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姨子高惠通的人去查顧師子下落的空當,武懷玉在巴努酒肆裡也沒閒着。
二樓包廂裡,跟沙赫爾聊了起來。
沙赫爾會些漢話,但說的不是很好,她從泰西封到吐火羅,再到大宛然後高昌、涼州、長安,一路上粟特商人一直在教她漢話,她基本上能聽懂,但說的不太流利。
沙赫爾也叫巴努,這跟巴努酒肆名倒是巧合。
這位名字裡有淑女之意的米赫蘭家族名門千金,長的確實也挺漂亮,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琥珀色的瞳孔,特別是那眉目間的一絲緊張不安,讓人感覺楚楚可憐,讓人想呵護。
一杯武家冰玉酒坊釀的酥梨果酒,甜絲絲的,巴努捧着酒杯小口抿着,問一句答一句,說的結結巴巴。
她受過良好教育,也曾是名門貴女,衆星捧月,父親曾經戰功赫赫,爲薩珊帝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可後來卻被皇帝猜忌,
武懷玉聽着這些,也能想象的到發生了什麼,不外乎功高震主,引發皇帝猜忌,然後被羅馬皇帝希拉剋略趁機施點離間計什麼的,於是乎野豬之王進退維谷。
君臣之間矛盾越來越深,最終皇帝想解決隱患,沙赫爾勒茲則不甘,於是乎在希拉剋略的積極勸說下,最終沙赫樂勒茲也只能擁兵自重,庫思老二世見狀,也只得出手,
這起叛亂,多方因素造成的,肯定主要還是波斯皇帝猜忌,當然沙赫爾勒茲也可能看到了波斯的動盪,皇權的衰弱,心生野望也是正常的。
就如同希拉剋略原本也只是拜占庭的一個總督之子,可不也在拜占庭的內亂中,趁機崛起稱帝了嗎?
懷玉讓酒肆上了一些點心。
巴努開始還很拘束,後來見懷玉狀態很放鬆,言談也很親切,甚至對波斯薩珊、東羅馬拜占庭帝國,這些遙遠的國度也能說上幾句的時候,越發覺得親切了幾分。
於是也慢慢放鬆,到後面對面前的那些東方點心吃的很高興。
其實這也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姑娘,才十幾歲而已,被粟特商人當成奇貨可居,特意從遙遠的泰西封帶到了長安,翻越高原、穿過大漠,越過高山,走過綠洲,這一路萬里之途,多麼的艱辛。
甚至一路走過春夏秋冬,一直向着未知的神秘東方前進,充滿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這一刻才感覺到那麼一絲親切與放鬆。
“顧師子藏身在城南鬼市。”
城南鬼市,在長安玄都觀旁,那裡窪地深陷,形成一個地下洞窟世界,從前朝開始,這裡就形成了一個地下黑市。
半夜而合,雞鳴而散。
因爲城南距離東西市都很遠,這裡的一些百姓生活不便,於是許多百姓便晚上偷偷的來這裡交易。
隋末時,許多流民開始聚集洞窟之中,也算是有個安身之所,他們在這裡生活,一些有手藝的也在這裡做點小買賣,後來雞鳴狗盜之輩也藏身於此。
什麼暗妓、賭檔,甚至是贓物販賣,賊盜以此爲窩,成了大唐的地下世界。
十分混亂。
本來唐初,城南許多坊,都淪爲鬼坊,根本沒有居民百姓,坊牆內都種糧種菜,所以城南也沒有什麼官方人員巡邏等,這越發容易藏污納垢。
顧師子在長安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之前是在西市一帶活躍,因爲偷了長孫無忌的寶物,還拿刀威脅了國舅,所以跑到鬼市避風頭。
不過這個傢伙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否則也不敢作死去招惹國舅爺,他跑到鬼市後也還很囂張,到處吹噓自己本事。
高惠通可是代號九尾狐,平康坊的聽雨樓,這西市的巴努酒肆,另外東市、鬼市,甚至太極宮、東宮裡,都有她的眼線。
顧師子這麼招搖,高惠通很輕鬆就查到他位置。
“你派幾個人給我帶路,我這就去調人抓捕。”
懷玉起身。
高惠通看着巴努,笑道,“這淑女怎麼安排?”
“這是你的人,”
“那我一會給你送去永興坊,還是送去宣陽坊?”她一臉笑容,明顯是知道武懷玉在宣陽坊安置了裴玉奴、裴興奴了。
懷玉搖頭,他覺得現在家裡女人夠多了。
“我先忙正事去了。”說着,他從身上摸出兩枚銀開元放在桌上,算是巴努陪她聊天的小費了。
巴努看他要走,還有些失落。
高惠通看在眼裡,笑道,“你要是覺得不方便,那我把人留在這也行,或者我給你送到前面芙蕾斯塔酒肆去,讓你相好的幫你照看,正好她也是波斯人,也算是家鄉人。”
懷玉拒絕,
“你怎麼不問問她呢?”
巴努居然真願意跟着武懷玉。
武懷玉覺得這有些扯,或許對方只是看上自己這國公地位,又或許不想再留在巴努酒肆,畢竟淪爲胡姬被販來長安,最好的出路也就是進入豪門做個妾了,留在酒肆裡纔是最沒前途的。
武懷玉拒絕,主要還是覺得這巴努是高惠通的人,而高惠通的身份始終讓她有些忌憚的,之前伊琳娜,就是安元壽手底下的人,那事可讓他有教訓的。
“給你送去芙蕾斯塔吧,”高惠通道。
武懷玉看她這樣,又看了眼巴努,最後還是沒再拒絕,不帶回家去,留在芙蕾斯塔那的話,倒是沒什麼影響,
就是讓大姨子破費了,這真正的波斯總督之女,肯定她也花了不少錢。
說給高惠通錢,大姨子沒收。
聊了會後,巴努也就收拾了下東西便隨懷玉一起去芙蕾斯塔酒肆,高惠通把她的奴契一同給了自己。
一到芙蕾斯塔酒肆,那位風情萬種熱情火辣的老闆娘看到她領了個年輕漂亮的胡姬進來,眼神裡帶着些幽怨。
“阿郎回長安這麼久了,也不來我這,這是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嗎?”
“咦,這不是巴努酒肆新來的那位米赫蘭家族的沙赫爾千金嗎,聽說可是那位公孫大娘重金買來,可還一直沒有開始待客,阿郎怎麼拐來了?”
武懷玉只是簡單的說了下情況,“她以後跟着我,我暫時把她安置在你這裡,”
“安置在我這?”芙蕾斯塔看看兩人,“哦,明白,不方便帶回去,放心吧,我給你好好養着,我當親妹妹待。”
說着便把兩人領到後院。
到了後院,芙蕾斯塔開始跟蛇一樣纏上來,摟着他手臂磨磨蹭蹭的,懷玉笑着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記。
她立馬一聲嬌喘。
也是個誘人的妖精。
這女人成熟的滴水,這媚眼如絲,一般人還真扛不住。
“自阿郎離開長安,我可是日夜期盼你回京,可你回來好些天,也不過來。”
懷玉笑道,“忙,你可以到永興坊來。”
“我可不敢,怕被樊大娘子拿斬馬刀砍我,聽說樊大娘子的斬馬刀可厲害了,高頭大馬,都能一擊跳斬斷首,聽着就嚇人。”
這女人。
巴努在一邊默默的看着那個波斯女人這般熱情親切的跟懷玉說話,甚至那麼親密的磨蹭着,心裡居然有幾分羨慕。
城南鬼市是要到晚上纔會開。
武懷玉打算夜晚去抓人,現在時間還早,他便乾脆在這裡等陳盛趙信李德獎他們去調人。
“今日天好冷,看着好像要下雪呢,奴服侍阿郎泡個熱湯吧。”
看着眼裡拉絲的芙蕾斯塔,懷玉倒不好拒絕了。
這女人雖然連外宅女都算不上,可畢竟人家跟着自己,快一年了,總得表示表示。
芙蕾斯塔很豪放,居然要拉着巴努一起服侍。
弄的巴努倒是面紅耳赤,她也清楚自己身份,也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所以並沒有拒絕,只是還是有些緊張。
武懷玉擺手拒絕,但芙蕾斯塔笑着道,“阿郎既然都把人從那邊帶過來了,那也是早晚的事嘛,一起一起。”
她還挺照顧這老鄉。
大冬天的在熱水池子裡泡澡,真的是很享受,也很奢侈,燒那麼大池熱水,得多少薪炭。
不過整個人泡在裡面的時候確實是非常舒服的,整個浴室裡也很暖和。
一大一小兩波斯美人服侍,更是帝王般享受啊。
這個時候,男人怎麼能說不行,怎麼能說累。
一個時辰後。
武懷玉累並快樂着更衣走出溫湯室。
前面趙信陳盛李德獎三人已經在等他了。
“阿郎,人馬已經調好,隨時可以動手。”
武懷玉看看外面天色,陰沉沉昏暗暗,北風呼嘯,天空飄飄灑灑的下起了雪,很大片的雪花,鵝毛大雪。
西市的閉市鼓已經開始在響起來了。
“走吧。”
芙蕾斯塔和巴努滿面潮紅的來相送,依依不捨,尤其是巴努更是眼睛都通紅,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出門,騎馬離開。
趙信笑着道,“羨慕二郎又一天啊,宣陽坊金屋藏嬌,這西市還有二美等候,這人生何等滋潤。”
李德獎甚至調侃懷玉要注意身體,心裡也始終有幾分爲侄女三娘感嘆不公。
夜幕降臨。
長安城門坊門關閉,宵禁開始。
武懷玉帶着刑部、雍州、六扇門的人馬,突襲南城鬼市,在六扇門嚮導的帶領下,他們闖入地窟,在那複雜的地下世界,直奔顧師子藏身之所而去。
顧師子號稱盜帥,能飛檐走壁,甚至可以不用手就雙腿攀上長安城頭,可面對着大隊抓捕的兵馬,面對着四面合圍,面對着那些弓弩刀盾長矛,卻也插翅難飛。
他試圖拒捕逃跑,結果被武懷玉一箭射中他腿,從半空中摔落下來,然後被不良人擁上一頓盾擊刀拍槍抽,全身骨頭都斷了七八處,卻是再飛不起來了,
最後如同死狗一樣被鎖鏈鎖上,還戴上了重重的枷。
拿下了既定目標顧師子後,聯合執法隊伍也沒就此撤回,而是摟草打兔子,順帶着開始清理鬼市洞窟,那些雞鳴狗盜甚至一些通緝罪犯全都帶走,什麼地下妓院、賭檔等一個沒放過。
堵着洞窟各個出口,逐一清理,收穫還不少,什麼綁架的勒索的、偷盜的搶劫的、放高利貸逼良爲娼出千做局的,什麼銷贓、銷錢鑄器、私鑄銅錢,這裡幾乎是個犯罪世界,各種各樣的都有。
不僅抓獲了大量罪犯、通緝逃犯,還解救出了許多被拐賣的婦女孩童,被綁架的商人百姓,收繳許多贓物,查獲許多違禁品。
甚至查出一個地下的軍械加工坊,刀槍劍盾弓弩甚至鎧甲都敢私造,簡直膽大包天。
就連許多看似可憐的乞丐們,居然也沒幾個真正值得同情可憐的,這些人大多有偷盜行爲,甚至有拐賣婦女兒童,甚至把拐來的兒童弄成殘疾然後強迫他們去乞討偷盜賺錢給他們。
誰能想象在長安的煌煌之下,這裡居然如此藏污納垢,甚至簡直就是百鬼夜行的地獄。
“通通帶回去!”
聽着各種報告,武懷玉臉色很難看,雖然有些心理準備,可也沒想到會是這麼的陰暗。
真是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罪惡無處不在。
最早聽說這城南鬼市的時候,還以爲只是大家偷偷摸摸交易,逃避稅收什麼的,現在才知道,這尼瑪跟金三角一樣,人間地獄啊。
真正的城南鬼市,交易些柴薪木炭糧食米麪布匹或是些兔子野鳥魚蝦的,其實都是在洞窟外面,
洞窟入口附近,則是一些黑作坊,越往深處,裡面就越黑暗,越是不法。
連那些殘疾的乞丐都是滿身罪惡,雖然這些殘疾乞丐以前可能也有悲慘的過往,也是被人拐騙然後弄殘,最後墜落地獄,但最終他們活成了他們曾經最恨的人。
看着許多被解救出來的小乞丐,他們蓬頭垢面眼神無光一臉麻木,更重要的是這些孩子不僅骨瘦如柴,而且沒有一個完整的,許多都是殘疾。
瞎的聾的瘸的,沒手斷臂的,甚至有的整個下半截都沒有的,要多慘有多慘,要多恐怖有多恐怖,有些小乞丐身上的殘疾甚至傷都還沒好,
觸目驚心。
哪怕是豪門世家之子,要是一不小心落到他們手裡,那也都是這一樣的下場,而且這些殘疾小乞丐很容易死,病死餓死甚至被打死,一個小乞丐活不了幾年,不斷的有人死去,然後又有新的。
“那些乞丐都該死,還得凌遲而死!”李德獎以前也混遊俠圈,自詡俠少,可接觸的都是光鮮亮麗的一面,還真沒有關注到如此悲慘的地下世界,他幾乎要發狂,實在難以接受這些。
“他們都要接受審判,一個也逃不掉,每個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武懷玉也是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跟李德獎一樣,恨不得現在就揮刀把這些人大卸八塊,這些都是真正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