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顯然不願意提過往的事情,而羅信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畢竟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羅信見孫思邈有些意動,接着說:“師父,之前的事就頭頂的雲一樣,風一吹就散了,散了也聚不攏了。這人生不過匆匆幾十載,且行且珍惜啊,可不要等到快斷了氣,才知道後悔莫及。”
孫思邈仍舊沒有說話,而羅信還是不不死心地勸他:“師父,您是醫師,以救人爲業。嬸子苦苦尋覓了您十年的光陰,十年吶,對一個女人來說能有幾個十年?對於她來說,您已然成了她的唯一,也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動力,您救人無數,難道要自己的妻子因爲您而死麼?”
好一會兒,孫思邈才緩緩開口。他告訴羅信和身邊的李兮顏,其實孫思邈在外邊早就有一個妻子,只是一直沒有時間帶回來見父母。那五年,他就是跟自己的髮妻在一起。妻子離世之後,孫思邈傷心欲絕,從而開始徒步行醫,走到哪醫到哪。
孫思邈告訴羅信,他心裡一直放不下他的髮妻。
“師父,這就是您的不對,其實說來說去,您只是不希望有人取代大師母在您心中的位置。但其實您錯了,這每一段感情就如同古琴的弦,每一根都有它自己的音律,都能鳴奏出不同的音調。感情也是如此,嬸子她不想,也不會取代大師母在您心中的位置,她所希望的只是您能接受她,承認她。我知道,現在對您來說,接受嬸子還有些難度,但我希望您能給予她一些希望,讓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孫思邈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起身,之後進入他的屋子。他很快又出來了,手裡拿着一張紙,遞給羅信:“這封休書,你親手交給她,告訴她,爲師心意已決。”
說完,孫思邈轉身朝着他的房間走去,羅信突然發現,孫思邈的身體好像蒼老了很多歲。
羅信見了,突然站起身,對着孫思邈說:“師父,您先等一下。”
羅信隨手從地面上撿起一株山姜,他用指甲摳出一點,然後用山姜的發黃的枝葉在地面寫下了兩行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這首詞李兮顏第一時間就讀懂了,而讀懂之後她看向羅信的目光已然充滿了濃濃的情愫。一般人在看到這首詞的時候肯定會認爲這首詞寫的是孫思邈與他的亡妻,然而前面一個“十年”卻是道出了另外一份情感,這首詞的女主人其實是柳嬸。
羅信寫完,轉頭看向孫思邈,逐字逐句地說:“師父,這首詞是徒兒替您寫給嬸子的,因爲徒兒很清楚,一旦這份休書遞到嬸子手裡,她必死!”
孫思邈的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那眼眶也是有些泛紅了。
“您可能不知道,嬸子三年前就已經來到了小王村,這是她所能打聽到您的最後所在。只是她一直見不到您,所以對外宣稱她是個寡婦,這麼做是爲了不趕走那些狂蜂爛蝶。嬸子說她見過您,我不知道您跟她說了什麼,或者是什麼都沒說,但她回去之後,已經人如死灰,我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牀上了,全身冰冷,奄奄一息。從小王村到這裡,我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剛纔又是那一番話,現在恐怕她已經死了,而現在你卻要對一個死人寫休書!”
“你說什麼!?她、她已經死了?”在以往,孫思邈做事向來穩重,不慌不忙;而眼下他則神情慌亂,更因爲無法按捺內心的情緒,使得雙手都顫抖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起伏不定。
“師父您是看病救人的神醫,這人死沒死要看您自個兒的了。”
讓羅信這麼一說,孫思邈二話不說當即朝着下山路快步走去。
而看到孫思邈這般行色匆匆的姿態,羅信總算是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嬸子,我能幫的就到這裡了,剩下得要您自己咯。”
說着,羅信就將手的“休書”撕成粉碎,隨着突起的山風飄散在山林之中。
“師兄,這事基本就算成了。師父向來是個嘴硬心軟的人,看他的樣子想來心裡也只一直惦記着師孃,只是礙於面子。”
羅信則是笑着說:“面子害死人啊,我真沒有辦法理解那些人,明明一個個愛得死去活來,卻因爲一些所謂的臉面問題死活不肯走到一起。到頭來,就應了那一句‘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這些話,羅信是隨口說的,還真的沒有在自家師妹面前顯擺的意思。
但說着無心,聽者有意,羅信這句話卻是引得了李兮顏的深思。
羅信見自家妹子低頭深思,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李兮顏與高陽公主截然不同,她似乎向來不喜歡那些花裡胡哨的頭飾,因此頭上連根髮簪都沒有,只是簡單地用絲帶將黑色的秀髮系在一起。
李兮顏正在回味羅信剛纔所說的那句詩,不曾想有一隻大手按在了自己的頭上。只此瞬間,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愫迅速萌生,她只感覺自己通身都被一份別樣的情緒縈繞,心中更有一種難以控制的火熱在燃燒,她已分不清什麼是羞,何爲怯。
她微微仰頭,用一雙水靈靈的眼眸子看向羅信。
“小丫頭,想什麼呢?”
李兮顏的年紀也不過小羅信幾歲,聽羅信這麼說,她不自禁地噘着嘴兒。
這是一個極爲罕見的畫面,在以往李兮顏總是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聰慧過人的表象,這些都與她的母親長孫皇后十分相似,也許是李兮顏在本能地模仿她的母親。但其實,很多時候她都忘卻了自己的年齡,對於羅信而言,她還是一個孩子。
“師兄,我不是小丫頭,別人家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嫁人生子了。”
羅信笑着說:“對啊,你那個皇帝老爹不就是想着法子要給你招駙馬嘛,但你不肯啊,所以過段時間師兄我就要甩着巴掌,大嘴巴抽那些長安的才子們咯。”
說到這裡,羅信又流露出那副招牌式的賤笑:“對啦,師妹啊,師兄幫你擋了這次‘相親會’,你要怎麼獎勵師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