氛非常的和諧歡樂。
現在武家門房居然當衆在打人,很有一副權貴惡奴仗勢欺人的味道。
“怎麼回事?”
懷玉不太相信武成是仗勢欺人,畢竟這裡有這麼多街坊鄰居,還有家中管事、劍婢等,不會讓武成亂來敗壞家聲。
“阿郎,這無賴兒混賬,敢到咱家門口來撒野,奴出手教訓他。”
懷玉看着四周許多人,有早來的也有剛來的,有知情的也有不知情的,正議論紛紛,今天這事要是不說明白,指不定明天就傳成了什麼樣。
“先放開他,你給我說清楚點是怎麼回事,大聲一點。”
“回阿郎,事情是這樣的,咱們武家自從搬來永興坊以後,對街坊鄰居那也是極友睦的,咱家自己出錢僱傭坊裡殘疾打掃街巷、夜晚打更巡夜,還花錢在坊內幾條街上修了十個公廁四個澡堂,都是免費供鄰里使用,甚至坊裡的社學,咱家還捐糧贈紙筆。
咱四時八節的,都還會特意給坊裡孤寡老病送糧送鹽慰問,但凡鄰里街坊誰家日子過不下去了,咱們能幫的都幫。
有那青壯的沒活幹的,咱安排的安排介紹的介紹,半大小子也特安排去鋪裡做夥計,也能賺個吃用還能學門手藝,大夥說咱武家夠仁義慈善的吧?”
武成雖個矮人駝,但來長安後做門房,也算增長了見識,如今說話水平見漲,這番話一出,圍觀的人裡,就有許多是本坊鄰居們,也都出聲叫好,都稱讚武家向來慈善仁義。
武成對大家拱手謝過,然後指着那個滿臉是血的漢子。
“咱就說這人吧,這都不算是個人,此人名叫趙三,今年三十好幾了,一把年紀好手好腳,結果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早年間他父母費力請人爲他說了門親事,也花了不少錢財爲他請了個妻子······”
劍一給懷玉端來個馬紮,懷玉坐着聽,他看到大家對那個趙三,都是一臉不屑,甚至有街坊對他吐口水,看來這人確實自找的打。
細聽下去,懷玉都聽的火大。
原來這趙三雖娶了媳婦,可那好吃懶做習性半分沒改,後來還學會了吃喝嫖賭,他家原本也還算是殷實,父親是個手藝不錯的匠頭,但也經不住他這般揮霍。
家業敗光,父親都氣死了。
可這傢伙沒半點收斂,甚至還有點變本加厲,賭的欠債難還,被人都剁了兩根手指頭,得了外號八指,都還不改。
家中一個老孃,癱在病牀上,無錢抓藥醫治,原全靠妻子幫人織布刺繡洗衣養活老人孩子,一家子大小事都在她身上。
武家來了以後,也可憐這趙錢氏,不僅讓她兒媳婦趙張氏在千金堂記賬抓藥,還幾次免費上門義診。
更別說之前糧貴的時候,也還借給他家糧。
而四時八節的,也總會給他家送點柴米油鹽的,甚至他家的小子雖還小,也破例收到鋪裡做夥計。
本來,有武家這樣好心的幫扶,趙三當萬分感激的,可這就是個無賴混賬。年前,他母親終究還是久病難醫病逝了,沒錢買棺材安葬,又是武家借了錢。
然後,年後開始,因爲趙錢氏人沒了,所以原本給趙家的年節的一些糧油幫扶,今年就沒再給了。
這本來很正常的,那份本就是給孤寡殘疾的,再說救急不救窮嘛,武家只是鄰居,又不是他爹,哪有一直幫這種混賬的道理。
可趙三居然還生氣了,敢在外面罵武家。
這狗日的最近被人追賭債追的急,把妻子都直接答應典賣給一個光棍無賴漢,說好典給那無賴漢三年,抵他新欠的那筆賭債,約定三年內,妻子趙張氏跟他,期間兩人生下的孩子,也歸那無賴所有,三年後,趙張氏仍回趙三家,趙張氏這三年衣食等都由對方負責。
簽字畫押按手印,無賴兒拿到那份典妻契約,便還特意請這趙三喝了頓酒,等明日便上門接人。
這趙三典賣了老婆,喝了幾兩貓尿於是便更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回家的時候,路過武家,看到武家的綵樓花燈漂亮,於是就上來說兩句吉祥話,想要討個賞錢。
武家都知道這趙三什麼玩意,沒人願意搭理,結果這傢伙惱羞成怒,居然藉着酒意,開始公然的罵起武家來。
武成雖只是個門房,但那可是一直以武家忠僕自居,豈能慣他?
平時多少權貴官員來武家,都還得對他這門房客氣一聲,甚至給他門包打賞,所以在武成眼裡,他比趙三高貴的多。
趙三敢對武家亂吠,那他自然要上去撕咬。
上去就揍,揍的他滿臉是血。
那趙三本來挺囂張,但被武成幾巴掌打醒了,連反手都不敢,只是不停求饒。
聽完詳細情況,不僅武懷玉對他吐了口唾沫,就連四周的大姑娘小媳婦三嬸七婆八姑六奶奶的,也全都萬分不齒,紛紛唾罵指責起來。
而之前有人去給趙張氏報信,說他男人在武家被打,剛帶着孩子跑來想爲丈夫求情,結果卻聽說丈夫把她賣了抵賭債。
趙張氏崩潰了,坐地上哭天搶地,嘆命運不公,嘆人生命苦。
武家以前給趙家的柴米油鹽,給他家借錢、賒藥,甚至幫他安葬老母,如今倒幫出個白眼狼來了。
只因以前年節都會給他家些糧鹽,今年沒再給了,居然就敢來罵武家了。
典型的升米恩鬥米仇。
趙三是個典型的沒的救的人渣敗類。
這種人不論古今都有,而且很多。
懷玉讓劍一去扶起趙張氏,然後讓武成把趙三拉到他面前。
“趙三,剛纔武成所說的那些,是否屬實?”
趙三剛纔藉着酒勁挺囂張,但這會卻已經後怕的渾身發抖,因爲在唐朝,有罵罪,即詈(li)罪。
媵、妾詈夫,要杖八十。兒孫詈父母、祖父母者,更是絞刑,敢毆打,直接斬。詈伯叔父母者,都要徒一年,詈師主,亦徒一年。
而下屬官詈罵上官,也是要徒刑的。
民罵官,也有罪要罰,罵的官越大,罰的越重,從徒三年到杖九十不等。
不過罵罪有個前提條件,就是得當面罵,背後不算。
趙三敢罵武家,武三打他臉那都是輕的。
這放後世,雖沒罵官罪,但定個尋釁滋事也是跑不掉的。
“小的剛纔多喝了幾杯酒喝醉了,一時糊塗胡言亂語,真不是有意······”趙三在懷玉面前,嚇的直接跪下,還左右開弓狠狠抽自己的臉。
壽陽侯要弄死他這樣的市井無賴,太簡單了。
“我問你剛纔是不是罵了本侯,還有本侯父母先人等?”
“小的該死,一時糊塗,武侯就當小的是個屁給放了吧······”
“回答我!”懷玉聲音不高,可趙三卻瑟瑟發抖,“小的該死,一時發昏,辱罵了武侯·······”
武成上來,“阿郎,讓奴把這狗奴拉一邊亂棍打死,”
懷玉讓劍一叫來府中一個外管事。
“坊中無賴趙三是否欠了我們錢?”
“回阿郎,無賴趙三家先前借了我們家三鬥粟,約定是開春後還,馬上要到期了,另外他老母之前看病抓藥,還欠了千金堂一萬多錢,還沒算診費。
還有之前他老母病逝,沒錢買棺材,也是咱家借錢買的棺材辦的喪事,又欠五千多,這裡面有幾筆已經到期了,一直沒還。”
武懷玉望着瑟瑟發抖的趙三,絲毫不同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武家之前對趙家沒少幫助,也是看在街坊鄰居份上,武家新貴,也願意花些錢換些好名聲,但這不意料着武家能被白眼狼這般辱罵挑釁。
哪怕是喝醉後的行爲也不行。
今天,武懷玉也有意要借這無賴趙三來向街坊等表明,武家既是仁善的,但也不是可以隨便挑釁的。
“我大唐律對於欠債不還是怎麼規定的?”懷玉問。
外管事立馬大聲道,“按我大唐律規定,諸負債違契不償,值絹一匹以上,違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杖六十、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備償!”
管事還很細心的用白話跟街坊鄰居們解釋了一下這條法律條文。
欠債達一匹絹以上,到期不還超二十日就要被處笞刑,打板子二十下。再過二十天,繼續打,最多能打六十下。而如果欠的多,還要加罪,達到一百匹絹,要罪加三等。
當然,打歸打,打完了,繼續要還債。
如果還賴着不還,超過百日,就要處徒刑一年。
笞是打板子,徒則是強制勞役,無償的。
勞改一年後,債仍還要還。
在大唐當個失信老賴,其實代價更高。
一匹絹就足以列入失信名單了。
趙三今天作死,既犯詈罪,又犯欠債不償。
不管哪一條,趙信都麻煩大了,趙三不停的磕頭求饒,還扇自己耳光,突然,從他身上掉出來一樣東西。
“阿郎,這趙三偷我們家綵樓上的彩色絹旗。”駝子武三眼尖,一眼認出那掉出來的正是武家綵樓上的彩絹旗,因爲這絹上畫有符篆,是武懷玉親自畫的。
偷東西在唐朝那叫竊盜罪,屬於六贓罪之一。
竊盜罪按偷盜的財物價值來計罪,財物價值一匹絹,杖七十,達五匹絹,要叛一年徒刑。達五十匹絹,要流放三千里,並服三年勞役。
“這可是咱家用上好的彩絹製成,然後阿郎親自以硃砂等繪上符篆並開光的,極爲珍貴,這狗奴居然敢偷竊,好大的狗膽!”
武懷玉親自畫了符篆的上好絹旗,那早超過本身的彩絹價值,說值個三五匹絹,都很正常。
趙三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