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懷玉頂着熊貓眼去上早朝,哈欠連天。
他也沒想到,這樊玄符如今戰鬥力飆升,真有幾分如狼似虎的感覺,他如今也算是久經戰陣了,都差點降伏不住,硬是打了三個回合纔拿下。
結果就是一早睡眠不足,甚至感覺有點腰痠。
早朝的時候,懷玉都直打瞌睡,最近確實沒怎麼睡好,風塵僕僕趕回京,又跑沙苑截殺王君廓,又趕回來覆命,連軸轉,還碰上母大蟲樊玄符挑戰。
朝會結束,內侍點了懷玉等一些宰執、大臣的名字,讓去內廷奏對議事。
武懷玉跟着宰相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溫彥博秦瓊等一衆進入內廷,皇帝已經在殿中,正坐在御榻上,閉着眼睛聽一美人彈奏琵琶。
皇帝很享受,手還輕輕的在腿上打着拍子。
懷玉認出這個琵琶女,正是原本王君廓府中的,已經賞賜給他,然後皇帝又點名要走的那個裴玉奴。
此時的裴玉奴一身宮裝,滿頭珠翠,已經看不出那天的狼狽模樣,她沉浸彈奏,很專注。
可懷玉發現她並沒有什麼快樂,很麻木,雖然琵琶彈的很好,卻有種空洞的感覺。
她就如同是一個玩物,輾轉於各方之間,猶如無根的浮蘋。
宰相大臣們靜靜坐下,沒有人打攪皇帝。
良久,一曲奏罷。
李世民睜開眼,很滿足。
他甚至當衆做了一首詩。
“半月無雙影,全花有四時。摧掩千里態,掩抑幾重悲。促節縈紅袖,清間滿翠帷。駛彈風響急,緩曲釧聲遲。空餘關隴恨,因此代相思。”
皇帝這詩做的挺有水平。
但武懷玉估計這首詩皇帝應當是醞釀許久,不是現場做的。
李世民的詩,水平還是可以的,但在文化這方面,他其實比他表叔楊廣差的遠,李世民做過不少跟楊廣一樣的詩,但都差了些檔次,比如飲馬長城窟行,比如春江花月夜。
他的武功軍事遠強楊廣,但論詩詞書畫這塊確實不如楊廣。
不過李世民卻挺喜歡寫詩書畫。
“懷玉,你的邊塞詩天下聞名,不如你也爲這琵琶女做首詩。”
懷玉本不想做,不想搶皇帝風頭。
但李世民非要他做詩應喝,而王珪溫彥博他們居然也讓懷玉當殿做詩,似乎想要看看懷玉真本事,甚至如王珪居然還話中帶着懷疑,覺得武懷玉之前那些邊塞詩有水份,甚至不是出自他之手。
“讓臣當殿爲琵琶女做詩一首倒是爲難臣了,臣無陛下這等立筆可得的詩才,不過臣先前與貶爲江州潯陽縣丞的許敬宗曾共事,也還一直有些書信往來,他曾經在潯陽江頭遇到過一個琵琶女,”
懷玉開始編故事,許敬宗確實跟懷玉信裡說過這件事,就是他在潯陽碼頭送一個朋友的時候,遇到過一個船上彈琵琶的來自長安的女子,很簡單的一件事,那女子琵琶彈的很好聽,許敬宗聽了不由的感覺自己的不如意,信裡就跟懷玉訴苦,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被商人冷落的妻子。
“臣後來以此做了首詩,反反覆覆修改了許多遍,今日便斗膽吟給陛下與諸公聽,請斧正。”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一首白居易的琵琶行長詩,懷玉當殿吟出,
當他吟到最後一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時,殿中寂靜無聲。剛纔還對懷玉帶着質疑的侍中王珪,都滿臉驚訝歎服。
這首詩很長,也寫的極好。
一個江州司馬遇到個琵琶女,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摭面,這原是京城負有盛名的歌妓,老家在長安東南蝦蟆陵,十三歲就已經學成琵琶技藝,教坊樂團第一隊中列有姓名,曾經京都富豪子弟爭先來獻彩,紅極一時,後來漸漸年老色衰,門前車馬稀,青春已逝只得嫁做商人妻,可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離別,獨留她在江口孤守空船······
一個失意的官員,聽着一個年老色衰的失落商人妻彈寂寞的琵琶,聽的淚溼青衫,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良久。
李世民擊掌讚歎,跟他剛纔那首詩一比,高下立判,相差巨大,特別是這詩既有故事,更有感情,還很有深意。
“想不到懷玉不僅邊塞詩做的豪邁,一曲琵琶行也如此了得,好詩。”
皇帝讓琵琶女給懷玉倒酒一杯。
“許敬宗還在做潯陽縣丞嗎?”皇帝似乎早已經遺忘了那個曾經的秦王府學士。
“是的,現仍爲潯陽縣丞。”懷玉答道,他剛纔講故事時特意提到許敬宗,也有意要拉老許一把,老許這人還是不錯的,雖然也有不少矛盾,但能力有,跟自己關係也還好。
皇帝沉吟了一會,想起許敬宗的過往經歷,一個很有才華的世家子弟,就是不夠穩重。
不過聽那首詩,皇帝也把那青衫司馬代入了許敬宗,覺得這傢伙也有點可憐了。
本來是秦王府學士、通事舍人,現在淪落爲潯陽縣丞。
“溫相,爲朕擬旨,詔許敬宗還朝,授給事中,兼修國史。” шωш•тt kǎn•CΟ
給事中是門下省重職,正五品職,還兼修國史,這是要重新重用了,原本貶做縣丞,現在懷玉一句話,讓他翻身了。
李世民指着爲懷玉倒酒的琵琶女,“諸卿可知此女身份?”
“她原本是一商人之妻,李瑗貪其美色,殺死其夫,將其強納爲妾,李瑗謀反被殺,賞賜給了王君廓,王君廓謀逆被誅,賞賜給了懷玉,朕聽聞她琵琶彈的特別好,特向懷玉討來。”
“這琵琶彈的確實堪稱無雙。”
侍中王珪起身,問皇帝,“陛下以爲李瑗行爲是對是錯?”
“殺人奪妻,這自然是錯。”
王珪又道,“曾經齊桓公知道郭公之所以滅亡,是因爲郭公喜歡聽良言卻不用良言,而齊桓公本人則不喜歡聽良言,管仲認爲齊桓公和郭公沒什麼區別。
陛下說李瑗殺夫奪妻是不對的,可現在卻還特意從武懷玉手中把她要來,留在身邊服侍,臣覺得陛下心裡是覺得李瑗是對的,否則如果覺得他錯了,那麼爲何不修正錯誤?
這個琵琶女何其無辜,就因長的漂亮,結果丈夫被殺自己被奪,現在更淪爲奴婢。”
“如果陛下是聖明的,那麼應當修正李瑗犯下的錯誤,還此女一個公道,雖然她的丈夫死而不能復生,但應當恢復其身份,放其回家,而不是將其做爲奴婢留在宮中。”
一番話說的李世民有些啞口無言,甚至有點掃興。
可卻又沒法反駁,畢竟王珪這嘴很厲害。
這時魏徵也是立馬跟上,一通引經據典,借古講今,認爲李世民行爲已經非常錯誤了。
李世民臉黑。
可又拉不下面子耍無賴,雖然他覺得這事都是李瑗的問題,這琵琶女被李瑗搶來,成了李瑗妾侍,李瑗謀反,其家眷沒爲奴,這是律法,所以琵琶女賞賜給了王君廓沒問題,王君廓謀反,她又被沒爲奴,再賞賜給懷玉,也是沒問題的。
皇帝向臣子索要一個奴婢,更沒問題了。
但他說不過王珪和魏徵。
他更想要好名聲。
李世民只得問裴玉奴,“朕放你回家,伱可願意。”
裴玉奴道,“奴婢已無親人,無家可歸。”
李世民想留下,可王珪和魏徵都不答應,覺得皇帝留下,那就是犯錯。
就算沒有親人了,也應當還其自由。
本來想跟臣子們炫耀下這新得的琵琶美人,甚至藉機貶一貶李瑗這等亂臣賊子,誰知道最後倒是讓自己有些下不來臺。
無奈。
他只好點武懷玉的名。
“翼國公把她領回去,好好安置。”
懷玉也沒想到,這倒成了個燙手山芋。
上前領旨,問她有什麼要求,懷玉打算給她去衙門登記戶籍,然後再給她筆錢,給她安排個住處。
裴玉奴有些茫然。
她很年輕,雖然十來歲就從名師學得琵琶好技藝,可後來家裡收了商人一大筆彩禮,嫁做商人爲妻,不僅又被李瑗強奪,她除了會彈琵琶,什麼也不會,而且現在孃家也沒人,夫家也沒人。
要是出去了,真不知道以後以何爲生。
“陛下,奴婢想留在翼國公府。”她突然提了一個讓人意外的要求。
李世民看看琵琶女,又看看武懷玉,然後看看魏徵王珪等人,
“那朕恢復你良人身份,並讓武懷玉納你爲妾,你可願意?”
“奴願意!”
“懷玉,你可願意?”
懷玉都沒料到,兜兜轉轉,又繞到這來了。
看看皇帝,再看看王珪他們,估計皇帝想留琵琶女在宮中是不可能了,哪怕恢復她良人身份,然後納入宮中,王珪他們都是不會肯的。
李世民好面子,估計也不願意強留這污點。
現在賜給懷玉,倒是甩了這麻煩,反正天下美人多的是。
當然,這也是琵琶女自己想法,王珪他們也沒法反對,畢竟一弱女子無家可歸,在外也不易生存,給懷玉做妾,這也是不錯歸宿。
他們總不能不顧人家死活。
事情就此定下。
本來皇帝今天心情挺好,聽着琵琶曲等大臣們來議事,可現在心情全無,當下便直接起身離開,今日廷議取消。
估計李世民現在心裡挺後悔把黃門侍郎王珪拜爲侍中爲相了,一個魏徵夠他受的,現在又來他王珪,兩個嘴炮宰相,很難招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