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思的生活一向是愉快的,畢竟蹲着茅坑不拉SHI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既然要去洛陽公幹,他自然很有興趣,楊再思本就是河南人,不過他和士族不一樣,他的出身很低,是個考中了的明經進士而已,這一路攀爬,不知多少血淚,這也是爲何,別人總是有底氣在朝中拉幫結派,而他……永遠都是攀附別人的原因,沒底氣啊,雖然身居高位,反而更加如履薄冰,誰都不能得罪。
這個差使,某種程度是苦差,也只有楊再思才能辦,畢竟這份旨意,明眼人是去噁心秦少游的。
楊再思聰明着呢,他一眼就看出,那韋家把狄仁傑高高擡起來,分明是想要圍魏救趙,那秦少游不過是利用狄仁傑打擊韋家,誰曾想,這一次可能要搬石頭砸自己腳了。
似楊再思這種人,和狄仁傑幾乎是兩個極端,狄仁傑眼裡容不得沙子,而楊再思本身就是大唐朝最大的那顆沙子,做人沒有操守,逮誰就依附誰,見人就攀附,就這,還洋洋自得,自覺地自己高明。
既然韋家讓自己去,那就去吧。
楊再思啓程,其實洛陽離長安也不遠,出了關,也就差不多了,尤其是出關之後,道路好了許多,水路也通暢,宰相楊再思坐的又是官船,一路遊山玩水,好不愜意,哪裡有什麼旅途的勞頓。
待到了洛陽,此前就已命人去通報,於是秦少游、狄仁傑等人,俱都在河南府治等候,只不過這河南府的府治,如今已經換了門臉,上頭掛着諾大的牌匾——大總管府。
秦少游看來是雀佔鳩巢了,府尹被鍘了,朝廷暫時沒有任命府尹,既然如此。秦少游索性先把河南府佔着,意思很明白,這個府尹,就不必派了吧。有大總管就夠了,若是朝廷非要反其道而行,那也無所謂,這裡已是大總管的行轅了,你愛去哪裡辦公就去哪裡辦公。除非朝廷再委派一個武三思這樣的人,尋常的官員到了這裡,只能做小媳婦,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可是武三思這樣身份的人,有了武三思的前車之鑑,誰還肯來,若是韋家真要任命一個親王、郡王來,只怕人家第二日就直接倒在榻上,打死不起來不可。
因此,府尹的事。已經不可能再做文章了,這也是爲何,朝廷只論狄仁傑,卻絕口不提新任府尹之事,任了一個過去,那也是竹籃子打水,一般的人沒什麼作用,有用的人不敢去,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早知楊公前來,本欲去渡口親迎。奈何俗務纏身,告罪,告罪。”
秦少游春風得意,顯得很是快活。如今這河南府,已經徹底掌握,修河之事,也已經暢通無阻,神策府的勢力,已經蔓延到了洛陽等河南重鎮。各縣的縣令,俱都是將秦少游當做天王老子供着,神策府說什麼,他們都是毫不猶豫的執行,半點兒的懈怠都沒有,有的怕事,索性掛冠而去,秦少游也不客氣,直接先任命一個代理的縣令,而後向朝廷稟告,專等朝廷認證。
朝廷那邊,不認是不成的,如今這個勢頭,你想要插手進去,任一個冤大頭去了河南府,多半是會被人擠兌到死不可,那一畝三分地上,上下同心,已經是水潑不進了,被任命的官員不肯去,而想去的人家早就準備好了十八般套路等着,武三思一死,河南府天已變了,朝廷任何噁心人的動作,都不湊效。
楊再思這一路上來,多少是曉得這裡頭的內情的,這也是爲何朝廷放棄了吏事權的原因,這任免河南官員的權利,其實已經名存實亡,朝廷對付秦少游,也只好從狄仁傑入手了。
見秦少游‘客氣’,楊再思不以爲然,什麼叫做本來想要去迎接,後來又因爲有事耽擱了,這分明是託詞,自己是宰相,是欽差,這秦少游故意怠慢,想必……是做給別人看的。
河南的人都精着呢,人嘛,都慣於依附強者,你若是對朝廷唯唯諾諾,大家仔細一思量,還不如去巴結朝中的大臣呢,何必來攀附於你,可是一旦你底氣十足,對朝廷愛理不理,偏偏朝廷對你還客客氣氣,欽差來了還得給你三分薄面,大家就不禁會想,這位大總管看來是當真了不起,於是愈發的敬重。
楊再思曉得自己無意之中,被秦少游當了槍使,不過他不以爲意,反而是客客氣氣的道:“不必,不必,殿下太客氣了,老夫……不過是藉着公務之名,前來拜訪而已。”
說罷看了一眼狄仁傑,旋即道:“狄公,老夫恰恰是爲了你來的,恭喜恭喜,此番狄公大義凜然,誅殺亂臣武三思,天下驚動,朝廷諸公,可謂是讚譽有加,天子聽聞了此事,也甚是嘉許,若是朝中多一些狄公這樣的人,這海晏河清,不在話下啊。”
頓了頓,他面帶笑容,眼角卻在觀察着秦少游的反應。不禁在想:“這秦少游現在倒是愉快的很,想必這一次是陰謀得逞了,殺了個武三思,還得了誇獎,不過接下來,只怕這位殿下,就笑不出來了。”
於是他繼續道:“朝廷有意,請狄公出仕,陛下恩旨,加狄公爲中書省平章事,加刑部尚書,加河南府通判,狄公,上次你非要請辭致仕,陛下原本是萬萬是不肯的,不過念在狄公老邁,這才勉強同意,而如今,狄公卻是責無旁貸了,哈哈……”楊再思乾笑,估計自己也覺得,這番話過於虛僞。
狄仁傑聽了,面無表情,對於這個‘重擔’,他也絕不是傻子,細細一思,頓時明白了朝廷的意思,他側目看了秦少游一眼,秦少游呢,卻是一臉摸不透的樣子,似乎有些惱怒,狄仁傑和秦少游這幾日打過一些交代,對這個人知根知底,這個青年,確實有些摸不透。
韋家的盤算,是人都明白,這是陽謀,秦少游聽了楊再思的話,細細咀嚼,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逼迫着神策府司法獨立啊。
本來神策府內部,至少在管理河南方面,在司法上幾乎是秦少游一手包辦的,原本神策府的吏治也還不錯,究其原因,畢竟這支隊伍是秦少游一手帶出來的,況且神策府擴張的很快,許多人看到了大展拳腳的希望,所以更多人,都是規規矩矩,不願意去觸碰雷區。
不過如今,因爲神策府的擴張,神策府治下的官吏已經越來越多,有的是秦少游本身的班底,如方靜、楊務廉等人,有的乃是士族舉薦的人才,還有的,則是朝廷留在河南府的官吏,這個班底,可謂是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
也正因爲如此,越來越多作奸犯科的事開始出現,比如貪墨剋扣錢糧的,比如仗勢欺人的,幾乎從前朝廷治下所發生的事, 神策府也一件都沒有拉下。
大家都是人,當然會有七情六慾,會有各種的利害關係,因此在神策府謀了官職,偶爾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也是常有。
可問題就在於,神策府早已不簡單了,因爲這裡有太多太多的利益糾葛,秦少游倒是很多次有心要整治,結果卻發現無處下手。
理由很簡單,某個人犯了法,還未整治,一些當初的老兄弟就來求情了,秦少游不是木頭,這些老兄弟,十有八九都是從前跟着自己劈荊斬刺出來的,若是翻臉不認人,這臉面過不去啊。
於是,又有人犯了法,這個人原來是弘農楊氏的子弟,如此……麻煩又來了,弘農楊氏,是秦少游的鐵桿支持者,若是你重懲,楊氏那邊,不免要寒心,那楊炯雖然也算是道德君子,可一旦牽涉到了自己的親屬,怎麼可能無動於衷,於是乎,又免不了求情。
這種利益的糾葛實在太多,根本就是一筆爛賬。
秦少游信奉的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一套,犯點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就過去了,人情和關係最是要緊。
只是他也非常清楚,這般放任下去,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神策府的吏治和法令,只怕要形同虛設。
而如今……真是想打瞌睡卻有人送來了枕頭,這朝廷……居然給自己送來了個自己無法左右的狄仁傑。
秦少游心裡禁不住要雀躍,這是好事,有狄仁傑這個啄木鳥在,不但自己不必做壞人,反而能整肅河南府上下官吏的風氣,簡直再好不過了。
只是他清楚韋家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若是自己禁不住笑出來,多半韋家一感到挫敗,少不得要收回成命,於是他一臉沉痛之色,就差掩面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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