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言裡言外,都帶着諷刺。
這些諷刺在韋后聽來,自是糟心到了極點。
只是……韋后卻笑吟吟的道:“上皇的身子骨倒是爽朗。”
後頭還想說什麼,卻終究還是不願意說下去,她半輩子都奉承着武則天,如今……卻對她來說倍感艱難。
武則天道:“天子如何了?”
韋后道:“陛下的身體好了一些,已經醒了過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視事了。”
“那麼……朕就理應去看看。”武則天當然知道自己的來意,雖然實際上是見縫插針,可是明面上卻是來看自己的兒子。
武則天既然開口說了話,韋后豈敢反對什麼,這畢竟對她不痛不癢,少不掉一塊肉。
武則天步入了寢殿,她徐徐上前幾步,緊接着,便看到了李顯。
李顯顯得很虛弱,卻似乎比此前要好了不少,至少如今已經恢復了意識,一旁的女官和宦官紛紛退去,見到了武則天,李顯的神色有些難看,他拼命咳嗽幾聲,於是韋氏連忙上前,爲他輕輕捋背。
武則天眼角只在李顯身上略略掃過,她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道:“能見到皇帝大病初癒,朕總算寬慰了一些。”
▼←,.. 李顯不安的看向韋氏,韋氏朝他使了眼色,李顯這才氣喘吁吁的道:“兒臣……兒臣讓母皇擔心了,實在萬死……咳咳……咳咳……”
武則天卻只是淡淡一笑,突然道:“朕在洛陽,聽到一些傳聞,據說……皇帝的病,是因爲有人下藥嗎?”
她說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掃向韋氏。
韋氏面無表情。
倒是李顯急切的道:“這是朕自己的身子不好,是朕平時荒唐無度,這才虧欠了身子。是朕的錯……”
“是嗎?”武則天沒有再說什麼了,她淡漠的眼眸裡,又掩飾不住的掠過了一絲失望。
曾經……她立李顯,固然是有她的私心,她知道李顯性格孱弱,容易控制。只是萬萬料不到的卻是,結果操控李顯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韋后。
她淡淡一笑:“既如此,那麼皇帝就更該愛惜自己的身體,大唐的江山。還要靠你來支撐呢。”
“是,是……”李顯唯唯諾諾。
武則天哂然一笑,她心知自己在這裡不是受歡迎的人物,便道:“朕哪,也該歇一歇了,卻是不知,這諾大的大明宮,還有朕的一席之地嗎?”
韋氏連忙輕笑:“紫微宮已經命人收拾了,就請母皇去那兒安寢。先歇一歇,兒臣明兒清早,便去問母皇安好。”
武則天點點頭,正待要走。突然她駐足,道:“朕想起一件事來,韋皇后是不是想召秦少游來長安?”
韋氏臉色一變。
這還真是傷口上撒鹽啊。
起初,她的計劃非常明確。以天子病危的名義召秦少游來長安,而後索性斬草除根。
臣子在外,想要召回來。也不是不無可能,不過若是尋常時候,秦少游若是抱病,或者是尋個其他的理由,大可以拒絕,甚至只要他慫恿一下下頭的官軍兵變,然後便可堂而皇之的上書,說河南府危在旦夕,要平息叛亂,也可以拖延時間。
總而言之,一個人若是不想來,那麼他就會有一百個理由不來,除非朝廷下定了和他翻臉的決心,否則想要把人叫來長安,卻也不易。
可是一旦陛下病危,就是另一回事了,天子病危,自然是要準備託孤的,你若是還不來,這就是大逆不道了,到了那時,一旦天子動怒,則天下人都將你視作是欺君罔上的叛賊,你秦少游固然神策軍厲害的很,卻又如何,還不是雙拳難敵四手,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這個理由……確實是無懈可擊。
只是韋后萬萬想不到的事,消息爲何會走漏,走漏之後,外間提前傳出了流言,導致了天下人議論紛紛,而緊接其後,武則天趁着這個空檔回到了長安,無數的反韋之士也都露出了水面,一個上皇,加上三個皇子,再加上許多大唐的舊臣,以及日益高漲的民心,甚至在加上京師之外,許多猶豫不定的都督。
這個時候……韋后顯然不可能再讓皇帝去玩病危那套把戲了,此時的李顯一旦再傳出病危的消息,只怕那三個皇子,還有許多人,第一時間就是打着奉上皇的詔書名義,糾集自己的黨羽進行叛亂,而外頭的秦少游,乃至於一部分不肖的都督,也會參與其中,裡應外合,鬧個天翻地覆。
即便叛亂能夠平息,可是這時候再殺三個叛亂的皇子,還有那一個個大唐的忠臣,就更加給了秦少游討伐韋氏的口實,這樣的傻事,韋氏還敢繼續做下去嗎?
眼下韋氏唯一能做的,就是盼望皇帝能夠好起來,陛下的身子好,那麼至少可以暫時安住宗室皇子,乃至於其餘人的心,也只有如此。
那問題來了,陛下既然沒有病危,再召秦少游入宮,不但沒有充分的理由,而且秦少游也完全有不奉詔的藉口,頒佈了詔書出去,也不過是讓人打臉而已。
所以……此時的韋氏只要做的是自保,而絕不是召秦少游入京。
武則天明知道此時韋氏打消了這個念頭,卻是突然這樣問,諷刺的意味明顯無比。
韋氏心裡已是咬牙切齒,卻又是無可奈何,道:“有這樣的事嗎?母皇,外間的流言,不足爲信,這都是一羣好事之徒的話罷了,秦少游在河南,鎮守關東,關係重大,既爲一方都督,豈可輕易擅離職守,如今朝廷相安無事,陛下雖然染了病,可是很快就可病癒如初,怎麼可能召喚秦少游入京。”
“這麼說,魏王秦少游,依然還要留在洛陽了?”武則天似笑非笑的看着韋氏。然後感嘆道:“朕本來還以爲,可以讓秦少游來長安陪陪朕,不過你說的對,他鎮守關東,關係重大,那洛陽離了秦少游可是不成,朕固然來了長安,對他甚是想念,不過……還是不要讓他來長安的好。”
韋氏聽着武則天虛僞的話,可是這話鋒之中。卻如一個個巴掌,毫不客氣的打在她的臉上。
她也算是機關算盡了,花費了這麼多功夫,動用了這麼多心思,可是結果呢,人沒有騙到長安來,反而引來了自己的一身SAo。
現在……韋氏的處境有些不太妙,她哪裡還有興致,玩什麼病危的把戲。只求李顯能夠立即痊癒,召見大臣,安定人心罷了。
她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而這時。武則天卻已是招呼都不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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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氏的心裡,恐怕也只剩下了苦笑。
倒是李顯,開始鬱鬱不樂起來。
莫名其妙的病倒。好不容易起來,誰曉得母皇居然來了,對於這個母皇。他一如既往的有些畏懼,如今大病初癒,想到紫微宮住着自己的母親,這讓他感到很是不安。
“陛下,該好好歇一歇了。陛下大病初癒,理應靜養幾日,幾日之後,卻也該見一見朝中諸公,也省的他們擔心,至於母皇那兒,自是臣妾這做兒媳的去招呼,陛下不必憂慮。”
李顯的臉色舒緩了一些,他感激的看向韋氏:“那麼……就有勞皇后了。”
近幾日來,長安城依然是亂紛紛的。
上皇回到了長安,引來了驚濤駭浪,聲勢浩大,而一些上皇的黨羽,從前絕不敢在長安冒頭,絕大多數人,還在苟且,抱着一丁點的希望,繼續爲這個朝廷效忠。
可是如今……他們卻發現自己沒有選擇了,從前的時候,自己只要不表露自己的立場,至多得不到韋家的青睞,獲取什麼高位,可是至少,不必有性命之危的憂心。
現在呢,卻全然不同了,誰能保證,一旦韋家人當真篡位,不會追究自己昨日之事?
現如今,長安城裡又開始流出一個傳言,那便是……因爲上皇回到了長安,以及三位皇子的關係,天子的‘病’一定會好轉,因爲那些想要毒害天子的人眼看情勢不對,必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將天子害死。
這個流言,居然傳者衆多。
卻是讓韋家人飽受其苦。
他們本來就沒有害天子的打算,他們當然也希望,天子現在趕緊好轉,如此,方能成爲他們韋家的保護神。
可是現在外間的這些流言,卻依舊是坐實了韋家想要謀害天子的心思,同時……更是幾乎告訴天下人,之所以韋家收手,天子能活下去,不是因爲韋家人有什麼善心,只不過因爲上皇及時的出現,還有皇子以及一些忠義之士齊心協力的結果。
人心失了,似乎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
韋家人現在遇到的就是這樣尷尬的局面。
果不其然,幾日之後,內廷傳出了消息,卻是陛下已經大病初癒,還要召見一些重臣,商討國事。
一下子……不少人開始歡欣鼓舞起來。
陛下居然好了。
他們之前已經認定了,韋家人非要害死陛下不可,可是陛下的好轉,卻像是一場勝利。
原來韋家人也有忌憚的時候,原來他們也害怕人心向背,原來上皇果然是可以依靠,原來大家只要齊心協力,他們韋家……照樣還是要縮回去。
韋后……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這種掌控輿論的手法,真是高妙到了極點,它幾乎設想到了任何一個可能,提前釋放出消息,而風口浪尖上的韋家,卻永遠只有被動捱罵的份。
廟堂上的格局已經開始悄然發生變化,其中二皇子李李重福和三皇子李重俊二人也變得開始活躍起來。
以往的時候,他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發生什麼錯誤,最後被韋家人抓住把柄,或者引起了他們忌憚,直接剪除自己。
而如今,獲得了這個久違的‘勝利’,讓他們突然生出了一種感覺,原來……自己也有力量,原來只要抱成團,韋家人……其實也不足爲懼。
既然如此………自己堂堂天潢貴胄,又何須如此憋屈。
三個皇子以及一些重臣,在幾日之後抵達了長樂宮,在這裡,李顯穿着厚實的衣衫,臉色依然還是有些蒼白,開始召見了這些近臣。
其實這一次覲見,大家都明白,陛下的身子依然很虛弱,其實也商討不出什麼國事。
這不過是走個過場,是向天下人宣告,天子的病好了而已。
所以李顯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幾句話,便開始氣喘吁吁起來。
而三個皇子自然是一臉痛心疾首之色,一齊請父皇保重龍體。
其他大臣,也只是大致的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
小半時辰之後,這場覲見也就結束,李重福和諸大臣自長樂宮出來,他不禁遙望了紫微宮的方向,今日他的心情,顯然是頗爲輕鬆的。
他突然感覺自己有了許多的勇氣,而這些勇氣,讓他發現……原來作爲天潢貴胄的自己,生活可以是另一番的模樣。
他抿了抿嘴,卻是想起一件事來,那位在河南府的魏王,纔是定海神針吧,說起來……倒是很該謝謝他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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