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進來的時候黑着臉,他看了一眼李治的臉色,等見完禮之後,卻是毫不猶豫的張口問道,“你昨日觸怒了陛下吧。”
“是我犯了錯。”李治語焉不詳的說道,然後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舅舅有什麼教誨就儘管說吧。”
“你一向是懂事的孩子,這次怎麼能這麼不懂事呢!”他既然都這麼說了,長孫無忌也不會客氣,痛心疾首的說道,“被着一個女人折騰成這般模樣,你讓陛下如何信任你,將着國家託付給你。”
長孫無忌這麼說,顯然已經知道了昨天晚上談話的內容。李治並不奇怪,要麼是皇帝告訴他的,要麼是他自己猜的,依着李治的眼光來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因爲如果他想要反悔違約的話,長孫無忌顯然是更好的補刀人選。皇帝叫長孫無忌過去,暗示了自己的擔憂之後,爲了證明自己的忠心,長孫無忌總會做些什麼。
長孫無忌勸的很在理,這話換任何人來說李治都接受,但是唯有長孫無忌,他哪怕再知道自己不該對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口出惡言,但卻還是忍不住尖利的反駁道,“她是你的女兒!”
“那又如何!我沒有這麼惑人的女兒!這說出去簡直是丟我們家的人!”長孫無忌看着李治,卻顯得比他更加生氣,“若早知道她性情如此,我便不會允她入宮。”
李治聽了這話,徹底的呆住了。
“我知道你們少年人,多半對着這些不捨,但是對於男人來說,女色不過是解乏的消遣,我不希望你沉溺於其中。”長孫無忌看着李治,語重心長的說道,“就算你實在是捨不得,便想想要得必有舍,成大事者哪能如此婦人之仁!”
李治聽着他這說辭,只覺得如墜冰窟。
你可以如此輕易的舍,是因爲你根本不在乎她吧。
其實何止是她,在着你的眼中,我也只是因爲有用纔會被你這般“教誨”,若我對你無用,那便也是可以“舍”得的了。
李治垂下了眼,淡淡的說道,“舅舅說的是,是我莽撞了。只是既然已經與父親說定,便不好改動,就按照原計劃去做吧。”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長孫無忌嘆了聲氣,點了點頭說道,“以後,就不要讓她回長安了,老死洛陽也是她的福氣。”
“是。”李治垂着眼,安靜的應承道,“舅舅放心,我今天去看一次她,有個交代後,便不會再見她了。”
“嗯,好吧,記得切莫再激怒陛下了。”長孫無忌點點頭,又再三的告誡一番,然後這才離去。
等着長孫無忌走了之後,李治緊繃的神經一下就鬆懈了起來,他躺在榻上,忽然想到一個近乎滑稽的事情……
當自己遭遇信任危機,跟女兒只能兩者存一時,長孫無忌會毫不猶豫的“舍”掉女兒,但是如果有一天狀況倒過來,他處在她女兒的狀況時,又會怎麼樣?
“殿下來了。”就在長孫穎跟李忠說說笑笑的時候,忽然有小宮女跑來通報,劉繡頓時就喜出望外的抱着李忠就往外走,“你們好好說說話,我們先退下了。”
“哎,你們,”長孫穎被她這樣鬧的頓時就覺得尷尬了起來,不過她心裡頭也的確是想單獨見到李治,便也沒有認真留,只紅着一張臉坐在那裡,有些不安的想着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太邋遢,這樣見他合適嘛……
劉繡抱着李忠走出去,在門邊跟着李治行了禮。李忠自然跟着往常一樣畏懼李治如虎,但意外的是李治這回卻沒有挑他的毛病,只是靜靜的瞅了兒子幾眼,然後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你昨天做的不錯。”
這是李忠有史以來第一次得到父親的誇獎,他整個人都呆住了,等着反應過來,才面色通紅的對着李治一行禮,有些激動又有些靦腆的不知說什麼纔好。
李治也沒有怪他的遲鈍,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再吩咐人將她抱走。
李治到了內室,看着靠在牀邊,被着帷帳遮住了臉的人,一時間有些近鄉情怯的味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她伸出了手,將着遮住了他視線的帳子往後撥了撥,接着露出了那張臉。
她起初是沒有看到他的,顯得頗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等着她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成羞怯後,卻是騰的一下就紅了,鬆了手任着帳子落下,遮住了她羞赧的面容。
李治見着她那樣子,只覺得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從前。
最初她見着他時,也是這麼驚訝的,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等着後來熟悉了,便很少臉紅羞澀。
李治原本是想着例行公事的過來,冷面冷心的將着她傷一傷的,這樣以後被他送走了,也不至於太過難過。可是如今真的見了她這幅樣子,他卻又捨不得了。
李治在心裡頭嘆息了一聲,自己對自己說,已經被外人逼迫至此了,何至於自己人再捅刀子?
所以,還是一切隨心吧。
他搖了搖頭,露出這兩天來最自然的一個笑容,走到牀邊撩開了那落下的半邊簾子,“連孩子都生了,這會兒倒是想起害羞來了。”
“還不是她們都不准我洗澡,”長孫穎低着頭抱怨着,她生產完後便沒有沾過水,讓着宮女們拿着溼帕子來幫她擦擦身子已是極限,一說到沐浴,一個個就跟着她要去自盡似得,於是她也就不得不入鄉隨俗了。
只是這麼一弄,身上到底還是有些味道,自己一個人倒不覺得,只是見了他,頓時就不好意思了起來。她見他那麼多次,這次實在是最邋遢的時候。
李治愣了片刻,然後卻是啞然失笑,“原本我還沒注意,被你這麼一提醒,的確是有些味兒。”
長孫穎本來正自己糾結,見着他還拿這個嘲笑自己,當下氣憤的轉身不想理他,沒想到卻被他抱了個滿懷,然後就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輕說,“放心,在我這裡,你永遠是香的。”
“你,”長孫穎被着他這麼一鬨,氣當下就消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哼着,“又哄我了~”
“你爲我生了女兒,我哄哄你高興也是應該的。”李治伸了手過去,盤着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在着自己指尖的溫度,有些心有餘悸的說道,“昨天我可真是被你嚇壞了。幸好孫大夫及時趕到,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我那個時候便想,早知道如此,這一輩都不叫你生孩子了。”
“女人哪兒能不經這關。”長孫穎笑了笑,這事情嚇到的是別人,她開始就直感覺疼,後來孩子生出來就昏過去,等醒來就看着女兒乖乖的躺在自己身邊,心裡頭別提有多滿足了,於是便寬慰李治,“她們都說下回就容易多了呢。”
“嗯。”李治玩着她的手指,應了一聲,心裡頭卻有些酸楚的想到,只怕是沒有下次了。
若是她知道了這事,定然是不會原諒她的。
可他,卻不得不如此。
正想着,外面就傳來了聲響,長孫穎動了下,想要李治鬆手,卻被李治扣住。
“什麼事?”李治一點兒都不覺得丟人,直接就以這個姿勢問道。
“尚藥局送來了藥。”劉繡有些尷尬的端着碗走了進來,對着長孫穎回話道,“也不知道是什麼藥,直說是娘娘需要的,務必要您一定趁熱喝纔有療效,奴婢不敢拖延……”
“你安排的?”長孫穎有些好奇的看着李治,李治心裡頭一緊,但手卻是拍了拍她,點頭說道,“你身子虛,我借了父親那邊的御醫,給你開了些藥……”
他剛來這裡,藥便送到了,可見那邊果然一直在盯着他處理這件事呢。
“我沒病,好着呢。”長孫穎聽說是李治讓人送的藥,就撒嬌着不想喝,“喝疑苦了呢,喝着就恨不得死過去一回。”
“亂說什麼話!”長孫穎這說辭顯然很不得李治的喜愛,他拍了一下她,然後吩咐人將着藥端來,“我餵你喝,這總該行了吧。”
“說的好像你喂着就不苦了一樣呢。”長孫穎嘟囔了一句,但是看着他沉着臉笨拙的將着藥勺端到她嘴脣邊時,她還是乖乖的喝了下去。
“看吧,都喝完了,你們應該放心了吧。”當着小太監的面,李治一勺一勺的喂完了長孫穎,然後將着碗放回桌上,十分冷淡的說道。
“是,奴婢這就回去告罪。”小太監油滑的笑着應了一聲,然後就從容的退下,完全無視了李治陰翳的眼神。
“對了,你要不要看寶寶?”等喝完藥,最裡面塞着蜜餞,長孫穎纔想起女兒來,抓着李治的手就要喊奶媽抱孩子來,結果被他阻攔住了,“她既然睡着了,那就別吵着她,我今日是專門來看你的,改天再去看她就是。”
“好吧。”長孫穎應了一聲,伸手摸了摸李治的黑眼圈,“你不要擔心我,我能照顧好我自己。我只是擔心你,看看你都累成這個樣子了,也沒有人勸你休息一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我們娘倆怎麼辦。”
李治聽着這話,只覺得一陣心酸,但是又不想被她看出來,遂低下頭去抓着她的手背親了親,低着聲音問道,“對了,女兒你想好要叫什麼名字了嗎?”
“啊,要這麼急嗎?不是都滿週歲時才起名字的。”長孫穎有些意外李治提起這個話題,皇室的孩子要不然一出生就被皇帝賜名字,要不然就是等着滿週歲才起,極少有這種纔出生兩天就提起來的事情。
“沒個名字不好稱呼啊,萬一以後忙起來沒空怎麼樣。”李治想了想,然後就說道,“要不然先起小名吧。你想給女兒叫什麼?”
“呃,小名,”長孫穎敲了敲頭,過了半天才無奈的低下頭看他,“人家都說當娘傻三年,我琢磨這是真的。我這會兒腦子裡竟然一個名字都想不起來。”
“噗,”李治被她逗笑了,揉了揉眼睛擡起頭,對着她說道,“那叫大鳳如何?”
“略傻。”長孫穎老老實實的說道,覺得李治起名字的技能就跟他做媒的技能一樣令人悲傷。
不過想想現在滿大街的x麗質,麗華,長孫穎頓時對這個時代的起名字都絕望了。
“她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第一個女兒,取名字當然得有個大字了。至於鳳,”李治擁着她,拍着她的手說道,“我的女兒還不能叫鳳,那哪家姑娘敢叫?”
“嗯,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那就這麼叫唄,只怕女兒將來寫名字會寫哭……”長孫穎腦補了下以後罰女兒寫名字的畫面,便忍不住笑個不停。
這個時候鳳字的寫法其實是風下百鳥,筆畫多的覺得可以逼死小朋友。
“鳳鳥是吉鳥,遇到它就能逢凶化吉,不管遇到什麼樣的災難,哪怕是大火,也能責重生。”李治抱着她笑着說道,“我只願這鳳能給你跟女兒帶來好運。”
“我們有你,還能有什麼不好?”長孫穎抱着他甜甜一笑,李治一怔,然後擁着她點頭,“的確啊,只要有我在,你們母女一定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