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皇帝的鑾駕便穿過剛剛打開的宮門,直奔東郊而去。韋氏站在高臺上眺望,神色幽怨。站在其身側的葉七娘卻一臉的戲謔,她能預感到即將會發生什麼,併爲此而沾沾自喜。果然,韋氏問道:“我該怎麼辦?”
葉七娘道:“他去找他喜歡的女人,你也可以去找你喜歡的男人啊!”
“放肆!”韋氏大怒,陰沉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是皇后,你最好放尊重些。”
葉七娘仍舊笑着,“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裝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知道你的一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你和你的男人被廢之後,爲了保全性命,曾委身於武思得。雖然時間不長,你似乎愛上了這個更果決的男人……”
“閉嘴……不要說了!”韋氏的語氣中夾雜着憤怒與哀求。自古以來,被廢的皇帝沒有好下場,李勳之所以能例外,絕不是女皇仁慈。至少在韋氏看來,絕不是這樣,因爲那個暴虐的女皇曾經殺過自己的兒子。最後確保武氏沒有對李勳下手的,是因爲她和武思得睡在了一起。雖然她是一直瞞着李勳,但她能感覺到,李勳一定察覺到了。
所以,李勳復位後給予了她和她的家族極大的榮耀和權力,但與此同時,他也開始疏遠她。準確地說,他很早就開始疏遠她了。
葉七娘等她平靜下來,說道:“聽我說,我可不是讓你去鬼混的,而是給你指一條明路,給你提供一個可靠的盟友。我們都知道,皇帝對那個薔薇花精念念不忘,自然也會愛屋及烏,像他死去的老孃一樣重用柳晏。柳晏何許人也,崔氏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武思得恨之入骨的敵人。不管你對武思得還有沒有舊情,他都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聽到這麼一番解說,韋氏恍然大悟。想當初,武思得差點就成功登頂了,不料竟敗在柳晏的手下。若不是女皇照顧孃家人,他早就被碎屍萬段了。
“話又說回來!”葉七娘又道,“武思得畢竟是個不成器的糊塗蛋,現在幾乎成了廢人一個。不過,他又一個兒子倒是聰明絕頂。”
“你說的是武贏?”韋氏倒也聽說過這個身殘志堅的傢伙。
“就是他!”葉七娘點點頭,“武思得當初若是能聽他的,也不至於敗得這麼慘。自那場慘敗之後,武贏便常年在外雲遊,對外說的是尋訪名醫,實際上是去遊學。聽說他在深山之中找到一個高人,前些日子剛剛學成歸來。”
韋氏已經習慣了葉七娘的無所不知,所以並不懷疑她所說的一切。此刻,她心裡盤算着的是如何才能讓武氏父子效忠自己。突然,她想到了一個主意,於是問道:“他成親了嗎?”
葉七娘笑着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卻不知。”
要弄清楚這件事,並不是什麼難事。不消半日,韋氏就得到了明確的報告,武贏一心求醫求學,始終未曾娶親。於是,她便有了計較。
她有一個女兒,剛剛被冊封爲安樂公主,論年齡也到了婚配的年紀。可是,就這麼直接去跟武思得說嗎?當然不行,情勢已經發生了變化,她必須想辦法讓武思得求着自己。
就在韋氏苦思冥想的時候,突然接到稟報,武贏求見。
“我就說嘛,這小子聰明的很,大概是跟你想到一塊兒去了。”葉七娘開心地笑了起來。韋氏半信半疑,猜想一定是葉七娘使了什麼手段。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於是,她將自己的女兒安樂公主叫了過來,與她一同見見這個武贏。
見到武贏之後,韋氏稍稍鬆了口氣,他的腿似乎治好了,雖然看上去還有點不利索,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跪拜了。更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不僅相貌俊朗,舉手投足之間還少了貴族子弟的輕浮。
初次見面,說得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武贏也沒有多待,說完吉祥話之後,便起身告退了。但不失時機地留下了一個再次覲見的藉口。
“你覺得他怎麼樣?”韋氏問女兒。雖然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但還是希望女兒能自願接受這樁婚姻,如此兩家合作起來便會順利些。
“他是個瘸子!”安樂公主直言道,“母后是想讓我嫁一個瘸子嗎?”
“已經快治好了!”韋氏忙道。
“那就等他治好了再說!”安樂公主努着嘴說道。
這話倒也沒什麼錯,韋氏竟無言以對,只得說道:“我馬上讓太醫去看看。”
……
就在韋氏接見武贏的時候,新皇李勳也見到了站在門口迎接的柳晏。兩人第一次見面還是在幾年前的芳州。那時候的李勳還是個朝不保夕的廢帝,而柳晏則是女皇的寵臣;那時候的柳晏見到李勳,高傲地都沒有行禮。李勳清楚地記得這件事,所以此刻看見柳晏跪在他面前,頗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儘管如此,他並沒有打算秋後算賬。其實,對於所有當初對他無禮甚至與他爲敵的人,他都沒有打算報復。在他的有生之年,見過太多的陰謀和殺戮,他早就累了。
“平身吧!”李勳從車上下來,平和地說道。
柳晏等人起身後,讓開一條道,躬身請這位新皇帝進仙園參觀。大隊人馬胡亂轉了一圈後,李勳命隨行衆人去禁衛軍的營地等候,他則跟着柳晏進入護花使官邸休息。柳晏也明白他的意思,上茶之後屏退左右,等着他提出要求。
“她……在哪?”李勳問道。
柳晏故作不知,反問道:“陛下說誰?”
“薔薇!”李勳依舊保持着平和的態度,道:“當初是你把她帶到仙園的。”
柳晏這才答道:“薔薇仙子正在閉關,陛下如果想見她,還要再等些時日。”
李勳終於忍不住了,微微怒道:“朕想見什麼人,還要等嗎?”
柳晏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想見什麼人,自然不用等待。但薔薇仙子並非我等凡夫俗子,其身處一種結界中閉關修行,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別人無法靠近。”
“哦,看來傳說是真的!”李勳有些興奮,但也有些擔憂,又問:“不知要等到何時?”
柳晏搖了搖頭,道:“臣不知。”
李勳失望極了,站起身來踱着步子,最後還是忍不住動怒,指着柳晏道:“她是仙子,你卻還是凡人吧?還是朕的臣子吧?現在,朕命你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要讓朕見她一面。否則……否則你這個所謂的護花使就不要乾了,立刻收拾東西回家。”
柳晏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一股清香,扭頭看去,薔薇竟然出現在門口。兩人都愣了好一會兒,對於面前這個婀娜仙姿的女子,都有一種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感覺。
“薔薇,是你嗎?”李勳聲音顫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了。
此時此刻,柳晏只得識趣地離開。他回到隔壁的園子,來到那株石榴樹下,眼神中充滿了渴望。薔薇已經出關,阿措爲什麼還不現身?
沒等多久,薔薇便離開了草堂,而李勳也追了出來。看樣子,他們聊得並不愉快,李勳一臉的不甘心。薔薇對他說:“我還會在仙園呆一陣子,你若有心,可以常來。”李勳無奈地閉上眼睛,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薔薇看了看柳晏及其身後的石榴樹,身影一晃,消失了。李勳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卻只是虛空。柳晏不着聲色地遠離了石榴樹,他可不想讓皇帝知道阿措的事情,這對他來說是個把柄。他靠近這個爲情所困的皇帝,本想安慰幾句,卻被一把抓住。
“我聽說過你的事,你能幫我!”李勳還沒有習慣皇帝的角色,完全不顧君臣有別,眼神中充滿了渴求。
柳晏苦笑道:“陛下既然聽說過臣的事,一定知道結局並不如人所願。”
李勳慢慢鬆開了手,是這樣的,據說柳晏深愛的那個女子最後還是死了。
“仙凡有別,不可強求!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打擾她。”柳晏幽幽說道。
“或許,你是對的!”李勳輕嘆一聲,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看着李勳離開,趙無雲來到園中,冷笑道:“帝王,也不過如此。”
李勳沒有接他的話茬,轉身盯着石榴樹。趙無雲則盯着旁邊的一株牡丹。
片刻後,薔薇出現在他們身後。
趙無雲察覺,趕忙行禮,問道:“您出關了?”
薔薇微笑着點點頭,靠近石榴樹和牡丹花,突然一揮手,憑空灑出點點金光。柳晏猛地瞪大了眼睛,彷彿透過墳塋看見了沉睡中的阿措。趙無雲也是如此,他看見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仙子,這……”趙無雲興奮地望着她。
“今夜子時,她們就會醒過來。”薔薇笑道,“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讓他們繼續沉睡,這對她們有好處。”
兩人都不說話,這是一個極爲矛盾的選擇,他們既希望立刻見到最親的人,又怕因此給她們造成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