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和親的公主就沒有幾個是幸福的,她們的後半生都將會在陌生的地域裡寂寞的度過。更何況李雪雁還如此年幼,倘若她真的嫁到了吐谷渾那兒去,郭善想都不敢想這個小姑娘往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當然,之所以對和親如此反感也主要在於郭善後世人人平等、人身自由的思想很嚴重。或許是過於把事物都理想化,不允許有不平的事兒發生在自己的周圍,所以他才覺得該跳出來阻止。也或許,是因爲和親的對象是郭善一直不喜歡的吐谷渾,所以他會從中阻攔。
但無論是什麼原因,郭善都還是站了出來。之所以有這麼個勇氣,完全是被李世民的一番話給噁心的。
沒瞧見人家小姑娘都哭哭啼啼嗎?你還問喜不喜歡你給人家小姑娘找的那個郎君。還自稱是人家的叔父,有你這麼當叔父的嗎?
郭善反正自認爲自己如果是李世民的話就做不出這種坑侄女兒的舉動,實在不道德也不仁義。
不過郭善也清楚自己一句‘臣以爲不妥’實在不符合爲官之道,很可能會激怒李世民。但郭善話也已經說出口了,再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果然,李世民聽到郭善的話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扭過頭,冷冷的掃了郭善一眼,不乏威嚴的問:“你說什麼?”
如果識趣的話,這個時候郭善該擦擦冷汗然後後退一步訕笑請罪‘臣胡說,臣胡說。’
但郭善沒這麼做,而是任由冷汗從臉上流下,躬身道:“臣以爲,與吐谷渾和親和順公主不會喜歡,也甚爲不妥。”
李世民沒說話,他旁邊的康公公卻是臉色一變了。淡淡的在李世民身後掃了郭善一眼,但終究沒說什麼,而是把頭低着。
康公公一般低頭的時候都是李世民要發火的時候,許是他不敢看李世民的怒顏,所以養成了這種李世民一發怒時就低頭不吭聲的習慣。
其實郭善早在勸阻李世民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有些後悔了,暗想他是皇上,是一國至尊,自己的勸阻他如何會聽?恐怕非但不聽,還會降罪於我甚至加大決心讓李雪雁嫁到吐谷渾去。
郭善後悔自己趟那趟渾水,但話出口後後悔時又沒機會再反悔了。他可沒臉皮否認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第一句認爲不妥,卻因爲李世民一雙冷漠眼神就立刻屈服的話,那往後朝臣們怎麼看自己?李麗質她們怎麼看自己?李世民恐怕也會小覷了自己,反而如果自己堅持自己的看法跟他頂撞的話會留給別人一個‘直臣’‘忠臣’的印象...
其實以上都是郭善的藉口,他真正內心的想法就是出爾反爾,屈服於淫威是很丟人的,他丟不起這個人。
但李世民不需要去考慮給郭善留面子,他倒是很生氣郭善敢挑釁自己的威嚴。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敢質疑自己的決策,那還得了?
“朕問過雪雁,雪雁亦自承認她並非不情願。你怎麼說雪雁不喜歡嫁到吐谷渾?”李世民問。
郭善咬牙道:“臣沒有看見和順公主一絲歡喜,臣看到的只是她心中的悲切,玉面上的淚痕。況且既是皇上已替她做了決定,她縱然內心不喜歡恐怕也不敢表露。臣以爲,和順公主不會喜歡嫁予達延芒波結,臣以爲皇上與吐谷渾‘和親’之事十分欠妥。”
按理說,郭善很喜歡闖禍,經常在長安城大大小小的惹禍。不是打了這個就是釁了那個,王孫貴族裡就結了幾個仇,而且是剛上任的時候。
說他膽大,說他不成熟,這些都是對的。但郭善惹禍歸惹禍,他還真沒頂撞過李世民,至少沒像現在這樣在李世民已經下了決斷後頂撞,且還在這種尷尬的地方頂撞人。
要知道,這裡是後宮,不是朝堂。朝堂因爲議政,政見不和朝臣勸諫皇上時難免會爭論幾句。就比如魏徵,經常在朝堂上頂撞李世民。
但是私下裡,魏徵頂撞李世民的事兒卻沒有多少。至少,在後宮裡是沒有這樣搞過。
郭善這次不一樣,人家李世民正好端端的勸慰李雪雁呢,郭善跑這兒來攪局。不僅僅挑釁李世民的威嚴,最重要的是把李世民處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了。
李雪雁不想嫁給吐谷渾,難道李世民這個當叔父的會看不出來?難道周遭的下人們會看不出來?但誰都能看出來的事兒,誰都沒去點破。李世民跑李雪雁這裡‘惺惺作態’的問候李雪雁,難道別人看不出來嗎?但誰都不點破,面子上過去就好。可郭善這麼一點,李世民的 遮羞布一破,那明顯就讓李世民尷尬了。
你明明知道我要把我侄女嫁到吐谷渾去,卻說我侄女不想嫁過去,這是什麼意思?想說我是一個不仁厚的叔父嗎?你郭善是什麼意思啊你?
李世民怒了:“和親之事乃是國家大事,惠民利國。雪雁能用一人之力救萬千百姓於戰火,天下百姓會感激她的。”
郭善聽言,也知道李世民是生氣了,但到了這個地步是不可能退縮了。反正也被李世民恨上了,那自己再大膽些也無妨。他昂着脖子道:“臣以爲,豈能因爲自己想活,就讓別人去死?況且和順公主年幼,怎麼能把家國安危的重擔強加在她的身上?這實在太不公平了。臣也以爲,國家想要不被侵略是因爲國家有足夠震懾鄰國的威嚴,而不是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倘使一個國家只能靠着一個女人才能求得平安,那是國家的悲哀,是百姓們的災禍;身爲這種國家的臣子,羞於面對君上。身爲這個國家的君上,羞於面對天下百姓。”
郭善打嘴仗是習慣了亂扣帽子的,這廝當初跟杜荷斗的時候就經常幹這種事兒。甭管有理沒有理,先給對方上綱上線。這種本事不是他鑽研出來的,是在後世裡面學來的。嘴一個禿嚕沒有把門兒,也因爲他天生的好勝心和少有吃虧的經歷所以造就了這種衝動的性子。一句話出來,把李世民給得罪了。
“你說朕是無能的昏君?”李世民自認爲武德年後貞觀年間,他一直勤政不殆。文治武功不能說後無來者,但卻也算能跟前面幾個古人並駕齊驅了。可聽郭善話的意思,自己是個靠嫁公主才能得保平安的昏君?
郭善說話上綱上線,李世民說話更是扣了帽子。郭善臉都綠了,他啥時候罵李世民是昏君了?忙道:“臣只是認爲和親不妥當,非但助吐谷渾爲虐,反而還讓邊界百姓將士蒙羞。”
李世民問:“那你以爲該如何辦?”
郭善立刻道:“臣以爲,派遣使臣前往吐谷渾就鄯州一事進行責問,再讓我大唐將士馬踏吐谷渾,報鄯州之仇。這不僅能震懾四方宵小,還能振奮軍心啊。”
李世民聽言冷笑了:“那若是敗了呢?”
郭善根本沒想過**會敗,因爲他不認爲會敗。他不知道李世民是怎麼想的,但是郭善卻知道,吐谷渾不是大唐的對手。歷史上,吐谷渾在唐朝沒翻起什麼風浪,不僅僅被**攻破過多次,最後甚至被吐蕃給吞噬。這個學**唐文化極深的遊牧民族顯然遠遠比不上昔日的突厥,而雖說當年李世民贏突厥在於僥倖,但李世民到底是在那種難堪的境地下贏了。
李世民是驕傲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李世民的智慧不能說天下第一,但他的胸襟和氣度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郭善壓根兒不信李世民會怕吐谷渾,更不信當年能贏突厥、能攢下大唐基業的馬上帝王會怕打不過吐谷渾。
郭善道:“臣以爲不會敗,臣也以爲我大唐鐵騎能不負聖望,不負百姓。臣還以爲,將來只要我大唐的鐵騎還在,就沒有和親出去的公主,只有和親進來的公主。”
這話雖然說的霸氣,但李世民是不會附和郭善的話的。
郭善或許把一切都過於理想化了,內裡想着的就是西漢時那著名的話‘宜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住嘴...和親之事朕已做了決定,不再更改,也不可能更改。郭善,朕念你年幼無知不罰你,你好好回去想想吧。”李世民拂袖,不耐煩再跟郭善說了。
郭善一陣愕然,道:“臣請皇上三思,臣跪請皇上三思。”
見郭善叩首,行大禮的跪在地上。李世民冷哼道:“你願意跪,就在這裡跪着。”
他也懶得再‘假惺惺’的去勸慰李雪雁了,拂袖直接走了。
郭善傻眼兒了,自己怎麼就願意跪就跪這兒了?誰說我願意跪了?本來我打算起來的啊。
郭善尷尬了,暗想現在自己起來的話會不會丟了臉面?會很沒面子?
旁邊李麗質蠻感動郭善敢冒死勸諫的,道:“小郭大人起來吧。”
郭善這個時候怎麼肯起來?這麼多人擱周圍看着呢,難道自己起來了然後灰溜溜的走?那太沒面子了。
他到底沒有遇到過這種局面,便道:“皇上不發話,郭善不起。”
顯示了他敢因爲真理與皇權對抗的氣魄,倒是讓旁邊的人覺得這位小郭大人果然是個有膽色的人。
本來只是一句爭面子的話,但郭善沒想到李世民後面不僅不發話,連面都不再露一個。這下子,郭善真給皇宮裡一直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