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第五天晚上停住了,雖然還不很徹底,已屬難能可貴,不敢再要求什麼了。一早起來,外面霧濛濛的泛了潮氣,空氣裡散發着雨後的腥甜味,頭頂的雲還厚,仍舊不時的滴幾點雨下來。沒心思吃飯,先和管家一道視察了莊子,除了遷走的十來家外,別的人家還算周全,除了院牆塌了許多,房屋都沒大的危險。值得慶幸的是河渠裡的積水已經緩慢的消退,不往外溢了。
“老漢今天想找些人手把渠子通一下。”管家指了指前面積淤的渠道,“周圍衝了不少東西進去,通一通水就過的快了。”
“恩,錢叔見的多,儘管做主,不用老問我。”我找了根竹竿在水裡桶了幾下,果然裡面亂糟糟的,感覺泥層也厚,“要清就清徹底,錢糧只管從府上領,這幾天還沒法籌建坍塌的房屋,幾十號壯勞力都在造紙作坊窩着呢,人手不缺。儘量找受災的人家來幹,工錢能多給就多給點。”照顧自家的莊戶是我當家主的本分,就算他們再不願意受恩惠,我也得想辦法讓他們過了難關,眼下這個活正好,一舉兩得的事情。
錢管家點點頭,明白我的意思,“老漢儘量吧,也不能作的太明顯,給莊戶養成依靠主家的習慣也不好。不管咋說,有小侯爺這根頂樑柱,幹啥事情都踏實多了。”管家蹲下來把衝到水渠的大樹權揪了出來,“咱家的溝渠好些年沒請理過,趁這時候動工剛好,也不怕秋天雨多了。”
“錢叔,這次蓋新房挪個地方吧,後面那片凹的厲害,再遇見大雨保不住還要塌。我看莊前那片不錯,能劃出來蓋房不?”靠近打穀場一片地空着。夠蓋十來家庭院的。
“小侯爺放心,這邊老漢支應。儘量讓各家都安置好。您快回家吃早飯,別讓二位夫人等急了。”管家見我羅嗦沒完,開始攆我走了。“雨都停了,後面事情就交給老漢打理,您是幹大事的人,別老在這小事上操心。”
“嘿嘿。就交錢叔了,我這就回。”管家說的也是,來我這種沒經驗地新手,好心難免辦壞事,既然危險過去了,還是少插嘴的好。
“恐怕一兩天還見不了日頭。”穎靠在門框上看天象,口氣還沉重,但擰着地眉頭已經舒展的多了。“不趕緊曬糧食,發了黴就害人了。”
“要不給糧庫裡推點木炭,那東西吸水分。”經過這兩天地鍛鍊,我已經學會操心這些事情了。不經歷一次還真不知道,這麼大的家實在不好當,“冷天裡燒的碳渣子都給莊戶墊了豬圈,可惜了,要不這會還能派上用場。”
“恩,這就叫人去弄,雨過去最怕黴變。”桌上地早飯還沒動,穎就準備跑去張羅,“你三個先吃,別等妾身。二女,你這裡招呼好。”說着自顧跑了。
穎不在跟前,二女和老四明顯自在多了,二女還知道拉我坐好,老四已經旁若無人的開動起來,一碗油茶几下見底,剝了滿世界的雞蛋皮。
“油茶不能多喝,熱天,小心上火。”看老四又叫丫鬟給她端油茶,我好心交代。這些天相處,我發現這丫頭嘴比二女刁,遇見對口的就猛吃猛喝,不喜歡則一筷子都不動,挑揀地厲害。“要不弄碗表芽稀飯不?”
“就油茶。”老四晃了我一眼,“比我姐還摳門,偏就多吃你家個雞蛋。”說着盤子裡又摸個雞蛋出來磕蛋皮。
“好,好,我摳。”我活該,小姨子明明就這個脾氣,還跑上去挨搓。示意丫鬟趕緊伺候,別委屈了這小姑奶奶。還是俺家二女知道心疼我,笑眯眯剝了個雞蛋遞來,“你倆慢慢吃,我去前院看看。”和倆姑娘一桌坐的不得勁,捏着二女剝好的雞蛋跑了。好幾天沒顧上看那一羣雞,也不知道咋樣了,趁這時候視察一下。
還好,雞都安然無恙,一個個膘肥壯碩,院子裡跑的歡實。鵝如今是認識我了,貼我身後一個勁的獻媚,死死的耵着我手裡半個雞蛋。
“你倆把鵝洗一下去,髒嘛咕咯。”也不知道從哪蹭的泥,白鵝都滾成泥鵝了,站我旁邊搖頭晃腦的撲愣幾下,篩我一身髒點點,手裡的雞蛋也沾上了,它明顯成心地。鵝吃了用詭計打劫來的雞蛋,引吭高歌幾聲,得意的洗澡去了。沒事就好,我換衣服先。
無聊,和倆小姑娘下五子棋賭錢玩,先讓二女上來就贏了二十多文,老四見我棋肉,有利可圖,推走了二女親自上陣。二女終究還是偏向我,幫我指點了一番,連續贏了老四一堆銅錢,老四不答應,扯了二女要賬,倆女娃又廝打一團,棋子錢幣撒一炕,我趁機拾了便宜,揀了好幾把銅錢準備跑路,遲了。
“都幹啥呢?”穎推門進來,炕上一片狼藉,二話不說上來就給倆女娃一人吃了幾個暴慄,“不過節過年,誰允許耍錢的?夫君也不好好管管。”爬炕上把散落的硬幣全沒收,還把我手也掰開搶了個精光,回身斥責道:“你倆還不趕緊把棋子收拾好?等捱打呢?”
嘿嘿,還得穎來收拾她倆。看老四爬炕上認真收拾棋子地樣子就好笑,二女還一邊收拾一邊給我耍鬼臉,被穎發現上去照屁股又兩下,老實了,老四一邊幸災樂禍的偷笑。
“打,不打不成器。”我拉穎出來,屋裡給倆姑娘透個氣,“糧倉裡木炭堆好了?”
“恩,連賙濟雲家的錢糧都送過去了。”穎看裡面倆人收拾的利索,笑了一會,“都讓你慣的沒樣子,二女就不說,老四往後還嫁人呢。錢今個妾身全沒收了,再不許帶着她倆賭博。”掂量下手裡鼓鼓的荷包,快溢出來。“還都是財主,家裡鬧了玩都耍這麼大。夠一家莊戶吃倆月的。”
“事前沒和雲家通氣,你拉過去人家可保不住要。”見穎靠在門外的柱子上。進去端了個椅子出來叫她坐下,拿了塊豌豆糕遞過去,“還沒吃飯吧?”
“餓過去了。等午上一起吃。”穎踢了鞋,蜷到椅子上,舒心的咬了口點心,“這硬氣人啊。就和雞蛋一樣,平時嚴絲合縫地沒個破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可一旦開了小口,哪怕是針眼那麼大,也就算是完了。她雲家丫頭也一樣!前天受了咱家一次地接濟,就算開了這個口子,後面想收攬就難了。頭一次也不多借,借多了怕她疑心,掐了她需要的分量。先給她拿了兩成過去,估摸她快用完了再拉些,一次一次就積攢下了,呵呵。”穎仰頭看了看我,抹了抹脣邊的點心渣子笑道:“夫君還不信?等下就見分曉。”揚了揚手上的錢袋子,“和妾身打個賭不?”
“不許耍錢!”我一把將錢袋子抄過來。抓了一把放懷裡,本錢拿回來再說。穎地話說的在理,雲家既然拉下臉上門求援,就再都硬氣不起來了。而且手段高明,積少成多,一步步的把雲家朝死路上逼,等雲丫頭回過神爲時已晚,“這下隨你願了,終於把仇報了吧。”
“唉!”穎哀憐的嘆了口氣,“也不是非得和她雲家過不去,其實雲家丫頭也對妾身地脾氣,要模樣有模樣,磨礪幾年肯定也是個有本事的,憑誰都下不了這個狠心,妾身也一樣。”轉而咯咯一笑,臉上同情之色一掃而空,盡是得色:“可辦什麼事情沒半途而廢的道理,憑誰都不願意煮熟的鴨子又飛了,妾身也一樣。對頭就是對頭,就算咱家白給她錢糧幫她過了關,她頂多是念個情而已,掉過頭該沾的便宜照樣沾,不會因爲這個事就感激咱幾輩子。再說不能眼睜睜看了對頭家出個有本事的卻置之不理,除根的道理夫君不是也教過學生麼?”
我無奈道:“也算吧。”給秦鈺上課那天穎在場,現在扣我頭上了。不管怎麼說,懂了個道理。和誰過不去都不能招惹女人,程初那號的看起來如同魔鬼筋肉人,招他頂多一頓毒打,傷筋動骨的躺牀上哼哼倆月也就過去了,惹了穎這號地,嘿嘿……武則天妹妹估計也這個脾氣吧。看着躺椅子上的穎,神奇的聯想到威震後世千年女皇陛下,再有個五六年也該綻露崢嶸了,很期待啊。
不出穎的預料,不一會就有人稟報,雲丫頭收了錢糧,等忙勁過去會親自登門拜謝。穎聽罷笑的花枝招展,領了二女和老四去後面挑綢緞做衣裳以表慶賀。
雨停後第三天地樣子,久違的太陽終於出現了,報復般的曬了起來,地裡的雨水全化爲潮氣,蒸籠一般令人渾身難受。按經驗,遭災的人家還得等地乾透才能撒離避難處,造紙廠不說了,蘭陵已經下了命令,哪怕停產,誰都不許攆難民走:花露水作坊不同,老四明顯沒有公主的氣概,三番五次的抱怨影響生意,然後理直氣壯的賴到王家不回去,聲稱要死看着這些人,免得作坊裡出事。
一早等二女老四纔出門,穎就拉我說小姨子的事情,連續好幾天了,連我晨練的時間都佔用。
“老是不回去也不是辦法。”穎看着妹妹一天和二女哼哼哈哈的發憨,“放咱家更沒人能管她了,爹孃又不在跟前,成天就知道瞎混,養成野丫頭怎麼辦?”
“沒見老四瞎混吧?一早就和二女去作坊忙了,下午纔回家,咋叫瞎混呢?”古代教育孩子的手段充斥偏見,男孩子野了匪了那叫靈氣十足,家長會得意的給外人說:“臭小子野慣了,就這個德行,打都打不服。”然後轉身給娃踢上一腳:“滾一邊耍去!”用來顯示自家孩子皮實,很自豪。放到女孩子身上就麻煩了,家長出門貼了牆根遛,見熟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見穎愁眉苦臉,勸慰道:“正是變性子的年齡,小心管傻了。”
“總比連婆家都沒的強。”穎認爲嫁人比智商重要的多,“天也睛了,莊子上老錢打理的順手,公主也沒來。夫君就給老四操下心,和您那些有身份的朋友通通氣。看有合適人家沒有。”
“少煩我,你不是也郡主縣主的一堆朋友嘛。咋不找她們去?”最近穎已經嘮叨了有一萬次了,再下去我會崩潰,“女人眼光比男人強多了。有你這個又才女又誥命夫人地姐姐,想不嫁大戶都難。”
“說是這麼說,可陳家畢竟是商人,妾身說話的分量怎麼能和夫君比?”穎最不滿意我在這個事情上推託。掐我脖子胡亂搖晃:“我妹子人又聰明,模樣也俊,誰能娶回去是他家福氣,後面有您這個姐夫撐腰,也受不了委屈。這話還是男人家說起來硬氣些。”
穎這話太不切實際了,反正沒有當姐地說妹子不好。聰明我認了,不是一般的聰明,這個俊俏嘛……有待商議。我審美觀本就不咋地,連我都沒看出來小姨子那塊俊了。明顯睜眼說瞎話嘛。按穎地話給別人介紹,人家萬一衝了模樣來的,洞房裡一漏餡,戳我脊樑骨就算了,惹了夫妻不和睦就成害人害己。
答應也不是。不答應眼前就過不去,正爲難中,丫鬟來報,蘭陵來了。太好了,終於把這個話叉過,對穎道:“來客人了,先招呼去,這話下回再說。”
“算哪門子客人?”穎橫了我一眼,“都和進自家門一樣,夫君可是淹水抓了爛木頭,能緩口氣了。也罷,今妾身就找蘭陵姐商量我妹子的事,她認了我這麼個妹子,有事求上了,不好推託吧?”
“咋說話呢?”穎說‘蘭陵姐’仨字,拖地陰陽怪氣,還伴隨着挑釁的眼神,弄我渾身難受,“愛找誰說誰說,別找我就成。”
穎挽了我胳膊朝前庭走,“公主可真是操心夫君,路還沒曬乾就跑來了,比妾身都上心,呵呵。”
“不就是老四的婚事嗎?至於這麼一勁的嘲諷人。”伸手揪了片走廊邊地萬年青葉子塞她嘴裡,“再沒完就塞泥進去。”
“要死。”穎吐了葉子,使勁擰我幾下,笑道:“今可是姐姐妹妹的說話,等妾身說通了,才讓給夫君。少搶。”
穎一見蘭陵就親熱的拉一旁敘話,沒給我半點插嘴的機會,鬱悶的吃過早飯,穎沒丟手的意思,邀請公主去觀賞才建好的花園,後面丫鬟點心茶水的伺候,我也不好意思跟着,吊兒郎當的去書房發瓷。西瓜也不知道躲過去這一劫沒,好不容易盼蘭陵過來了,還沒說話地份。無聊,拿毛筆畫了個圈圈,再改成豬頭的樣子,再把豬頭塗成黑陀陀,然後躺軟椅上數羊。
“一早就睡覺,懶的。”快睡着的時候,蘭陵進來了,端詳了下我剛創作的水墨畫,笑道:“定是想我,等地着急了。”
“西瓜咋樣?沒讓水泡了吧?”蘭陵一進來,我就急不可奈的問,發現她臉色不對勁,趕緊改口,“你也好吧?沒讓水泡……哎呀,咋打人麼!”
“沒良心的,我還不如今西瓜!”蘭陵手裡的蒲扇沒頭沒腦的打了一陣,坐我身邊柔聲道:“就不會說點讓人高興的話。想我就想了,不好意思說也不用提西瓜來氣人。”
“嘿嘿,我就這樣子,別往心裡去。”頭上亂抓了幾下,“西瓜……”
“好着呢!”蘭陵沒好氣的接口,“早知道你這樣子,我就不費心搭瓜棚了,水泡了乾淨!”
“那就好,嘿嘿。”起身倒了茶塞蘭陵手裡,“這些日子忙,沒工夫準備,打算今天才整理的。”
“知道你忙,王家莊子地勢低,就怕你這裡出事,一直掛念呢。”蘭陵把桌上紙筆收拾起來,“今天就過來看看你,不打算弄別的,沒事就好。”
“都掛念,你家裡沒鬧水吧?”
“我莊子上到沒鬧水,就房子塌了幾間,沒太大虧損。造紙作坊先不着急,先把災戶安頓好再說,我已經狠狠罵過掌櫃了,太不懂事。”蘭陵說到這裡,用力敲了敲桌面,“過來給你報個好消息。”
“啥?”蘭陵說的好消息我一般不感冒,能和錢扯上關係的不多,裝作興致盎然的模樣問:“快說,別賣關子。”
“高麗大捷,三位將軍已經將平壤拿下來。”蘭陵興高采烈,有手舞足蹈的趨勢,“斬首四萬餘,俘獲八萬,高麗王族已經朝長安押解了。”
只能當新聞聽而已,結果早就預料到了,不希罕。斬首四萬,看來高麗人反抗的還是比較激烈,雖然不排除濫殺,但決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