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的老四回來發現自己找見的幾個蛐蛐罐不見了,跑來找我索要,還不住的話裡話外暗示我小氣。蘭陵拿走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答應再做些送她,還是那麼個樣式,好哄慢哄的半天不見效果。正發愁間,穎給我解了圍,找老四單獨會談,肯定是商量跳槽的事情。
商議的結果令穎大爲惱火,老四強驢脾氣發作,寧死不轉會,大聲哭鬧的悲壯,爲不禍及池魚,我和二女裝了點零錢跑出家門避難,天不黑不回來。
由於莊子上新建的倆作坊,一下添了二百多口的工匠,尤其是造紙作坊才起的大片住宅區,拖家帶口的男女老幼更是來了不少,這些人和靠地吃飯的莊戶不同,手裡有大把的工錢,消費能力和慾望非農家人可比,但王家莊子離京城比較遠,於是一些精明的商販就租賃了靠近作坊莊戶的房屋改造成店鋪作起了生意,每天黃昏下了工的匠人三五成羣的過來購物,本來寂靜的莊子突然熱鬧起來。
夏季天長,黑的晚,有大把時間閒逛,被二女領着朝擠堆的店鋪而去。因爲鬧水時候我頻繁露面,莊上的大部分人對我已經熟悉,見我和二女過來要麼避開,要麼上來恭敬的打招呼,土皇帝的待遇讓我心滿意足。
都小門面,商品少的可憐,最高檔的就是鍋碗、頂針,有家小酒鋪,時令蔬菜涼拌了下酒,豬羊下水屬於奢侈品,天熱,怕不新鮮,沒敢和二女在外面吃,耀武揚威了一陣也覺得無聊。腦子餓的受不了,仍舊回莊口橋上稱了二斤麥芽糖忐忑的朝家走。
“要是老四不幹了,你又不能名正言順的接下花露水作坊,咋辦?”我一直操心這個事,花露水作坊名義上是陳家的,老四在能頂了這個說法,要一調離。王家的二夫人突然成了大掌櫃,王家就沒臉在圈子裡混了。
“老四走不了,夫君就放心吧。”二女笑嘻嘻的舔着大糖塊,今天我讓麥芽糖老爺爺故意把糖敲成大塊,一口吃不進去的那種,免得倆女娃咔咔嘣嘣地幾下吃個精光。不是嫌花錢,一嘴蟲牙的活不到年齡就拔光了,自己難受,看的人也不舒服,“夫人再厲害也磨不過她。脾氣又倔又怪,要不趁天還沒黑,再領妾身四處轉轉,現在回去都黑個臉。保不準要捱罵。”
“你不餓?”今天和蘭陵光顧研究棉花了,沒太吃東西,這會見啥都聯想到棉花糖。肚子虛的厲害,“回去趕緊胡亂一吃,你就鑽正屋裡別出來,夫人再有氣,總不能衝進去罵你。”穎在這點上還是有分寸的,不像有些大奶奶那麼沒成色,稍微受點氣就拿小妄作法,何況二女跟她這麼長時間。不過我可能多少要受點牽連。尤其在老四的婚事上我的表現很不積極,容易被波及到。“最近你還是小心點,按你說法,老四拼死都不去地話,夫人難免壞心情。少露面。聽使喚。”
“恩!”二女點點頭,見四下無人,上來挽了我胳膊,身子自然的擠壓了幾下,小聲道:“夫君,妾身都大人了……”
“知道。”我四下張望了下,“回去說,外面碰了人多難看。”
“老四待家裡不走,晚上老拉妾身睡,都不回去炕上。”二女紅撲撲小臉,眼珠子亂晃,“得想辦法攆走纔是。夫君想妾身了沒?”
“去,才安分幾天又犯毛病。”愛惜的摸摸二女腦袋,平時睡一個牀上都沒太留意,小丫頭已經長成大姑娘,身材都比穎豐盈,過幾年能趕上蘭陵,“進院子了,別招下人注意,後面跟着去。”
“嘻嘻。”二女聽話的放開手,跟在我後面,“夫君您請。”
“小聲,我進去看看,把夫人叫開,你溜到正房別出來。”回府時候帶二女去廚房拿了點吃喝,讓她進屋後吃,“老四估計也在屋裡慪氣呢,你和她一起吃,我去勸勸夫人。你倆少露面。”
穎坐搬了椅子坐廂房門外正喝茶,面色平靜,似笑非笑的看我鬼祟的鑽進院來,“莊上都好吧?”沒等我說話就問。
“都好,河渠子挖了好多爛泥出來,肥地的好材料。”進門搬了把椅子靠穎坐下,“後面窪地上的人家都新劃了地皮,再過兩天就能打地基了,往後咱莊子上越來越熱鬧。看,纔開了幾家店鋪,沒啥貨,專門給夫人買了個新頂針。”我扭了身子掏出頂針遮住穎的視線,朝門口探頭探腦的二女打了眼色。
穎笑着接過來,帶上試了試,“謝謝夫君,正合手。”然後撥開我身子叫道:“二女,過來!鬼鬼祟祟,學賊娃子呢?”
功虧一簣,二女正要進房門地瞬間被發現了,端了飯匣子老實過來認罪,一臉可憐像。
“送飯來了?放這,今天我和夫人吃,你和老四自己去廚房點菜。”見二女被擒獲,趕緊出來打個圓場,“放好就成了。”給二女閃了個眼神,喝道:“傻愣了幹啥?還不趕緊!”
二女配合的專業,一臉驚慌的掉頭消失。
“夫君還真是……”穎扭頭笑眯眯的注視我,伸手在我肩膀上撣了撣,“至於不?還這麼迴護,妾身能殺了二女不成。”說着嘆了口氣,打開飯匣子看了看,“老四水火不侵地臭脾氣。她想嫁到大戶人家,這個當姐的給鋪好了路,她又不情願去公主那邊,尋死覓話的,妾身就這麼不招人喜歡?”
“小孩子不懂事,不理解大人地心思,夫人別往心上去。”二女端了好些的飯菜,花樣不少。把筷子遞穎手裡,安慰道:“你給她操心是應該的,她不喜歡你操心也是正常的,誰沒經過這個年齡?都是過來人,想想就通了,過些年她就知道你的苦心。除了感激,那還是感激。熱的,吃幾口,夫人就是心思重,看瘦的叫人心疼。”
“也是這話。”穎苦笑幾聲,夾塊肉片放我碗裡,“夫君心疼妾身是真地。感受地來,女人家圖的就是這個,就夠了。她老四後面感不感激都無所謂,只要過的好就行。”喝了口醪糟,笑了,“其實妾身出嫁的時候也鬧了幾天氣,和老四有點像,沒她這麼厲害罷了。”
“知道,想的來。”這年代又不是自由戀愛。連面都沒見過,誰家姑娘願意和個陌生男人就滾一堆睡了,穎這話不希奇。笑問:“嫁我前,心裡怕是許過別人吧?是誰?明我就帶人拆了他家房子。”
穎聽我說地有趣。笑答:“盡瞎編,妾身小時候文着呢,可沒老四那麼瘋。連見多地人都沒。二老自打給訂了婚事,就一直當了大家閨秀的養着,還不是爲了能攀上王家這高門。”撩了撩頭髮,回憶道:“那年是春天,妾身還小,正打算納個鞋底子。家裡忽然來了許多的客人,父母喜歡的擺了一天的流水宴席,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都來坐席。連說話謝客都換了口氣,一改往日謙恭的姿態。最後才知道是給訂了親事,當時啊,聽了要嫁給開國侯的長孫,妾身心裡也是喜歡的緊。誰知道離出嫁時候越近,心越慌張,後幾天就沒來由的生悶氣,把二女作踐慘了,呵呵。”估計往日地回憶沖淡了穎的心事,端了醪糟喝了一大口,“出嫁那天,妾身真的是沒了主意,發了一夜的瓷,也不知道心裡想什麼,連出門都忘了哭雙親,傻愣愣地就給人搬到花車裡。”融合了回憶,穎臉上露出新娘子的羞澀,小眼睛水汪汪的好看,“出嫁地場面是大,大到商人家根本想像不來,誰知道一過門就被你個沒良心的單獨扔房裡好幾年,生了場大病才念記起妾身的好處來。”嬌媚的看了我一眼,一氣的往嘴裡塞吃食掩飾羞態,低頭半晌才說話,“老四就是見了妾身出嫁的場面,吵着要嫁個大戶。如今合了她的意思我大戶人家,她到反咬一口死活不去公主那邊。罷了,該盡的心都盡到了,往後好壞看她地福氣吧。”
我最愛看穎這個模樣,小鼻子小眼小臉盤,羞澀的時候小模樣一擺,不心疼都不行。與關中女人大氣的長相和脾性截然相反,穎是小到家了,尤其和蘭陵站一起的時候,就是兩個天氣。穎身上有的長處,蘭陵半點都不沾,蘭陵身上有地優點,穎也挨不到邊,相得益彰。唯有二女,彷彿就是二人的綜合體,面貌有蘭陵的大氣,還透着穎的請秀,而且連心思都和二人重疊一般。
不知道武則天若是遇見二女這樣的對手會不會輕易勝出,或許二人戰罷十二個回合,二女點數獲勝的可能性比較高。這丫頭我得花點心思看住改造,改傻點都不要緊,別出亂子就成。
“夫君想什麼呢?這麼出神?”穎見我不說話,好奇的問道。
“小事,聽你說的高興,就開始胡思亂想。”隨手拿了把蒲扇搖了幾下,“今天沒見有雞蛋,呵呵。”
“二女吃膩了,不過菜倒是選的可口,丫頭嘴刁着呢。”穎笑話我回護二女,捲了個薄餅放我面前,“出嫁前把二女當丫鬟用,也拿她出過氣。如今到不同了,夫君病好後的時間,就突然感覺有了依靠,心氣改的連自個都不認識自個了。二女就和妾身養的娃一樣看待,打起來都不捨得用勁。”
穎是想小孩想瘋了,自打從尉遲家見了人家小孩週歲,就不停的唸叨,周圍能發揮母愛的就二女一個,管的越發瑣碎了。啥吃糖多了上火,出門前看着喝羊奶,見樣子不規矩擡手教訓和沒來由的溺愛之類的事情常發生,二女對穎也有主僕之間畏懼變成小輩對長輩的敬畏趨勢,很複雜。
“也別太認真了,咱倆才二十沒出頭,往後日子長呢。”一說這事,穎本來都轉好的心情又變壞,勸慰道:“這得碰時候,碰的巧啊,一口氣就三五個,咱還沒碰對時候不是?你看崔彰就是。他比咱成家早好些年,不是年上才添了個丫頭?”說這裡就想道後天崔彰生日,“你和崔家夫人關係不錯,後天雀彰生辰,看送點什麼好?”
“說了雀夫人,雨前還找妾身敘過話。”穎尋思了一陣。“生辰送的重了壓壽,輕了也顯不了身份,最好是字畫什麼的。秦鈺拜師的時候送了好些個來,妾身挑選幾幅拿過去。”說着表情古怪的看了看我,“夫君也別爲那麼些閒話上心,崔家是前朝的大族,開國時立了大功地,又人丁興胚。崔夫人也老說崔彰仰慕您的才華,正好平時多走動走動有好處。這次就正好親自送過去。”
“嘿嘿。我不在意,就是最近忙的沒功夫,這次肯定親自去。”別人傳閒話還能堵了人家的嘴不成,崔彰也是臉皮薄。人家一說他就不好意思找我,越這樣閒話越是厲害。這次正好我上門去找他,“下次抓了造謠的非給舌頭剁了去。還什麼人都有。”
穎笑道:“也不怪人家亂傳,夫君去年還不是和他幾個四處亂跑,加上崔彰的那個好模樣……”說到好模樣,穎笑的開懷,“怎麼有男人長了個女人臉,崔夫人平日裡也怪辛苦地,呵呵……”
是辛苦,老婆長的沒老公好看。被窩裡姐姐妹妹的,想起來就渾身雞皮疙瘩。“少糟踐人家,趕緊吃飯,都涼了。”敲了穎一筷子,腦子裡一點都不純潔。
老四終究沒跳槽。蘭陵第二天得到這個消息,失望之極,連續折斷兩根毛筆。
“人家不去,你拿我毛筆發啥氣?”心疼死了,纔買的高檔貨,一根一錢銀子呢,“你今天少寫字,我家沒那麼多筆給你用。”
“呵呵,日子過的仔細,倆毛筆麼,多大的事。”蘭陵意識到自己失態,笑了起來,“不來拉倒。頭一次沒人賣我的帳,才耍了下脾氣,也就在你跟前這樣子。”
蘭陵就這個性格,有脾氣就發一下,發完承認,不牽連人。
“昨天棉花的事情問了沒?”拿過斷掉的毛筆湊起來比劃了一陣,沒個膠布,接不起來了,扔掉又可惜。
“纔開始打聽,看你急的。”蘭陵一把從我手裡抓了斷筆扔遠遠,“大男人地,沒出息樣子,都斷了還尋思啥?聽人說,‘南林苑’(皇家苗圃,專門給皇家林園提供苗木花卉)有幾個天竺來的花匠會種那個,要不咱過去看着?”
“現在?”和蘭陵在家裡胡來無所謂,倆人一起出門就馬上招惹閒話。“咱倆去不方便吧?再說人家也不一定能讓我進去。”
“所以給你拿個腰牌過來。”說了遞了個銅製的牌子過來,“我纔不和你一起去,你去你的,我去我地,不相干。”
“哦。”我接過腰牌觀賞了下,沒啥希罕,做的也不很精緻,“棉花現在有沒有?”
“還得一個月時間,我交代了,讓他們多收集點花籽,明年找塊地種起來。”蘭陵活動活動手腕,“早上擊劍的時候扭到了,不得勁,痠疼。”
“叫你不小心。”我拉了手翻來覆去看了會,沒變化,“你等着,給你拔個罐子就好。”我打小就會拔火罐,老媽比較迷信這個,不管頭疼腦熱還是扭腿扭腳,先不看醫生,喊我過來給她拔個火罐。跑房裡找了幾個空花露水瓶子,麻布沾了點酒拿過來。
“你會這個?”蘭陵看着緊緊吸在手腕上地小瓷瓶,“還看不出來,火罐子拔的一流,不過人家都是中風寒拔,扭傷頂不頂用?”
“病急亂投醫,不管頂不頂,又拔不死人。”說着又給她手腕背面拔了一個,一前一後,對稱。“今天手不利索,不寫字了。”
“你早想不寫呢,偷懶找了藉口。”蘭陵很享受拔火罐的滋味,手耽在扶手上,“怎麼火一燒就能吸在肉上?還吸的這麼穩當?”
“這話就長了,沒個三五天給你說不清楚。”手頭什麼試驗設備都沒有,物理化學都牽連,這個問題要純粹靠語言答覆,有點困難。
“你要是明白就給我說說,不明白少裝。”蘭陵不屑的瞥了我一眼,“一天就在我面前充能耐,就小罐子有啥難說,要三五天時間?”
蘭陵有點託大了,別說她,就千年後不知道這個道理的大有人在,三五天能聽明白也算是天才了,當然,首先我得有語言天賦才行。“給你說說也行,不過沒多大用處,至少現在用處不大,費唾沫的。”
“說!”蘭陵得意的笑笑,“不許隱瞞,沒打算放你假呢。”說着換了個舒服地姿勢半躺在軟椅上,不像學生求學問,到象是收債的來討要債務。
“我欠你的!”起身端了杯茶,先潤潤口,“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