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取出京畿地區的地圖,手指地圖,說道:“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這裡,離長安城五十里,也就是我們到達玄武門的距離,而我們發動兵諫,是不能進入長安城的,一旦進入城中,百姓擁擠,我們不但不能輕易靠近武媚娘,而且容易讓她跑掉,我們要是追不上她,抓不住她,讓她返回皇宮,那就一切休矣。”
王平安道:“玄武門的後面就是皇宮啊,我們當然不能進去,大軍誇武,哪有誇進皇宮的。”
長孫無忌道:“那是當然,我們是不會進玄武門的,我們只是在那裡向皇上和武妖女歡呼,表示效忠而已。我們走的城門,是西面的開遠門,然後一路行進,上朱雀大街,出明德門,我們的軍隊,然後在城外駐紮。”
王平安哦了聲,道:“對,應該是走開遠門,我們是開疆擴土而回,這和打別的仗不同,只是這門我以前沒有走過,不知附近情況如何,該當如何舉兵?”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一起擡頭看向他,齊聲道:“我們不是要在開遠門舉兵,而是在玄武門呀”
王平安大吃一驚,道:“玄武門?我們都進不去這個門,只能在下面歡呼幾聲,而且這裡守兵多到數不清,怎麼可以這裡舉兵?”
他當然知道李世民當年就是在這個最危險的地方舉兵成功過,可今時不同往日啊李世民舉兵時,宮裡是有內應的,不管是將軍,還是宮中的內宦,都是李世民的人,而現在他們在宮中並無內應,如果從玄武門發難,成功的機率差不多無限接近於零
長孫無忌皺眉道:“守兵多到數不清?你身爲領兵的將領,怎麼連玄武門的兵力部署都不知道?”
王平安眨眨眼睛,他只知道守衛玄武門的軍隊隸屬於北衙,可是怎麼部署的,他卻從來沒有關心過。可這麼重要的地方,當然應該很多人,難道還會是很少人麼?
長孫無忌道:“平日裡,北衙的兵力是一千八百人,但明天我們誇武,皇帝出宮,兵力必會翻倍,也就是說應該是三千六百人。但這三千六百人,是要分佈在整個北城牆的,兵力一分散,玄武門的兵力就會剩下一千兩百人。”
王平安心想:“這兵力是怎麼算的?別的城門要怎麼安排?別的城門不去管它們,可光剩下的也不少啊,禁軍有城門爲依託,我們一時半會兒的根本攻不進去的”
褚遂良道:“不錯,平日守衛的玄武門的,是一個大團,兵力要比普通衛府兵多。”他指的是六百人的大團,翻倍後,變成了一千兩百人。
長孫無忌又道:“皇上明天要出宮迎接我們,他隨身帶的禁軍是四百執戟武士,以及一百人的旗隊,這就又少了五百人。”
王平安稍稍放了點兒心,道:“那麼玄武門裡就只剩下七百人了”
褚遂良搖頭道:“可不是七百人,而是五百人。你忘了,玄武門是內外兩道門,七百人裡面有,有兩百人要去守後面的內門,平常是一百人。而這兩百人不得命令,是不可以支援任何地方的,必須死守內門,而且見外面有了變故,他們是不會去支援武妖女的,而是立即把內門的鐵閘放下,讓我們沒法進去,除非領兵的是我們的內應,但我們沒有內應,怕以這個內門的鐵閘一旦放下,我們進不去,可他們也出來,而且武妖女同樣也是進不去的,她只能順着城牆逃命。實際上,她的身邊能參加戰鬥的,只有最後的五百人,我們要解決的就是這五百人”
長孫無忌補了一句:“而我們帶來的突厥兵,是五千人”
王平安頓時一呆,心中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升了起來,他好象被算計了
長孫無忌接着道:“我們發動的是兵諫,而非造反,所以皇上在城外時,不能讓突厥兵靠近他,以免發生意外,而是要由老夫統領無病你的三千侍衛,去保護皇上,不能讓他靠近即將發生戰鬥的玄武門。三千對五百,絕對可以控制住局勢。”
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王平安更加確定,自己肯定被算計了
長孫無忌道:“皇上身邊的事,由老夫來辦,而無病你則帶着五千的突厥兵,去攻打玄武門,因爲突厥兵只聽你的話,老夫是指揮不動的”
王平安慢慢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想,糟糕,我極有可能被過河拆橋王八蛋,都不是好東西,在用我之前,就想着怎麼把我除掉了,武媚娘不是好人,這長孫無忌也不是
王平安心中憤怒,可臉上卻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還是在“認真”地聽,而且還在慢慢地點頭。
長孫無忌見他神色無常,以爲他沒看出其中的兇險,接着往下說道:“武妖女不會陪在皇上的身邊,出城來迎接咱們的,她還不是受到冊封的皇后,所以她只能在玄武門的城門上,等着咱們回去,咱們一回去,冊封儀式纔會開始。”
王平安又點了點頭。褚遂良心中有些不忍,他和長孫無忌多年的交情,當然知道這事的後果是什麼,可是這種大事,就算犧牲了王平安,也是值得的。不過他心中決定,事後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保王平安不死,盡力而爲吧
長孫無忌指着玄武門,又道:“武妖女的身邊,只會有五百的兵將,而突厥兵一旦發動進攻,不必立即奪橋,先用箭矢控制住玄武門的外門,讓城門關不上,箭矢同樣可以控制住城頭,所以吊橋也升不上去。而這時候,內門的兵將見有變故,他們會立即下鐵閘,斷了我們的進攻這路,也斷了武妖女的後退之路。”
說到這裡,長孫無忌頓了頓,看向褚遂良。褚遂良心中唏噓,可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說道:“武妖女這時進不去皇宮,所以只能順着城牆跑,可不管她往東西哪個方向跑,兩刻鐘之內,都得不到任何的支援,所以五千突厥兵只要一進外門,面前就只有五百的禁軍,不但人數戰優,而且禁軍這種場合不會帶弓箭,而突厥兵卻是人人有箭,兵將密集之處,箭矢可決勝負,武妖女被擊殺,是必然之事”
王平安默默地點了點頭,當年玄武門之變,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死於箭下,這是經驗了
長孫無忌問道:“具體計劃就是這個,無病你認爲如何?”
王平安半晌無語,他心中已然明白,這場兵諫被精算到如此地步,已然沒有失敗的可能,這比當年李世民發動的兵變,還要有把握。可是,長孫無忌只說了兵諫的過程,卻沒有說兵諫的結果,如何善後,他隻字未提
這麼精密的計劃,無論長孫無忌再怎麼經驗豐富,也不可能是現場想出來的,極有可能他在營州時就想好了,而且讓自己帶回來的軍隊,數量和質量上,也都是計算好的,只是他一直保守秘密,不去提及,而自己傻傻地,也就沒往這方面想,一直被矇在鼓裡,直到現在方醒
爲什麼長孫無忌要率領侍衛團“保衛”李治?一來兵多,他一定“保護”得成,二來侍衛團都是大唐子民,不會傷害李治,所以長孫無忌完全可以裝成是好人,從頭到尾只在李治身邊,而不參加血腥的屠殺。
兵諫結束後,長孫無忌甚至都可以說,自己事先不知道這件事,都是王平安一個人幹出來的,反正武妖女死了,目地達到,他立馬兒撇清關係,在李治面前裝忠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河都過了,還要橋幹嘛呀?
王平安帶着五千突厥兵進攻玄武門,必定得勝,可得勝之後呢?他帶的可是突厥兵,不是大唐的府兵,屬於番邦的軍隊,他領着番邦的軍隊攻打玄武門,這還了得?就算是李治再寵信他,也不會放過他的
爲什麼是五千人對五百人?因爲突厥兵一定能打勝,可爲什麼一定要是五千人呢?因爲玄武門這裡一出事,必須有人跑去找救兵,而離得最近的兵營,趕來支援的話,需要半個時辰以上,這時候正好是打掃完戰場,突厥兵退出來整隊的時候,而來支援的衛府軍隊,不可能低於兩萬,而且京畿府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並不比突厥精兵差的,相反會更強
只要長孫無忌說突厥兵造反,衛府軍隊猛撲而上,突厥兵必會被全部消滅,而這其中是包括王平安自己的。就算王平安僥倖不死,等待他的也是兔死狗烹
這場兵諫,是長孫無忌出的策劃,而真正的執行者是王平安,死掉的人是五百禁軍以及五千突厥兵,而事情必會發展成,兵諫是王平安一手策劃,一手執行,而最後卻由長孫無忌鎮壓了這場兵諫,替皇帝李治除掉了反臣
整件事情就是,兵諫成功,武媚娘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被剷除;鎮壓兵諫成功,王平安及手下的突厥兵被誅殺,連帶着府衛大隊到來之後,王平安的三千侍衛也全部被擒拿;最後,孫無忌至始至終潔白無暇,忠於天子,鎮壓反臣有功,仍舊是大唐第一臣,地位更加鞏固,不可動搖
王平安想明白了這些,不好的預感慢慢消失,換上了一股寒氣,後脊樑骨涼颼颼地。這真叫戰鬥啊,未開戰之前,結果已然被確定了
士大夫,真是用心思殺人的,手上不沾血啊
王平安心中憤怒,可他越憤怒,臉上表情越正常,他咬了咬嘴脣,道:“這個計劃很妥善啊,我看行,一定能成功的。”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同時鬆了口氣,長孫無忌道:“好,那就這麼辦了。”
他轉頭對褚遂良道:“褚兄,勞你趕緊回城,把事情和房兄他們說一說。”又轉頭對王平安道:“無病,你去招集部將,把事情交待下去吧”
王平安故意問道:“要不要把他們都招到這裡來,舅父大人親自和他們說?”
長孫無忌擺手道:“這個不用,老夫不太能支使得動他們,還是由你去說爲好。”
王平安嗯了聲,和褚遂良一起出了帳篷。帳外,兩人走了一小段距離,褚遂良忽然小聲道:“無病,這事風險巨大,可老夫保證,不管有什麼意外,老夫都會照看好你的家人,如果老夫出了意外,也自有別人照顧咱們的家人。別想得太多,就當爲國盡忠吧”他拍了拍王平安的肩膀,上馬走了。
王平安站在當地,良久無言。褚遂良的一句話,雖然不含暗示成份,只是在說這次兵諫的風險,但因他已經分析出兵諫的結果,心態不同,聽起話來,反應自然也就不同。他知道褚遂良也同樣得出了這次兵諫的結果,只是無法明言,所以在向自己保證,不管如何,他褚遂良都記得自己曾經給過他的好處,會代他照顧好自己的家人的
在朝廷中的鬥爭中,你削我,我扁你,很正常的事。今天的盟友有可能明天就是敵人了,說白了,利益結合而已。然而,王平安卻很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他都是以老好人的身份出現的,不帶有攻擊性,在這年頭,能象他這樣做人的官員,很少很少了。可他做了好事不圖回報,可也不能反而招災啊
從大臣的角來講,長孫無忌的做法也沒什麼好置疑的,朝廷就是一個大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混朝廷就是在混江湖,哪有不挨刀的可能呢。再說以長孫無忌的身份,也沒必要和王平安講什麼義氣,王平安是對他很夠意思,可長孫無忌對他也不薄,兩個說起來,誰也不欠誰的。
就如三國時代,羣雄之間互相攻戰一樣,蜀漢和東吳關係很靠,一起聯合抗曹,可爲了荊州的利益,轉過眼來,蜀漢和東吳就能開戰,而打了一場之後,把桃園三兄弟全給打死了,可爲了利益,轉眼的功夫,就又是哥們兒了,再接着聯合對付曹魏。
分分合合很正常的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可再怎麼正常的事,看別人正常可以,一旦事情落到自己的頭上,讓自己也“正常”一把,王平安心裡卻極不是滋味了。
武媚娘沒有和他翻臉,可以後事情發展,兩人也只能在互相猜忌中度過,危險會一直存在,而且不知何時就會爆發;同樣,長孫無忌也沒有和他翻臉,可兵諫的結果,他十成裡面有八成,會成爲替罪羊,就算是兵諫成功,也不會再得到李治的信任了,除非做一個權臣,把持住天子,可有長孫無忌在,啥時才能輪到他?說不定還沒等輪到,權臣長孫無忌就會把他這個候補權臣給搶先除了
王平安搖頭不止,左右爲難,現在他是進退兩難,不管支持哪一方,都會有嚴重的後果發生,對自己都是不利的
他一直沒動地方,心裡的念頭不停地轉動,可又想不出一個太好的辦法來,竟有一種頭疼想吐的感覺。他知道這是用腦過度的後果,這種情況下,睡一覺是沒時間的,但至少要小憩一下,否則會暈倒的。
就這時候,他身後有人小聲說話,卻是他的心腹歐陽利。歐陽利小聲道:“主人,怎麼站在這裡,有什麼事兒,咱們回自己的帳篷再說吧”
王平安輕聲嗯了下,回頭道:“剛纔大帳之中的話,你可曾聽到?”他並不禁止手下偷聽自己和別人商談事情,如果不想讓手下知道,他會提前說明,讓手下退下,歐陽利就會明白,而他不提前說,那就是允許手下偷聽,畢竟有什麼事情,他還是要依靠手下去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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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利點了點頭,道:“褚遂良深夜到來,必有急事,屬下自然要在帳外聽聽,以免他們算計主人。”
“你也聽明白了,聽出他們是要算計我了?”王平安小聲道,說着話,他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歐陽利小聲道:“沒怎麼太明白,但卻感覺事情有點不太對勁兒。要進行兵諫,這種大事,爲什麼長孫大人不說事成之後的好處呢?”
王平安嘿了聲,道:“好處?舉着爲國效忠的大旗,如果談好處,豈不是在人品上落了下風,他不談我纔不會起疑,他是怕我爲了得到更大的好處,從而產生異心,所以纔不談的。”
兩人進了帳篷,歐陽利道:“可是,他不談,屬下才會起疑心,要不然不會起疑的。”
王平安在地毯上坐下,嘆道:“這事要是他和你去做,就會談了,可和我一起做,那就不必了,你我處境不同,想法當然不一樣,如果一樣,那才奇了呢,他豈有不知之理”
歐陽利哦了聲,想想也對,他挑開帳簾,把歐陽兄弟們全都叫了進來。在利益集團中,歐陽兄弟是絕對和王平安一夥兒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王平安的身上,他們只能和王平安一條心,不存在反叛的可能。而就算他們反叛,別人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而且做爲王平安的心腹,要是他們叛變了,又不是什麼出名的武將,只能算是傑出的一批能人異士罷了,一旦背叛原主人,那不管是誰,都是不敢再用他們的,他們的前途,甚至人生,也都到此爲止了,王平安一完蛋,他們將是第一批被滅口的人。
對於絕對可以信任的手下,王平安沒什麼好隱瞞的,把事情說了,而且還說了兵諫的後果。歐陽兄弟們大驚失色,都難以相信,他們竟然會被捲入到兵諫這種大凶險的事情當中去。
歐陽義問道:“主人,你說的後果,只是你自己的猜想吧?說不定長孫相爺,並不會這麼對付你的。”
歐陽雙卻道:“可也沒準,要照我說,長孫相爺會這樣對付主人的,十成裡面有九成啊”
歐陽兄弟們議論紛紛,意見慢慢一致起來,他們雖然曾經都是江湖草莽,可正因爲他們以前過得是刀頭舔血的生活,所以對危險來臨更加敏感,都認爲兵諫的後果,對王平安不是太妙。可馬入夾道,現在是隻能進,卻沒法回頭,該如何應對,便成了難題。
議論了一會兒,王平安道:“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我們要逼着長孫無忌,在兵諫開始時,他必須要承認他是主謀,而不能把責任都推給我們,只要他和其他大臣們能分擔風險,那我們再幹起來,風險就小很多了。”
歐陽利嘆道:“要是狄仁傑在這裡就好了,這小子鬼點子最多,沒準兒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王平安嘿了聲,道:“他正在看押那些皇親國戚,事情也是很棘手的。雖然那些皇親國戚是因爲武媚孃的陷害,才被關進了大理寺,可終究是皇上下的旨意,要不然武媚娘哪有權去關他們。狄仁傑又要關押這些人,又要安撫他們,讓他們不要對皇上產生誤解,心中不要有怨恨,這差事可是難辦得緊啊”
歐陽利想了想,忽然,他眼睛一亮,小聲道:“主人,兵諫時長孫無忌要親自在皇上的身邊,可他用的是咱們的侍衛啊,如果一旦你出了事,咱們的侍衛哪可能消停了,他們定會反撲,皇上身邊的禁軍不是咱們弟兄的對手?你一出事,豈不是代表皇上就會出事,就算皇上出不了啥太大的事,可只要你一喊,那長孫無忌就得出事啦,侍衛們只聽你的話,可不會聽長孫無忌的話,他身處咱們的人包圍之中,危險更大呀”
王平安啊了聲,想想也對啊,自己光想着長孫無忌要過河拆橋,要算計自己,可頭疼之下,卻忘了自己同樣可以反制長孫無忌這年頭,不,不是這年頭,而是哪個年頭都一樣,誰有兵誰就是老大啊,自己有兵,自己就是老大呀
可褚遂良爲什麼在臨走時,又說了那番話呢?對,長孫無忌真實的兵諫目地,同樣沒有告訴褚遂良,而褚遂良想的和自己也一樣。不過,估計着褚遂良現在也該明白過味兒了吧
王平安道:“長孫無忌是要先把我逼上絕路,絕路的終點就是懸崖,而我要是不跳下去,就得回頭,可回頭時,絕路卻已被他堵死了,所以要想活命,只能聽他的可他有什麼事,要讓我非得聽他的呢?”
非得聽長孫無忌的,就代表不能臨時背叛,可什麼事是能讓王平安不顧原定計劃,而會突然間背叛的呢?那就一定是此次兵諫的最終目地,而這個目地長孫無忌沒有和任何人說,甚至連暗示都沒有
帳中衆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突然間,衆人齊聲說道:“皇上”
王平安重重地點了下頭,道:“不錯,是皇上我真夠笨的,到了現在纔想到這點,而且差一點就想不到啊”
長孫無忌知道王平安和李治的關係好得和親哥倆兒似的,就算有矛盾,也是兵諫以後的事情,可在兵諫結束之前,長孫無忌要對李治做一些事情,他怕王平安救援李治,所以逼迫王平安,使得王平安不敢去救李治。
因爲長孫無忌很瞭解王平安,王平安是決不肯做出同歸於盡的事情來的。要是王平安發現長孫無忌要對李治做什麼,那他可能會帶着突厥兵撲過來的,長孫無忌是沒命,可混亂之中,府兵一定會認爲王平安要造反,成千上萬人的廝殺中,啥解釋也不好使,只能打完再說,長孫無忌活不成,王平安也同樣要玩完的,這必然是同歸於盡的結果
可王平安一定不會接受這個結果,他是不肯死的,那麼就只有接受另一個結果了,這個結果相對來講,就比較溫和了
歐陽利驚駭地說道:“難不成長孫大人要另立新君?那現在的皇上怎麼辦?”
衆人同時想起了上一次的玄武門之變,當時的政敵同樣是被殺掉,而當時的皇帝李淵卻失了權勢,做了太上皇,所以就算李淵再對玄武門之變不滿,他也無法做出任何的報復行爲
兵諫,用武力“勸說”皇帝,發動兵諫者,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不管是這年代的長安發生事變,還是以後這裡改名叫西安後,發動兵諫者都將失勢,這是確定無疑的。而如果發動者不想失勢,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完全控制住上位者,對於長孫無忌來講,就是要完全控制住大唐的皇帝
可是,長孫無忌已經無法完全控制住李治這個大唐天子,如果他能完全控制得住,他吃飽了撐的發動兵諫?不到最後關頭,他哪肯幹這種風險巨大的事情?兵諫之後,他和李治必將產生隔閡,永遠無法消除的隔閡,而李治卻是有大臣們支持的,所以長孫無忌的下場,必然會相當地慘淡,早晚會被李治找出機會,把他給除了
那麼,兵諫之後的兩個可能結果出現了,要麼是一小段時間後,李治換掉長孫無忌,要麼是長孫無忌換掉李治。如此一來,二選一,最終結果出現,長孫無忌必不肯被換掉,那就只能換掉李治了,就象上一次玄武門之變後,李淵被迅速換掉一樣
王平安喃喃地道:“我明白了,這次玄武門的兵諫,和上次的政變,完全一樣啊,最終結果其實是相同的,都是換一個皇帝”
歐陽兄弟們齊聲:“換上太子李忠,小孩子,兒皇帝啊”
長孫無忌是絕對可以控制住小太子李忠的,而他只要在王平安帶着突厥兵,攻入玄武門,去擊殺武媚娘,這種最關鍵的時刻,一臉老淚地,威脅李治,讓他不要再信任武媚娘,還有爲了大唐的江山,退位吧,做太上皇吧……李治不存在不答應的可能,估計當時李治都得被嚇暈過去,就算他不答應,長孫無忌也會衝着百官和軍隊,以及目瞪口呆的百姓大喊,說李治答應退位,去當太上皇了
反正這種事情,長孫無忌幹過,閃電般地逼着李淵當上了太上皇,再逼一次李治又能如何?更何況逼李治可比逼李淵輕鬆多了等到王平安把武媚孃的事情解決了,而大隊府兵又到了,王平安就算想反水,也來不及了,生米煮成了熟飯,王平安也只能硬着頭皮認命
歐陽利道:“在那種情況下,用腳趾頭想能想得出,皇上只能退位,而李忠這個兒皇帝是當定了呀”
歐陽雙則道:“主人,你被利用了,而且是被利用得很徹底,一點渣兒都沒剩下啊”
王平安嘿了聲,道:“不要怕被利用,能被利用,說明我還有些價值”他說完這句話後,身子向後一靠,閉目養神,開始盤算起來。
歐陽兄弟們沉默了一會兒,可見王平安一直不睜眼,實在憋不住了,便開始議論起來。對於兵諫的結果,他們都知道了,所以心思自然就活了起來。他們不在乎王平安和長孫無忌以及武媚娘還有李治等人的鬥爭,他們相信,既然已然知道了結果,那王平安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他們真正感興趣的事是:兒皇帝
長孫無忌想立個兒皇帝,那爲什麼王平安不能立呢?反正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啥懸念的了,就看誰敢幹了,長孫無忌利用王平安在先,可到了最後的關頭,如果王平安順水推舟,將計就計,那在最關鍵的時刻,也就是長孫無忌逼着李治當太上皇之後的那個節骨眼兒上,只要王平安用最快的速度,先放下突厥兵,他自己在歐陽兄弟的保護下,一口氣直接衝到李治和長孫無忌的身邊,就可以直接反制所有的人,變成他立了個兒皇帝
長孫無忌出計劃,他算是和麪的人;王平安出兵,他算是烙餅的人;長孫無忌逼得李治退位,立了兒皇帝,他算是吃餅的人。可是,如果王平安突然出手,把餅搶過來,那餅可就是他吃了
李治一退位,成了太上皇,當衆公佈的事,就是個死局,無法再破解。那麼,剩下的,就是誰控制兒皇帝了
歐陽兄弟們興奮無比,如果王平安一旦控制住了兒皇帝,那麼他就必將取代長孫無忌的位置,而且會比長孫無忌的權勢要更大,甚至有了可能,若干年後,他可以取而代之,就象是隋文帝楊堅那樣,搞個禪位的事情出來,建立新朝,那歐陽兄弟們可就是開國元勳了
王平安閉着眼睛,聽着手下們的議論,雖然都是大逆不道的話,可他聽着,卻是很有感觸,心頭砰砰狂跳自己會不會成爲楊堅那樣的人?會不會成爲趙匡胤那樣的人?如果事情成了,那麼他將取代長孫無忌,不但可以控制住兒皇帝,而且由於他收了那麼多的好人卡,人緣極佳,口碑極好,那麼短時間內,大臣和百姓都不會反對他,經過若干年的經營,就象歐陽兄弟們議論的那樣,黃袍加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當皇帝,自己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想的只是怎麼樣扶持武媚娘,讓武媚娘去開創一個大唐盛世呀
然而,武媚娘能做到的事,自己爲什麼做不到呢?以前只是不願意去想,因爲沒有機會,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自己要不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只此一次,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呢?
他實在是不好做出抉擇
見王平安一直閉着眼睛,歐陽利小聲道:“主人,不必再猶豫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歐陽兄弟們也都道:“過了這村,可就再有沒這店了呀,哪怕是爲了自保,咱們也得幹了呀”
王平安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道:“爲了自保,也得幹可是,我總覺得對不起皇上啊”
歐陽利道:“對不起皇上的,是長孫無忌還有武媚娘他們,可不是主人你呀,你只是在最後的關頭,做出了正確的事而已,這都是爲了大唐江山,爲了天下社稷啊”
歐陽兄弟們一頭,齊聲道:“是啊,這都是爲了天下的蒼生,爲了黎民百姓,爲了還我大唐一個朗朗乾坤……”
王平安手一擺,道:“少來這套,這話說出來誰信啊”他摸了下鼻子,又道:“如果能保住武媚孃的命就好了,皇上當了太上皇,心中必定會很苦悶,有她在身邊,也可解憂。”
歐陽利見他口風鬆動,立即道:“這個好辦,等到戰鬥一開始,屬下親自上城,抓住她就成,僅讓她活着,這個不難,可要是讓她以後再不起妖娥子,那就難了。”
王平安小聲道:“其實,那個也不難的。”
帳中衆人再不說話,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王平安才道:“那就試試吧凡事,總得試試,說不定天朝盛世,是由我們來開創的呢”
歐陽兄弟們大喜,他們齊聲道:“當得一試主人你有那麼多的好辦法,又能讓百姓們過上富裕日子,又發明了大水車,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早就證明天朝盛世,可以由主人來開創了”
王平安擺手道:“那,就有勞諸君了”
歐陽兄弟們一起跪倒,齊聲道:“敢不效命”他們起身,出了大帳,去向將領們下令,爲防止意外發生,他們同樣沒有把兵諫的結果說出來,只是說了過程,以確保事情能順利進行
王平安一個人留在帳中,輕輕嘆了口氣,心想:“努力吧,從此之後,我再無輕閒之日了”
天色放亮,一切準備就緒。因爲有大事要做,兵將們沒有拔營,把帳篷等物就放在這裡,人人輕裝出發。
長孫無忌騎了戰馬,他看着一身披掛,全副武裝的王平安,問道:“如何?可有人反對?”
王平安道:“外甥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只是讓他們聽命行事,所以沒有人反對”
長孫無忌哦了聲,道:“其實,說出來也無妨的,至少要讓將軍們知道這事,免得他們到時發愣,不敢行事”
王平安道:“那倒不會,他們的家人都握在我的手中,不敢不聽命令的。再說,又不是讓他們去攻擊皇上,他們也沒什麼理由猶豫。這八千兵將,大多數人連武妖女是誰,都不知道呢”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道:“在雲州招的兵,還有突厥兵……嗯,你說得對,武妖女是誰,他們不可能知道的”
兩人帶着軍隊,向長安城進發。
長安。不管是大臣還是百姓,都已然知道今天大軍回朝,高句麗被正式劃入了大唐版圖,這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而且聽說皇帝還要立新皇后,這熱鬧不可不看。雖然新皇后不是新嫁娘,可是能看看皇后長啥樣,也能滿足百姓們的好奇心,能給皇帝當老婆的女人,肯定長得象花朵一樣吧
李治和武媚娘早早地起牀,梳洗完畢,李治換上了皇袍,武媚娘則穿上了皇后的服色。
給李治正正了皇冠,武媚娘說道:“皇上,你大概要多久能回來?”
李治道:“至少得過了晌午。媚娘,你一個人要在城門等上好幾個時辰呢,所以沒必要現在就穿戴整齊,這身衣服還有鳳冠,沉得很,穿着可不舒服呢”
武媚娘笑道:“臣妾喜歡穿”她和李治手拉手,一起出了甘露殿,去了玄武門。
到了玄武門,武媚娘登上城樓,而李治則騎馬出城,在禁軍和大臣們的保護下,向北面進發。
李治在馬上,回過身子,衝城樓上的武媚娘揮了揮手,武媚娘回他一笑,也伸手揮舞,兩人頗有些難捨難分的架勢。
大臣的隊中,褚遂良和房玄齡一起擡頭望向武媚娘,房玄齡小聲道:“不會有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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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稍稍愣了愣,小聲回道:“不會吧,無忌公一切都安排好了,應該不會有意外的”
房玄齡嘆了口氣,小聲道:“可惜了王平安。不過……也許,千萬不要有意外啊,老夫心緒不寧,總有不詳之感啊”
“我……也如此”褚遂良小聲道。
兩個齊聲嘆氣,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只盼長孫無忌能控制住局勢吧
看熱鬧的百姓成千上萬,歡呼聲中,李治帶着文武百官,打馬向北而去。
不到一個時辰之後,李治和王平安他們匯合到了一處,就如同以往一樣,大禮參見,全軍高呼萬歲
王平安和長孫無忌有心上前和李治說話,可卻見李治把手一擺,道:“諸位愛卿,有什麼話,等朝會時再說,現在咱們只是誇武,一切聽從朕的安排”
他曾被武媚娘反覆叮囑過,千萬不要和長孫無忌還有王平安他們說話,要讓他們一直閉嘴,否則他們定會就封后一事,發表意見,這種時候,可不能讓他們反對,如果場面弄尷尬了,再來個痛哭流涕啥的,對封后之事,大大不利。所以李治堅決不給王平安和長孫無忌說話的機會
讓李治感到奇怪的是,王平安和長孫無忌竟然很聽話,竟同時閉嘴,長孫無忌陪在他身邊,而王平安領着大軍,都沒有對封后一事發表意見,同時選擇了沉默
一路行進,李治忽然道:“奇怪,怎麼突厥兵走在了前頭……”
長孫無忌靠了過來,剛想開口說話。李治卻又道:“不必說了,看來他們是迫不及待地想誇武了,很好,就他們誇吧”他不許長孫無忌和自己說話。
長孫無忌淡淡一笑,果真並不說什麼,心中卻想:“這孩子啊,爲了一個女人……老夫白疼他了”
王平安帶着突厥騎兵,縱馬先行,越行越快
玄武門城頭,米小苗扒着城垛,叫道:“來了,來了,皇后娘娘,皇上回來了”
武媚娘啊了聲,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城垛前,看着遠處的塵頭,那奔馳而來的大軍,她心想:“終於來了,這一天,這一刻,終於來了”
正了正鳳冠,武媚娘大聲道:“準備接駕,奏樂”
王平安奔在最前,他雖然望不見玄武門上的人,可他卻知道,那裡站着武媚娘
奔跑中,他的右手高高舉起,舉到了半空之中,突厥兵一起向他望來,身子微微離開馬鞍,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王平安的手,久久沒有落下他知道,只要手一落下,舊的歷史將被終結,新的歷史即將開始
可是,自己行麼,能取代武媚娘,給這個國家帶來繁榮富強麼?
大道兩旁,百姓歡呼之聲震耳欲聾;大道之上,蹄聲轟鳴,鐵甲鏗鏘……
歲月如飛刀,刀刀不留情。就算是再青春飛揚的少年,免不了也要留起鬍鬚,再牙牙學語的嬰孩,也會有總角聚兩髦的那一天。
此時,距玄武門兵諫已過去了十年,長安城裡的風雨再大,可民間百姓卻也只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給平淡的日子,添加少許的樂趣罷了。
大運河上,一隻長長的船隊正在緩緩行進,隊中一條大船上,炊煙裊裊,似乎有人正在做飯。
船艙中,在一衆侍女們的集體圍觀下,李伊人把鍋鏟扔到了鐵鍋裡,嘆道:“看來我是沒法洗手做羹湯了,這菜又炒糊了呀算了,還是換你們來炒,就說是我做的吧,在我的指導下做的”
侍女羣中,擠進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小女孩兒叫道:“娘,你又把菜炒糊了,我告訴爹去”說着,她邁開小腿,向船頭跑去。
李伊人叫道:“太平,你給我回來,再敢頑皮,叫你爹罰你背書”
小女孩兒咯咯笑着,跑到了船頭,笑道:“爹,娘又把菜炒糊了,你還要不要吃,再閉着眼睛誇好呢?”
多年的習慣,王平安已經改了,他不再喜歡摸鼻子,而改做摸鬍子了。王平安彎下腰,抱起小女孩兒,笑道:“小小年紀,竟然學會了告狀,長大了可還了得,找不到婆家啊”
小女孩兒笑道:“聽歐陽叔叔說,我不愁嫁呢爹,我把你做的太平詞全都背了下來,你要不要聽?”
王平安笑道:“好啊,你背出來,給爹聽聽”
小女孩兒趴在他的懷裡,嬌聲念道:“家事寧,嬌娃繞膝走;天下定,魚肥麥亦香;長安月,照十萬裡江山,路漫漫,吾非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