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不了三日。
王方翼的話有些危言聳聽。
不過王方翼也未必說的不是實話,現在城內這個局面,能穩住局面就已經僥倖,守城,那是笑話。
也正因爲如此,在他的構想之中,還是逼迫各大都督出面,節制住各部的兵馬,自己的威信不足,現在神策軍還沒有殺入城呢,真到那時候,許多事就難以預料了。
說穿了,他這是哭窮獲取更多的支持。
韋弘敏臉色拉簧,堅持不了三日,就意味着神策軍可以趕在聖旨到來之前殺入城中,而以那秦少游的尿性,怕是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揪出來了,自己和秦少游可是有深仇大恨的,若說在戰敗之前,他想的還是如何爲韋家謀劃,而如今,卻是性命要緊了。
只是連王方翼都這樣說,自己還能有什麼法子?
眼下……也唯有苦笑以對罷了。
只是他心裡還是有所不甘:“真的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嗎?”
王方翼道:“辦法也不是全然沒有,只不過……韋公明鑑,我軍的數量,仍舊是那秦少游的十倍,如今又是守城,難道連幾日都堅持不下去?究其原因,不過是城中士氣低迷,將士們嚇破了膽,不敢死戰罷了,想要挽回大局,非要有個法子不可。”
“什麼法子?”
王方翼道:“其一,請韋公出面言明,得告訴將士,告訴他們神策軍乃是反賊,朝廷已經下旨,只要守住了城,朝廷必有重賞,除此之外,這衛州城的庫房都要打開,無論還有多少錢糧,都要立即撥發出去。作爲賞賜。再者,諸位都督就少不得要出些力氣了……”
“出什麼氣力。”這時候,有人微微笑着,看着王方翼。打斷了王方翼的話。
王方翼看過去,說話的乃是振武軍都督魏定芳,這魏定芳乃是韋家的姻親,先祖就一直在河北爲將,可謂是將門世家。韋家將他們安置在河北的振武鎮,節制六州,也算是某種恩賞。
振武鎮在整個河北,很不起眼,小小的六州四十餘縣土地,又是苦寒的綏、銀、麟、勝等州,幾乎是與突厥人爲鄰,不少轄制的州縣,甚至是在大漠,不過名義上屬於振武軍罷了。此番振武軍帶來的也是一萬人,不過和神威軍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跟叫花子差不多。
王方翼見魏定芳不懷好意,忍不住道:“魏都督,如今我等同船相渡,自然該齊心協力。”
魏定芳卻是冷笑,道:“可是昨日,老夫就與你同船相渡了,只是結果如何呢?”
這又是舊事重提了。
王方翼心裡咯噔一下。不曉得爲何這魏都督爲何突然發難,這個節骨眼,是算賬的時候嗎?他只得按住心頭的不悅,勉強笑道:“昨日一戰。確實是我的疏失,可是……”
魏定芳毫不客氣的道:“既然這是王都督的疏失,這一個小小的疏失,就折了三萬人馬,那麼老夫倒要敢問,若是今日老夫與你同船相渡。王都督又來了個疏失了呢?不是老夫不信你,只是振武鎮的子弟是隨老夫來這裡的,老夫既然帶他們來了,就得把他們帶回去,可若是這些人都因爲王都督的疏失而喪了性命,那麼敢問,王都督讓老夫拿什麼去給父老交代?”
這番話已是很不客氣了。
王方翼臉色一變。
而韋弘敏的臉色也是極爲不好看了。
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麼,當初他設置的所謂都督制,確實能夠極大的遏制河南府,這是因爲各大都督都是自私的,他們到了自己的封地,自然不肯讓自己的錢糧和壯丁都跑去河南,無論如何,都會進行干涉,往往會比地方的官吏要賣命的多。
某種程度,這頗有點包產到戶的味道,讓這些都督們將封地和軍隊當做了自己的私產,自然而然,借用他們的私心,便可以遏制住秦少游的私心。
可是韋弘敏卻是忘了,對於這些都督們來說,其他都已經不緊要了,朝廷的韋家很重要嗎,當然還是頗爲重要的,畢竟朝廷的實力,遠在一方諸侯之上,而且又佔着大義的名分,只要一封詔書,就足以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相比於韋家,還有什麼最重要?那就是私軍,這些私軍,纔是都督們的命根子啊,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想要在自己的封地上繼續享受特權,想讓自己的子孫在此繁衍,並且公侯萬代下去,想要讓朝廷對他們尚且有幾分忌憚,甚至不得不禮敬有加,那麼對他們來說,最緊要的就是私兵,只有有了足夠的資本,他們才能立足,才能延續他們的富貴。
昨日一戰,神威軍搭了進去,昭義軍也搭了進去,昭義軍倒是無妨,韋弘敏是韋家的人,是韋家最重要的棋子,韋家要遏制秦少游,當然離不開韋弘敏,所以即便韋弘敏損失慘重,可是韋家依然會施以援手,朝廷的諸多好處,仍舊還是向昭義鎮傾斜。
可是其他人呢?
就比如魏定芳來說,他固然是得到過韋家的巨大恩惠,同時他也忌憚於韋家的權勢。也正因爲如此,韋弘敏請他來‘狩獵’,他二話不說,就帶人出發了。
可是願意支持韋家,並不代表他願意把自己的本錢全部砸進去,沒了這個本錢,他這個都督就是有名無實。
韋弘敏製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軍閥,想借着他們的私心去制衡河南府,只是他卻算漏了一樣,這些有私心的軍閥,在關鍵時刻可是會拆臺的。
王方翼不禁看了韋弘敏一眼,韋弘敏沒有做聲。
他不得不道:“如今我們受困於城中,若是不肯同心協力,你我盡死於此,魏都督,事情緊急,怎麼還能做口舌之爭。”
魏定芳卻是笑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方翼,嘴角微微勾起,竟是帶着幾分嘲弄。
韋弘敏沒有吭聲。
而另外兩個都督居然也是不置一詞,按理來說,他們此刻應當來勸和幾句,讓雙方冷靜下來,可是這兩個都督卻彷彿是在看戲一樣,不露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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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義府內。
就當五個都督會商的時候,一隊振武軍的衛士蜂擁而來,上百餘人,個個明火執仗,遇到的一些昭義軍護衛想要阻攔,爲首之人卻是厲聲道:“我等奉魏都督之命,特來保護魏都督,你們讓開。”
昭義府的一箇中郎將嚇了一跳,他知道這事蹊蹺,忙是上前,溫言道:“魏都督確實是在這裡,不過這裡自有我等保護,不勞……”
“哼,你們……信不過,我等現在就要見魏都督,統統讓開,否則……”
許多人開始拔刀。
昭義府的護衛見狀,卻是不敢讓事態惡化,那中郎忙道:“大家都是一家人,這是何必,是何必……”
正說着,卻又是兩隊軍馬涌來,爲首的人昭義府的中郎卻是認得,乃是朔方鎮的一個副將。
“瞎了眼嗎?這昭義府外頭,到處都是我們的弟兄,誰敢阻攔,攔者殺無赦。”
昭義府的人,心已沉到了谷底,看到面前一個個猙獰的面孔,看到那晃動的一柄柄長刀,聚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
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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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裡。
外頭的動靜王方翼聽了個真切。
王方翼的臉色也是變了,他不由看向了韋弘敏,韋弘敏猛地醒悟什麼,他豁然而起,突然看向魏定芳,道:“魏都督,我們韋家……待你不薄!”
韋弘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突然感到了一絲後悔,因爲眼下這個局面,似乎以情動人,顯得未免過於幼稚。
他旋即道:“參與的,不只是你魏定芳一人吧?”他眼睛看向其他兩個都督,那二人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韋弘敏獰笑:“好啊,果然是佩服,這世上狼心狗肺的老夫倒是見過,可是似爾等這樣的,卻是前所未見,且不說我們韋家待你們不薄,可是你們也要明白,今日你們在這裡造次,至此之後,可就沒有法子回頭了,你們可知道……可知道。”
“可知道什麼……”魏定芳依舊帶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知道這朝廷若是知道,少不得要下旨,將我們碎屍萬段嗎?還是韋娘娘若是得知,我等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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