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兩個下屬的面,懷玉沒着急處理。
畢竟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妖言惑衆這可不是小事,在古代,能被稱爲妖言惑衆的,那就不是一般流言,絕不是什麼無聊長舌婦之間的鄰里八卦和閒雜人的添油加醋。
往往都是包含政治、或是宗教的有心煽動,每一條都有可能造成社會性的恐慌,甚至動亂。
歷朝歷代,統治者對此都是嚴防死守,深惡痛絕的。
比如說隋朝時的桃李子,得天下這句就非常有名,後面還有一句,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
當時傳的天下皆知,後來楊廣讓有名的術士安伽佗解讀,他解讀爲李氏當爲天子,還勸說楊廣殺掉李氏大臣。
後來,又出了一首童謠。
桃李子,洪水繞楊山。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裡。
在古代有種說法叫名應圖讖,每當朝代交替之時,童謠預言流傳民間,往往預示王朝走向,甚至暗示下一任統治者名字。
這種童謠,其實都是人故意散播的。
就好比漢末最有名的那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再比如秦代時的亡秦者,胡也。
當然,近一點的則有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
這些讖語,是相當厲害的。
當年楊廣開始是傲慢自大不相信所謂桃李子的童謠的,可後來接連傳了兩首出來,越傳越厲害,搞的天下人都說李氏要代楊,說什麼洪水漫楊山。
楊廣都被弄的疑神疑鬼,後來便有了李渾事件,當時朝中李姓勢力最強的八柱國家太師李穆家族,因此被連根拔起。
那時的李淵權勢遠不如李渾家族。
但楊廣此後也一直有些懷疑表兄李淵,有次李淵生病不能朝見,楊廣問自己的嬪妃王氏,也是李淵妹妹女兒,直言李淵怎麼不病死掉。
隋末的時候,還有個金刀劉,劉氏主吉的在讖語在關東非常流行,劉氏主吉與李氏當興,當時分別在關東和關中地區流行,
後來瓦崗寨豪強們還接受李氏當興這讖語,迎接李密上山,接受他的領導。
而在河北山東,豆子坑、高雞泊一衆豪傑,則更信奉劉氏主吉,孫安祖、高士達、張金稱等一衆義軍首領,一開始也都是欲擁立一劉姓爲首領。
後來諸番亂戰,竇建德後來居上,但他立國號的時候,選擇大夏,據說也跟劉有關,赫連勃勃曾建立大夏,他本是匈奴劉淵之後,所以夏國也是劉氏王朝。
而當時的河北山東之地,自北魏北齊之後,胡風嚴重,胡漢混血也比較厲害,甚至有不少內遷的胡族。
竇建德兵敗後,劉黑闥再起,一衆竇建德餘部中資歷威望比劉黑闥高的很多,他們卻都擁劉黑闥也是看中他姓劉,覺得如果擁立他,天命在劉,能夠成功。
劉黑闥起事後也只把自己的漢東公改爲漢東王,國號仍用大夏。
再比如山東徐圓朗,他早年也是附屬於高雞泊,後來歸附李密、竇建德,之後反反覆覆,也是欲擁立劉姓爲主。
劉世徹、劉武周等也都是隋末劉姓有名梟雄。
不過最終劉氏主吉,還是沒幹過李氏當興,只不過興的不是中原盟主李密,而是唐國公李淵。
當初玄武門之變前,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淵,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把李淵驚的面色大變,終於下了決斷,要徹底解決太子跟秦王的爭鬥,只可惜還是被李世民一招鋌而走險給搶奪先機。
武懷玉沒敢大意。
自己這雍州別駕剛上任,可不能翻車,他是六扇門的郎中,所以很清楚李世民對於這種讖語的忌憚。
當初一句秦王當有天下,李世民差點萬劫不復,雖然事後,他召見道士傅奕時也沒怪他,但也直言當時確實一句話差點讓他沒命。
傅奕是個比較謹慎的人,他雖然熟知天文星相,但看到的東西推算出的信息,絕不會輕易亂傳。
雍州衙門下班時間很早,日出而視事,既午而退。
早上來上班,吃過午飯沒多久就下班了,每天安排一些官員,值午班和晚班,其餘人一天也就上半天來班。
確實還是很愜意的。
當然,上半天班這是官員福利,雍州衙門其實屬於地方官衙,比不得中央官衙,除了懷玉他們這樣的主要官員上半天班,其餘官員其實是要上兩班的。
早上鼓聲一響,早班坐衙時間到,遲到也是要記名處罰的。
從早上開始上到會食,也就是免費的午餐,就是早班。
晚班就是從午後上到黃昏。
午食到晚班之間有挺長的午休時間,等到黃昏,封印閉衙散班。
而衙門裡還有一羣人其實更辛苦,晨入夜歸。
他們就是幕府人員,比如武懷玉,做爲開府的高級官員,他有兩個私幕班子,一個是生活助手,國官幕僚,一個是工作秘書,府官佐僚。
這些官員屬於懷玉的私人幕府人員,但又不完全是官員的私人師爺,他們也是享有朝廷編制,有視品的,將來也是能夠以幕府履歷爲資歷,考選錄用爲官吏的。
武懷玉的大部份工作,都可以交給這些府佐來協助處理,他只需要拿主意審批就好,這樣就能節省許多精力,不用事事鉅細。
尤其是武懷玉現在身兼數職,真要樣樣親歷親爲,累吐血也忙不過來。
不過幕府人員雖然工作時間長,但武懷玉給的福利待遇較好,一般官吏是一旬一休,幹九休一,懷玉的幕府是五天一休,幹四休一,一旬就能多休息一天。
有事也可以直接請假,沒官員那麼嚴格。
朝廷職制,內外官員無故缺勤,缺勤一天要打二十小板,每再滿三天加一等,滿二十五天處杖打一百大板,滿三十五天,判處徒刑一年。
那種長年不上班的情況,在唐朝是不行的,不僅要捱打,還要判處勞改。
而如果是軍事重鎮或邊境地區的邊要之官,甚至還要罪加一等。
唐朝的考勤法也是相當嚴格的,內外官吏必須點名檢查實到人數,有時候不止一天點一次名,只要點名時未到的,每缺一次點名就打二十小板,如果每次點名不到,那就計算天數,累加處罰。
相比之下,懷玉的幕府人員就不會有這麼嚴格,如果老是缺勤,那直接解聘。反正都是武懷玉自己聘請上報,又不是朝廷考選任用的。
當然也不會有哪個幕府人員會在武懷玉手底下混日子,畢竟能進武懷玉這樣當紅大臣的幕府很不容易,多是些較年輕沒資歷特別是出身一般的寒門子弟,過來做幕府,就是想累積些資歷,尤其是想借助武懷玉的關係,爲自己以後鋪些路。
入幕幾年,到時武懷玉薦舉,就能正式步入仕途,若是得看重,甚至有可能平步青雲,誰又會在武懷玉這裡混日子呢,要是被趕走,那以後到別的地方也沒人要。
出光德坊雍州衙門,懷玉直接去了城南。
六扇門已經在城南鬼市那裡圈地,開始營造。
懷玉工地上轉了一圈,豆盧家果然還是很有效率,大批錢糧已經到位,甚至還弄了許多工匠過來協助。
進度挺快。
懷玉視察一圈便去找安元壽。
“聽說最近長安出了一個袁氏,妖言惑衆,被不少人告發,不知安兄可知道這個袁氏,她到底說了什麼妖言?”
楊纂沒證據,但安元壽肯定知曉更多內情。
“你也盯上這袁氏了?”安元壽笑着道,“我們也正盯着她呢,”
袁氏跟以前的李五戒差不多,經歷也很複雜,但在長安居然還挺有信奉者,她最近在散播一句預言。
“什麼預言?”
“女主昌。”
就三個字,
可武懷玉聽的暗暗心驚,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很有威力。
“這三個字是從袁氏這裡最開始傳出的嗎?”
“不是。”
安元壽也沒瞞着武懷玉,畢竟武懷玉現在是六扇門郎中,是他的直屬上司。
“我們聽到傳言後,便派了不少人手盯着袁氏,沒急着抓人,經過這些天的監視,終於找到了傳言的來源。
女主昌這三個字,出自太史局博士李淳風。
那袁氏常出入權貴官員之家,她偶爾從李淳風家婢女那探聽到了這句,於是便四處散播。”
“恰逢最近太白屢晝現,不少人對此異象很擔憂,袁氏便散播太白晝現女主昌的讖語,”
“她爲什麼這樣做?”
“自然是爲了顯示自己很有本事,然後纔好招搖撞騙。”安元壽對那袁氏很不屑,現在查到了李淳風頭上,他便把精力都放在他頭上。
“二郎知道李淳風不?”
“聽說過。”
李淳風也是個道士,也很年輕,今年才二十五歲,他爹曾是隋朝時縣衙小吏,做官不得志,後來便乾脆棄官爲道士,還頗有學術,自號黃冠子,還編撰了不少書。
李淳風在父親影響下,自小博覽君書,人稱神童,尤其鍾情於天文、地理、道家、陰陽這些,九歲時,便遠赴南坨山靜元觀拜至元道長爲師。
十七歲時回家,經劉文靜推薦入秦王府爲記室參軍。
今年,他上書對員外散騎侍郎、道士傅仁均所著的戊寅元歷提出十八條意見,彰顯出曆法上的才智,李世民採納其意見,調他入太史局爲歷博士,協助修歷。
“李淳風跟二郎你的經歷倒是挺相似的,你們都是九歲時上山修道,然後他十七歲下山,你十八歲下山·····”
武懷玉笑笑,還真有些相似經歷。
李淳風現在被稱爲是太史局裡僅次於太史令傅奕的最精通天文星象的人,太史局是朝廷官方的研究天文星相占卜這些的,除此外其它人是不得研究的,太史局裡研究這些的也大多都是些道士。
如傅奕、傅仁均也都是道士。
李淳風研究天文星象,推演預測,倒是份內職事,但不論任何結果,李淳風都不應當泄露天機,只能稟報皇帝。
現在袁氏居然從他家婢女那竊得天機,那李淳風這是攤上大事了。
武懷玉心裡更加有一絲不安。
李淳風到底是怎麼推演出女主昌這三個字的,僅憑太白晝現?那爲何上次太白晝現是秦王當有天下?
他很想知道,李淳風是不是還知道更多,比如他是不是還推斷出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武懷玉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見一下李淳風。
“安兄,一起去拜訪一下李博士如何?”
“現在就動手?”
“先拜訪當面瞭解一下,”武懷玉道,“派人去把袁氏先給帶回門裡,不能讓她再妖言惑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