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烏雲低沉,細雨夾着雪粒撲面而來,
風雪送歸客。
兵馬沿閃電河而行,
“廣邊軍與山後子弟便在此分別,你們按原路返回山後,我率其餘往西經壩上返回廣寧。”
廣邊軍使黃瓜侯韋思仁接受武懷玉的安排,天寒地凍,風雪突降,需要儘快返回。
“請都督放心,高某先協助韋軍使帶兵回山後,然後便來廣寧與都督匯合。”廣邊軍司馬兼幽州都督衙內兵馬副使高威說道,
“嗯。”
山後如今已經歸附朝廷,百姓編戶入籍,鄉兵也點選出三千爲府兵,又從中抽調了一千進廣邊軍,另外還點了三千爲武騎團練。許多邊豪也都授官,子弟也多給出身。
高威等山後諸寨其實還是挺滿意的,特別是這次武懷玉會見奚王可度者,一句話就從奚部手裡拿到了湯河河谷,還把邊界推到了潮河西岸,拿到了半個潮河河谷,潮河可是山後大河,谷地更寬闊,可耕牧地更多。
湯河潮河等新拿到的這些地,奚部大多會北遷,留下大片空地,武懷玉已經承諾部份是要拿來做府兵、邊軍、督府州縣的屯田,以及公廨田、職田等,剩下的則部份發賣,大約還有三分之一,用來分授給山後百姓,自然也包括這些山後豪強大戶們。
不管是分還是買,這次山後邊豪們,都能沾光,爲自己新增很多土地牧場,這自然也是贏得他們的大力支持和讚賞的。
武懷玉先是展示強大武力威懾山後,然後又格外恩賞安撫他們,大棒加胡蘿蔔下,山後現在對大唐,對幽州都督府和他武懷玉,都是十分恭順,甚至說的上已經是結成了很緊密的同盟關係。
武懷玉也有意重用山後邊民和幽州內附的靺鞨、奚契等蕃人,用以制衡范陽盧氏等名門士族舊豪強們。
北燕州新增赤城縣、龍門縣、廣寧縣、豐寧縣四個邊縣,檀州增設新隆縣,營州增寬城縣,薊州增遵化縣,沿邊新增了七個縣,並陸續將設立十三個邊市,與奚契突厥互市。
僅山後就增加了赤城和豐寧兩縣,對山後重視非同一般,何況武懷玉還要重啓望雲驛路。
從幽州經軍都關、長安嶺、雕窩堡、赤城、直到獨口堡出塞。
在這條驛路上,還要打造一條鎮戍堡壘,有一邊串的堡壘,不僅要恢復白雲堡,建赤城,還要在赤城北面再增建望雲堡,恢復古關獨石堡等。
甚至在懷戎縣的桑乾河與嬀河間,再打造一座土木堡,增強北燕州城的防禦力。
除了設縣建堡重開驛路,最重要的還是這裡會開邊市,驛路也就是商路,邊市更是財富。
紅河流域有很好我的鐵礦資源,武懷玉已經跟高鷂子等諸塞邊豪們達成初步協議,武懷玉組織工匠,負責開採冶煉的技術這塊,邊豪們主要提供人力,大家合作開採、冶鐵,甚至打造鐵鍋、鐵犁等鐵器,
有優良的鐵礦資源,加上邊市、商路,還怕到時不賺錢?
反正武懷玉給山後邊豪們畫的餅夠大,把他們一個個說的無比興奮,他順便還給范陽盧氏等分了點邊腳料,讓他們也能分杯羹。
山後,幾百裡地方,比一些州都要大的多,現在也有萬餘戶,潛力還是很大的。
上古黃帝部族縉雲氏之地,漢代時曾在雕窩寨置女祁縣,其北面,屬鬥闢縣造陽之地,戰國燕破東胡後,築燕長城,便是西起造陽,東至襄平。
後來漢棄造陽以北九百里地,放棄了長城以外。
晉代時這是廣寧郡的下洛縣地,北魏從赤城向西至五原修長城,東西二千餘里,北魏六大邊鎮之一的御夷鎮,便設在獨石之南的長城塞內。
武德年間,唐軍基本上也只是控制軍都關以內,軍都關以外的北燕州之地,也是在武德末年才收復,還基本上只控制了一個懷戎城而已。
如今武懷玉到來,當然不會滿足於僅恢復北燕州舊地,把幾塊盆地納入控制的。
山後要控制,宣化張家口懷安那一帶更別說。
現在這一片地區,是粟特胡在聚族而居,開拓自治。
這些沿着絲綢之路一路過來的商業民族,能言擅語,經商頭腦了得,甚至還通過拜火教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傳統。
當然也有一些粟特胡,被稱爲突厥化,在土門可汗建立突厥汗國後,大量粟特胡涌進突厥境內,他們逐漸控制了突厥汗國的貿易和外交,甚至影響改造了突厥的文化,入侵了突厥的權力中樞,多次代表突厥汗國出使波斯薩珊和東羅馬的都是粟特商隊。
甚至使的突厥汗國一度都是使用粟特文字,不管是始畢還是如今的頡利,都非常信任粟特胡,其汗庭裡有大量的粟特胡。
甚至諸如老資格的阿史那思摩,都是粟特胡女所生,長的一臉粟特胡相。
如今在頡利統治的東突厥,有專門的胡部,都是粟特人組成的部落。
不過粟特人影響突厥的同時,也被突厥影響着,不少突厥粟特胡部,也有不少突厥化,這就好比西班牙裔美國人一樣。
他們長期與突厥人相處、定居,也接受了突厥人的生活方式,只不過他們依然還有經商的天賦,
許多粟特胡部主要定居生活在農耕遊牧交錯的地帶,諸如河西走廊,再比如河套平原上,又諸如代北、幽燕,甚至營州,
他們選擇這些農牧交錯地帶定居,也是這些粟特胡人擅於經商的頭腦的投機選擇,甚至也是看中這些位置的地理便利,方便買東賣西,把中原和草原的商貨流通,甚至也是看中這些農耕交錯地帶的各方鞭長莫及。
在燕北州西面的洋河流域的粟特胡人,不少還屬於雜種胡,也就是粟特與突厥甚至漢、奚等通婚混血。
武懷玉這次回幽州,特意沒走原路,而是繞去張家口,也就是他新設的廣寧縣,就是要收編這些開始突厥化的粟特胡,甚至是雜種胡。
李白說,幽州胡馬客,綠眼虎皮冠,笑拂兩隻箭,萬人不可幹,彎弓若轉月,白雁落雲端。
高適說營州少年滿原野,狐裘蒙茸獵城下,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
歷史上,這些粟特胡在唐代是不斷內遷、壯大的,最後出了安祿山這樣的雜胡叛將,差點掀翻大唐。
婦女馬上笑,顏如赬玉盤。翻入射鳥獸,花月醉雕鞍。旄頭四光芒,爭戰若蜂攢。
相比於那些遷入長安、洛陽等中原內地的粟特人,他們大多數對傳統更尊重,始終保持着對拜火教的信仰,甚至堅持着粟特族內通婚,也保持粟特胡服。
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金叵羅,粟特人天生逐利,習慣四海爲家。
據說他們祖上昭武九姓本居河西,後一路遷居西域河中,再到後來魏晉之時,又開始大量東遷,沿着絲綢之路,從河西走廊到長安洛陽,到塞上草原,到長城邊境線上,到處都遍佈他們的身影,無數的粟特定居點。
這些人有幾分維京海盜般的勇敢,只不過他們主要是以貿易商業開路。
不過這些人不管到哪,始終自視爲粟特人,這是武懷玉最不喜歡的地方。
如果能夠和鮮卑人一樣漢化融入,他其實也是歡迎這些人的,可惜安史之亂證明,這些人永遠就是胡人。
粟特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們擅於經商能說擅舞,而是他們不管到哪,始終保持着自己的部落組織,是一個比較封閉的羣體,還保持着共同的信仰。
“都督打算對粟特胡動手?”盧承業問。
“這些粟特胡居於長城之內,那就應當是我大唐子民,可唐開國以來,他們雖貢賦版籍,卻不上戶部,這些人有自己的首領薩保,有自己的拜火教祭司,比起之前的山後諸寨,纔是真正的心患之腹。”
“一羣喜歡貿易的商人而已,有他們在,確實方便互通有無,沒那麼嚴重吧?”盧承業覺得武懷玉有點小題大作了。
一羣粟特胡,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他覺得粟特胡選擇在這些地方落腳,也不過是看中這裡能更方便貿易,再則這裡隋亂以來,成爲邊塞農牧交錯地帶,可以夾縫中生存。
“盧承軍應當跟這些粟特胡比較熟悉吧?”
“算不上熟悉,但有過些接觸。”
“那就有勞盧參軍先行一步,先入長城到於延水會見粟特胡,與他們的薩保先談一談。”
洋河,此時叫於延水,也稱修水。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裡記載,於延水,出塞外柔玄鎮西,長川城南小山,東南流經且如縣故城,即修水也。
於延水上游有東南北三條支流,在張家口附近匯聚,向東南經宣化在涿鹿匯入桑乾河,在幽州匯入永定河。
這條河還挺長,雖說河不寬水不深,但有時又還挺急,遇夏季暴雨時還容易發洪水,
上游支流東於延水就有近三百里長,幹流也有二百餘里,全長五百多裡,於延水流域也都屬於比較好的盆地,尤其是幹流和東於延水流域,全長五百餘里,都是極好的盆地平原。
同時,通過東於延水河谷,也正是一條直通河東代北雲州,也就是大同的重要通道,與其南面的桑乾河谷直通雲朔一樣重要。
粟特人選在於延水這片流域定居,確實選了個好地方,通過於延水和其支流,既可東入幽州,也可北出塞外,還可以通雲朔、太原,從飛狐陘走易州定州也比較方便。
明清之時,張家口可是成爲北方商貿中心之一,成爲商品集散地和交通樞紐。如今的幽州雖說仍只是邊地都督府,並沒有成爲都城,張家口的位置也還沒那麼重要。
可這個地方的商業價值,無疑粟特人還是很敏銳的察覺到,並搶先佔據了這裡。
“都督想要我跟他們談什麼?”盧承業問。
這位盧五郎自從被武懷玉徵辟爲參軍後,也是沒停過,武懷玉很喜歡用他。
“首先自然是編戶齊民,然後就是不允許私擁武裝,再則貿易經商,開店行商,都要納稅,於延水流域,我已新設永興(涿縣)、文德(宣化)、懷安、廣寧(張家口)四縣,各設鄉置裡,他們粟特胡以後都要受朝廷官府管轄,”
言外之意,沒有了自治之權,尤其是沒有治外法權。
“當然,我也尊重粟特人的傳統,他們信仰的拜火教,修建的胡寺,只要接受朝廷的管理監督,都可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