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雨暫時緩解了盛夏的酷熱,最近一連串的事情讓我一再推後去山莊避暑的計劃,想想蘭陵,心裡有點內疚,京城裡稍微有點空閒的富貴人家都各自去莊園消暑了,堂堂一個公主竟然爲陪我……
呵呵,有點脫離羣衆。我原本就是個小百姓,大日頭,大雪裡爲生計奔波從沒有埋怨過,這錦衣玉食的才過了一年,天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站在陰涼地裡就開始喊苦,嬌氣了。男人煉過成我這個樣子有點不像話,就算富裕,再怎麼的有人服侍,出現這種想法就算是報廢了,要改正。
今天蘭陵有個重要的什麼事情,支支吾吾的也不說清,反正是不來了。穎則大早套了馬車同琪郡主,好像還有程家秦家夫人一夥夥跑豐河西頭看風景去了,聽說是前朝的幾族大姓因爲被朝廷降了家族等級,爲了避嫌,出售幾處臨河高坡上的好院子,顯貴新貴們沒這麼多忌諱,只要有人賣,俺們就敢買。
爲了維護統治地位。每個朝代開國後就有重新修訂家譜的運動,靠這個運動來打壓舊貴族影響力,提升新貴族的地位,唐朝更不例外,搞的轟轟烈烈。這次崔、謝、王三個隴西大族從一等降爲三等,爲了瓜分這三個姓氏因爲避諱而出讓的土地,新門閥之間颳起了一股搶購熱潮,連看似淡漠不問世事的蘭陵都動了心思,成天盤算着怎麼多搜刮點爲好,而穎更已經有成爲地產商的趨勢。
雖然朝廷對新貴不按規矩違法買地的行爲睜一眼閉一眼,但也不能太過分了。象穎就是典型的吃鍋望盆,雲家的地皮還沒到手,就開始打算髮展別處的業務,還不能說,一說她就搬一大堆道理出來。什麼家裡事情老爺們別插嘴之類,反正不能打攪了她的土地規劃興致。由她去吧。就是怪罪下來。有那麼些顯宦頂着,也輪不到王家,大不了降爵罰錢了事。
趁了這功失,我準備出門溜達溜達,一來天陰不曬。二來成天家裡待的發悶,有機會再去南林苑拿倆西瓜,前後沒幾天,瓜應該還有。
走時探望了下已經能一瘸一拐蹭牆站直地謝寶,到底是吃牛羊肉長大的傢伙,身體各項機能強悍,在老四無差別騷擾下,還能保持這個恢復力,歎爲觀止。
正出門間,迎頭碰上急烘烘進來地程初。還沒等我開口,程初就發話了,“子豪兄,快……快!”
“快啥?”看他神色慌張,表達混亂,絕對沒什麼好事,“肯定是又把誰家地閏女給怎麼了……”
“不是!”程初拉了我,扭頭又出門了。急道:“先牽馬,隨小弟走。路上解釋,慢了就來不及了。”
“什麼事?催命啊?不知道我馬的腳力慢,還跑了老快。”程初頭前快馬加鞭,我在後面追的急死忙活。終於有點趁不住勁了,喝道:“慢點,再趕我就不去了,先給話說清楚!”
程初無奈,放慢了馬速,與我齊頭並進,“這樣的,早起天不亮,爺爺就要出門。小弟納悶啊,提心吊膽的問了下,才知道工部在城南里放大爆杆,請了沙場老帥們觀摩。小弟也想去啊,爺爺說沒我地份,資歷差了老遠,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傢伙才能被邀請……”
“那叫我有什麼用?”有毛病了,他爺爺都給他帶不進去,我能起什麼作用?“咱倆去非得叫人家打出來不可,你一個人去丟人也罷了,叫我也去存了啥心思?”
“不會,不會。”程初連忙擺手,“火藥是您配製的,本應該頭一個邀請子豪兄去,但這次規格高,分了等級,正四品的才成。咱倆還差了一半級,但你若去了,他工部是絕對要以禮相待,無妨。俺是您學生,老師帶了學生去看自己配製的東西合情合理,不讓俺進去是他沒理,是這個道理吧?”
哦,明白了,這種事情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不希奇。不過今天的程初很反常啊,能想的這麼周全的時候不多見,“老爺子不好帶你去,才教你拉了我下水吧?”
“嘿嘿,子豪兄測算無遺,這都被看出來了,佩服,佩服。”程初被揭穿的習慣了,臉皮厚地都不知道害臊,“其實爺爺也是提個醒,後面還靠小弟自己琢磨,子豪兄沒發現最近小弟的功課進步的多了麼?”
“恩,最近發現你開竅了,不錯!”既然是這個事情,那看看無妨,見識見識工部半年時間的研究成果,“我不識路,你前面跑。”
專門給研究開發火藥建立的半秘密機構位於城南二十來裡的一處丘陵上,規模頗大,上百畝的佔地,整個被茂密的林木包裹起來,好幾營地精兵駐紮在四周,層層設卡,佈防緊湊,一般人別說進去,靠的太近都難。
我和程初被擋在哨卡,任憑自報家門,好說歹說,人家就不認賬。“回吧?進不去了,連正主都見不到,話也遞不進去。”周圍都是精兵,該來的早就進去了,這會外面都戒嚴,就是工部尚書他老爸來,也得等着。“要不就候到這裡聽個響,雖然距離遠,聲音還是能傳來的。”
“不成!”程初牛脾氣犯了,繼續恐嚇守衛。人家只當他是空氣。任由他說的厲害。毫不理睬。身份再高也高不過軍今,程初明白這個道理,也只能嘴皮子佔點便宜,要不是看他地位顯赫,人家侍衛早將他拿下了。正糾纏,一匹快馬馳過,程初眼尖,利馬喊道:“那誰,小五子,你給老子下來!”
馬上不是別人,正是工部尚書五兒子曹霖。聽見程初一吆喝,趕緊勒僵繩下馬,乖乖地過來了,“拜見二位大哥,小弟公務在身,不敢久留……”
程初擡腳想踹,見跟前幾個侍衛在場。估計給曹霖留面子,硬是收住。問道:“你調換這裡當差了?”
“是。是,才調換過來不久。”湊我倆跟前小聲道:“不瞞二位,依仗了老爹面子纔過來的,比右武衛裡清閒多了。”
“帶我倆進去。”程初掰了掰手指,‘咔吧’作響,壓低嗓音,“就這點要求,辦不到的話,你選個死法,哥哥送你一程。”
“別啊大哥。”見程初一臉猙獰,轉頭衝我央求道:“子豪兄,您知道。今天來的都是大人物,要是捅了漏子出來,小弟可就萬劫不復了。”
“恩,顯煥的話有理,德昭休要逼迫。”我點頭贊同,見程初一臉不甘心,拉了曹霖一邊小聲道:“不用帶我倆進去,你若能見曹大人。直接稟報一聲,就說王修帶了學生過來觀摩。至於讓不讓進,還不是曹老伯一句話。”
“成,小弟這就去稟報,不成也是我爹的事。程老哥可別打俺。”曹霖二話不說飛馬進去了。
不一會,裡面就走出幾個人,頭前就是曹工部,我拉了程初一把,趕緊上前行禮恭敬道:“小侄拜見曹伯伯。”
“哈哈,今天程老公爺就提醒老夫,說王賢侄要來。這不,剛忙完,正要出來迎接,這小五就跑來報信了。”說着伸手拍了拍我傍邊的程初,慈祥道:“這小子,和我家小五差不多一般歲數,這下長地高了一頭,不愧是程老公爺的好孫子,這般威武。”轉身把身後地曹霖拉過來,伸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就你沒出息,平日裡不學好。”笑眯眯望了我和程初,“公務忙,沒時間管教,這小五是越來越沒樣子了,你們年輕人好廝混,往後多規勸他,少讓他花街柳巷地亂竄。哎呀,快,快隨了進去,這一說話可就給事情耽擱了。”
會做人啊。此前見過曹尚書幾面,都是這般的隨和慈祥,光看模樣,誰能想到是個宦海沉浮十數年的官場老手?和蘭陵也提起過,蘭陵對其的評價就仨字:“笑面虎。”並講述了曹尚書從一介芝麻小吏親手搏殺無數官油子,最終穩佔工部尚書寶座的奮鬥史,前任高尚書就是倒在他地笑面之下。這纔是真正的厲害人,我是打心底由衷的佩服,比兵部尚書杜風留給我的印象好的太多了,至少沒我長的帥。
試爆的場地足夠大,場地一側按照城牆的比例起了一截土崖,估計是一會的爆破對象,看來爲了這個火藥,工部還是費了心思。此次邀請了大約十來個老將軍,程老爺子正在其中。老遠就看見他一個人對了衆老將八卦的正爽,其嗓門穿透力超強,十來米地距離都聽的一清二楚,正在標榜自己眼光超級長遠,發現了火藥這個威力巨大的攻城利器,而這個火藥的發明者正是在他的長期培養下,關心下,鼓勵下,才茁壯成長起來的新一代超級無敵霸王兵法家。
“子豪兄,咱還是離遠點。”程初的臉皮還沒程老爺子的級別,老遠聽了爺爺無恥地論調已經滿臉發青了,實在不願意再上前丟這人,“都是老帥,咱們過去會叫人家笑話。”
“恩。”我理解程初的心情,畢竟沒幾個人有幸能攤上這麼個爺爺,“那邊樹下沒人,咱過去看。”
正要拉了程初溜是,身後一聲斷喝,“倆小子休走,給爺爺滾過來!”
媽呀,嚇一哆嗦。聽聲音還不是程老爺子的,扭頭就見一個身材偉岸的白髮老頭大步而來,一手一個的將我和程初提溜起來。見程初老實地任憑擺佈,我也就省了力氣,認命吧。
“程老不死,這可是老王家的孫子,少沒事給你臉上貼金。”那白髮老頭揪了我衣領在程老爺子臉前晃盪了幾下,隨手就將我丟了一邊,“人家可是祖傳的兵法,和你程家有個屁關係!”
我被扔了個趔趄,趕緊站直了看熱鬧。頭一次見有人敢和程老爺子叫板,跟前站的老頭都是殺人魔王,眼裡不揉沙子的亡命徒,這架勢弄不好就得打起來,暗暗打量了下週圍環境,場子夠大,一旦動起手來有的是藏身之處。
程老爺子沒有我預料中拔刀相向的趨勢。乾笑幾聲,朝白髮老頭比劃了幾個下流動作。拉了幾個聽衆又到一邊大侃起來。白髮老頭也不乏擁護者。幾個老頭挑了大拇指稱讚道:“該!程老不死就是嘴大!”
我和程初對望一眼,見程初嘴角掛了笑,估計見爺爺吃癟心頭爽快無比。
“認識老夫不?”白髮老頭扭頭問我。
“啊?”把我問住了,按理說能打擊程老爺子氣焰的人家寥寥無幾,可我真不知道是誰。難道他就是尉遲敬德?可這老頭雖魁梧。但模樣周正,皮膚也不黑,要年輕個三、四十歲,也算是帥哥了。“哎呀,誰打人?”
“才幾歲的娃子,眼睛都長頭頂了?你家李世勣爺爺都認不出來,恩!”旁邊一個老頭見我發瓷,上來就給我又一腳,“不看你是老王家的孫子,今就踢死你。”
怪不得老程蔫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地傳說中的‘英國公’徐世勣。因戰功卓著,李世民特地賜了‘李’姓給他,《隋唐演義》裡徐茂恭地原型。不過就算是名人,說不上名字也該人家李世勣親自踢,旁人亂踢個什麼勁。
“好了!老棺材瓤子,和個娃娃計較啥?”李世勣護我跟前,指責那個胡亂打人地老漢,“老王孫子去年才生了大玻才明白了點。再被你打傻了,看死後有何面目去地下見老友?”回身拉了我坐在樹陰下的長椅上,衝正準備開溜的程初招招手,“你也過來,陪老夫一道觀看。你爺爺裝瘋賣傻慣了。就那德行,你不好意思個什麼?”聽這口氣是教育程初,不應該爲爺爺的無恥而感到丟人。
今天就不該聽了程初的教唆跑來湊熱鬧,還沒搭話先被踹了兩腳,雖說和這些歷史名將悍將們站一起是榮幸,但我就是感覺不舒服,炎炎夏日竟然周圍老是陰風颼颼地。尤其這些人開口閉口就是某某戰役老夫一陣斬殺多少多少首級,還有變態的歷數自己長久征戰,共斬殺六位數的敵人,活埋N位數的降俘,屠了多少城池……
這也罷了,身邊的李世勣老爺爺還不住的考我兵法,一會地上畫個城池讓我來攻,一會又畫了山川河流的讓我來守,面對千古名將,我運起一千多年的知識,打起二十分的精神頭應付,就這,還反覆被屠殺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心裡一個勁埋怨工部沒效率,趕緊一爆炸快散夥多好,怎麼一個準備工作就這麼長時間?
“不愧是老王家的孫子,三心二意下還能和老夫戰作平手,若稍加磨礪,成就不在你爺爺之下。”李世勣和我推演幾次,稱讚道:“小娃娃還是個病秧子,若是病好了,老夫只怕不是對手呢。”
“知道了吧?知道不是對手就好,我家孫子就拜在王家學兵法。”我和李世勣推演地認真,周圍不知不覺已經圍了好些個觀戰的老將,程老爺子見我露臉,洋洋自得,“子豪,爺爺說的沒錯吧。”說着拉我起來,親暱的拉了我和程初過去單獨說話。
我邊走邊扭過臉無奈朝李世勣笑笑,李世勣給我擠擠眼睛,微微的擺擺手,表示不介意,轉身向一旁的曹尚書走了過去。
“李老頭和爺爺不對付幾十年了,呵呵。”程老爺子拉我和程初坐下,盤子裡挑了塊點心扔嘴裡,就勢懷裡掏了九花玉露出來泯了一口,“不過啊,當年打江山的時候東征西殺的,爺爺就佩服倆人,一個是去世不久地李靖,另一個就是李世勣。你倆有機會就去他府上坐坐,哪怕就是從他那學來一點,也夠一輩子受用。老一輩的恩怨莫要放在心上,不關你們小輩的事情,李老不死的心胸比老夫要寬廣許多,定不會計較。”
我和程初點頭稱是。不愧是名將,說話行事不得不叫人佩服,李家短短年月就掃平強敵,憑的就是這幫心狠手辣,精明強幹地老不死。
正說話間,工部的工作人員準備工作就緒,數十大漢擡了五根碗口粗細的大竹竿出來、怪不得程初說要來着爆杆,和爆杆沒什麼區別,就是加長加粗了許多。唯一不同的是,竹竿最前端包了一層鐵箍,多了條長長的鐵質鶴嘴狀尖頭,整個爆杆看起來如同一根放大的鋼筆,身來是準備用人力或馬力猛的戳到城牆上再引爆,和後世的爆破筒有點像。
諸位老帥看的新奇,紛紛站起來近距離觀賞,程初也按捺不住,想湊熱鬧,被程老爺子一把揪住,厲聲道:“不要命了,他們不知道厲害,你也不知道?就在這老實待着,敢湊過去小心打斷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