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終究還是照準了。
她似乎很是高興,至少爲李顯兄妹之情所感染,說了許多寬慰李顯的話,李旦只是坐在一旁,微微淺笑,時而附和幾句,他的眼裡總是帶着笑意。
李顯如蒙大赦,忙是謝恩,匆匆要走。
武則天道:“婉兒,送送太子。”
上官婉兒應了一句。
這顯然是個突兀的舉動。
以至於無論是婉兒還是李顯,臉色都是微微一僵,尤其是李顯,方纔的一丁點好心情,也俱都煙消雲散。
陛下要婉兒相送,無非就是兩層意思,一層可能是關心李顯這個兒子,所以讓婉兒相送。而另一層卻是最爲可怕的,那就是武則天想要支開上官婉兒,有話要和李旦去說,母子之間,可能會有一場極爲隱秘的對談,以至於連上官婉兒都不能在一旁,今日李顯要去孟津,這幾乎是向天下人宣佈,李顯與秦少游已經建立了某種較爲穩固的關係,而上官婉兒素來與秦少游牽扯不清,武則天若是支開上官婉兒,又是爲了什麼呢?
有些事,總是細思恐極。
李顯和婉兒魚貫而出,二人一前一後,各有心事。
憂心忡忡的李顯顯得更加惆悵,他的心情其實是可以理≦≦,x.解的,雖然去了孟津,可以使他心安,可是他的命運,終究還是決定在母后手裡,母后與李旦之間的親暱,某種程度,就決定了他的命運。
一旦選擇了李旦,他這個皇兄兼且是太子的人,當會陷於什麼樣的境地?這些東西,李顯豈會不知,有些事並非是他杞人憂天,實在是血淋淋的事實他見的實在太多。
上官婉兒也是若有所思。等到她回過神,卻見李旦因爲走得急,已隔了數十丈的距離,她不禁道:“殿下,且慢一些。”
李顯渾渾噩噩的駐足,只好等他,上官婉兒追上前,低聲道:“殿下什麼時候動身去孟津?”
李顯道:“即刻出發。”
婉兒搖頭,捋了捋額前的亂髮,道:“下官以爲。切切不可如此,若是太急,不免痕跡太重,明日在出發吧。”
李顯默然無言,他重重嘆口氣,不是他太急,而是那不安地情緒,已經讓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他感覺自己要瘋了,無時無刻的想要逃,無論逃去哪裡,只要離這是非之地遠遠的。
婉兒又道:“殿下去了孟津。若是見到了秦上尉,能轉一句話嗎?”
“嗯?”李顯愣了一下,從前都是秦少游做他的信使,而今日。卻是他要爲婉兒和秦少游做信使,猛地,他心思一動。不禁笑起來,李顯這不經意的笑容,乾淨的讓人覺得可笑,就好像一個愁容滿面的少年人,猛地變得純粹起來。
他忙道:“不知是什麼口信。”
上官婉兒幽幽嘆口氣,道:“一夜冬夢,誰曉女人心?”
啊……李顯不由啞然,他突然被婉兒這哀怨之情給嚇着了,心裡細細思索了一下婉兒的話,冬夢……現在是秋高正爽的時候啊,何來的冬夢,況且秋風豈不是更蕭索一些?至於後面誰曉女人心,呵……
李顯突然有一種罪惡感,那個傢伙,可是要娶自己妹子的,雖然太平和李顯的關係並不是很好,總之就是性子不同,總是熱絡不起來,可妹子終究還是妹子,一母同胞,現在自己卻還要爲婉兒給自己的妹婿傳這樣曖昧的口信……
方纔的擔心和不快俱都煙消雲散,他顯得很是踟躕,最後道:“好吧,我定會帶到,上官待詔,咱們就此話別把。”他不敢去看上官婉兒,總覺得有些負罪感。
於是乎落荒而逃。
上官婉兒倒是極爲惆悵,頗有些不被人所知的心思,眼簾下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目送着李顯,沉吟不語。
秋風瑟瑟,諾大的宮殿,宛如一座亭榭的林莽,上官婉兒旋身,她碎步而行,腳步帶着幾分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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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
穿着舊衣假扮自己是名士的上官辰在莊子裡大呼小叫:“這是什麼道理,你又耍詐,誰要和你搏戲……”
秦少游則是捋着袖子:“小子,我可忍你很久了,快快拿錢。”
上官辰便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揚着脖子:“我輸了錢,從不給的,否則就墮了我上官家的聲名,不如我們再來一把,再來一把,輸了就給。”
秦少游二話不說,已是撲上去,將他逼到牆角,卡住他的脖子:“不要以爲你是……”
陳杰匆匆過來:“太子殿下來了。”
“哈,太子殿下來了……”上官辰差點沒有被秦少游掐死,在秦少游晃神的功夫,他總算從秦少游的魔爪中掙脫出來,拼命的咳嗽,最後得意洋洋的晃着腦袋:“太子殿下來了,要曉禮數,我們一起去迎接。”
秦少游惡狠狠的瞪他,這個傢伙,一開始來的時候,還給人的印象頗好,雖沾了點世家子弟的習性,可是漸漸接觸,卻發現此人竟是這般的不要臉,這臉皮,足足有八尺厚了,從前秦少游想讓他接觸一些莊子的事,偏生這傢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完全是個廢物,反而是各種浪蕩公子的行徑卻是門兒清,搏戲葉子牌之類的遊戲,真是信手捏來,樂府裡的詞曲,真是開口就能唱,怎麼吃茶,哪兒的酒菜好吃,如何相馬,那更是精通無比。
偏生這種浪蕩子的東西,秦少游也用不上,索性就將他養在這裡,這廝清早起來,就吊嗓子,唱着樂府的詩歌,然後就淆然淚下,緊接着就四處去尋人搏戲,還特麼的跟着阿尼瑪去研究刺繡,湊在女工的工坊裡,不知惹了多少風波。
秦少游只好搖頭,叫陳杰去準備,忙是回去換了一身禮服,至中門,果然看到李顯的車駕就在外頭,秦少游上前,道:“下官未能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那上官辰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叫道:“草民久仰殿下之名,今日一見,太子殿下顧盼自雄,果有儲君風采。”
本來李顯見到了秦少游,臉色頗爲輕鬆,突然冒出這麼個稀裡糊塗的傢伙,一時戒備,於是沉默不言。
秦少游頗爲尷尬:“殿下,這是下官府中的清客,很不曉事之人。”
聽到是清客,李顯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頜首點頭。
秦少游將李顯迎入中堂,那上官辰竟也亦步亦趨的要跟上來,秦少游只得回過神,用眼神殺死他幾百遍,而後低聲道:“你跟來做什麼,如此不識趣。”
上官辰壓低聲音:“太子殿下來了,我陪他說說話。”
若不是李顯在,秦少游真恨不得索性把他掐死算了,這種不要臉的東西,留着實在是個禍害。
倒是李顯坐在了高位,咳嗽一聲,道:“哈……這兒倒是輕鬆了許多,變化也是巨大,這才數月功夫,孟津又是一番模樣了。”
秦少游顧不得去理會上官辰,事實上,上官辰對他來說確實是個燙手山芋,好歹此人是上官婉兒的弟弟,作爲秦少游最穩固的盟友,上官辰就算是上房揭瓦,他也沒有法兒,更何況人家來的時候,可是立了大功的,若不是上官辰勾搭着那韋家的不肖子到了洛陽,和他結交,之後再邀去喝酒,套出他們的牢騷話,這太平公主下嫁的事,只怕也沒有着落。
秦少游剛要說話,上官辰一臉肅然起敬的樣子:“殿下親近隨和,竟是看得上孟津,真是讓人沒有想到,這種偏僻的地方,殿下若都喜歡,可見殿下也是高遠之人,其實草民也很喜歡這孟津,這裡悠閒自在,殿下可知孟津最多的是什麼嗎?”
李顯倒是愣了,這傢伙有點不太識相,李顯只得道:“想來是茶肆吧。”
“錯。”上官辰很放肆道:“不是茶肆,而是人,人比狗還多,這人多的地方,最大的好處就是熱鬧,每日都跟趕廟會似得,各種稀罕的東西也就出來了,殿下知道何爲葉子牌嗎?”
李顯帶着些戒備:“略知一二。”
上官辰嘆口氣:“這葉子牌其實沒什麼稀罕,可是真要玩,卻別有風趣,市集的東頭,就有一處酒肆,專供人玩葉子牌,誰若是輸了,便要喝酒一碗,誰若是現倒下,酒客們就扒了他的衣衫,將他丟到街上去,哈……最有意思的就在這裡,那赤身者惶惶如喪家之犬,抱頭鼠竄,當真是好笑,大家跟着一道起鬨,一直尾隨他,看他醜態,那就更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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