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不論在歷史上武則天如何的赫赫有名,但是現在的武媚娘,仍然只是宮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來到這個時代,長孫穎不可能不在乎她這樣一個boss般的存在,但無論她怎麼打聽,周圍人都所知甚少。自從在馬場一見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在李治身邊見到武媚孃的出現,李治口中也從未提過這個人,所以日子一久,她便以爲武媚娘已經被蝴蝶的翅膀扇到了歷史的灰燼中去,卻沒有想到她這麼頑強,竟然不顯山不露水的給出來了。
不過,長孫穎聽着她自報家門時的有些恍惚,是婕妤,而非她記憶中的昭儀,可以看出李治的確是對她不上心的。
但既然如此,她又爲何會出現在李治的後宮之中?
“充容竟然認得妾身?”武媚娘聽到長孫穎的話,臉上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長孫穎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壓抑住心裡頭的驚愕,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我初入宮時,曾和陛下一起在馬場見過你。不過那時太早了,你或許不記得了吧。”
武媚娘聽着他這話,面上浮現出了一個令人愉悅的笑容,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她謙卑,“沒想到充容還記得那件事。妾身也記得呢,只是年代久遠,我又身份卑微,不好亂攀交情,所以纔沒有提及。”
“既然見面,也是有緣,算不上什麼攀扯。”長孫穎淡淡的說道,然後瞟了一眼她低頭站在那裡的樣子,只覺得背上寒氣直冒,遂走了兩步站在陽光下,“你有何事在這裡等我?邊走邊說吧。”
“妾身今天來也沒有別的事情,只是拜見下充容而已。充容多年不在宮中,想必對宮中的景緻也不大熟悉,妾身願意爲驅使,替您熟悉熟悉環境。”武媚娘溫柔的笑着,順從的走在她身邊,保持着與她有半步遠的距離,既不太遠顯得生疏,也不過分靠近。
搞了半天是來當導遊的?長孫穎不相信她這麼雷鋒,肯定是有別有所圖,當下望了望四周的景色,略一思索便點頭,“皇后放了我這大半天的假,我正不知道如何打發,你引我四處轉轉可好?”
“幸甚至哉。”武媚娘微微一笑,然後跟着身邊的宮女一般走到了她前側引路。
**武媚娘,還真是一個溫柔到令人意外的人啊,若不是自己熟悉歷史,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哪裡想到她會是那般的野心勃勃。
“皇后吩咐妾身的話就是這幾句,充容你應該也能體會她的一片苦心。”武媚娘引着長孫穎在山上觀景,看着下面煙波浩渺的北海,“若不是皇后提及,宮裡頭還有誰記得在洛陽的你呢?”
長孫穎一愣,然後垂着頭微微的笑了,“皇后的恩情,我一直銘感於內,有朝一日若有機會定不忘報答。”
武媚娘看着長孫穎的回答,有些意外,卻也有些不滿意。
長孫穎回答的太客氣了。
被流放了兩年的女人,怎麼都該惶惶一些纔是,正常情況下現在有人伸出粗腿給她抱,她理當感激涕零纔對,可是如今看着她的樣子,並沒有十分傾向於皇后。
長孫。
武媚娘想起她的信,不甘心之餘,卻似乎有些找到了答案。
誰叫人家姓長孫,她大概覺得哪怕沒有皇后出手,她也能從那個鬼地方出來吧。
這就是世家女的底氣,讓她討厭,卻又讓她羨慕。
有着龐大的家族依託,就算是身處泥濘,卻也總相信自身有翻盤的機率,哪裡像是她,一步行錯,便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同樣是人,命運卻相差的太多了。
心裡頭雖然鄙薄,但是既然有用,也就免不了對她多“推心置腹”幾句,“我知道充容是清高的人,可是這宮裡頭,清高又能抵得住什麼用?你看看徐婕妤,難道想要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
武媚娘口中的徐婕妤便是徐芷,作爲李治的第一個女人,也是長孫穎的好友,她如今在宮中已經成了邊緣不能再邊緣的人物。大約在以前,她還曾着急過孩子,但是等着宮中的女人越來越多後,她也就越來越安靜,極少出聲,在着史官裡呆着的時間比在臥房的還要多。
徐芷一直沒有兒子,也從不拉幫結派,所以在着宮中十分安靜,許多新來的宮人竟然都不知道她。若李治是晉王的時候,或許還有大把的閒情逸致跟她詩文唱和,只可惜李治現在忙於國事,一個人恨不得分成三個人用,於是她的才能也就完全沒了用武之地,很自然的被李治遺忘。
長孫穎在的時候,她就已經整天寄情於書畫,等着長孫穎莫名被貶黜之後,她曾經不平的上書,卻被皇帝訓斥。若不是有她姐姐在,怕也是要被跟長孫穎一起送走的了。但是那次事件卻給不知情的徐芷留下了很深的陰影,長孫穎曾經收過她一封信,說她覺得人世間的情誼如天上的雲朵,情濃時看起來遮天蔽日,情薄時就風吹雲散了無痕跡。大約那個時候她對於李治僅有的三分情誼也變成了一分,後來不久隨着皇帝的駕崩,徐惠的殉情,她更是徹底的死了心,整個人隱居在宮中深處,幾乎等於出家。
不管徐芷自己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但是在宮中女人的眼中,她無疑是失意的,所以武媚娘才用這個“反例”來告誡她。不過長孫穎聽着她這個例子,看着下面的湖面笑了一下,平靜的說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武媚娘聽着長孫穎這回答,看着她漫不經心的笑容,不由得有種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感覺。
這會兒嘴硬是還沒吃到苦頭,等着受了教訓,就不由得她不選邊兒站了。武媚娘看着長孫穎從容的樣子,心裡頭不免有些氣悶,但臉上卻仍然帶着溫柔的笑容,一副受教的樣子,“充容說的極是,我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說話實在是想當然了。”
真是好脾氣。長孫穎在心裡頭感嘆,這樣都不發怒,要不然就是心胸開闊堪比海洋,要麼就是城府極深。
武媚娘顯然是後者。
“沒有皇后,我回不了宮裡。沒有皇后,你也到不了這個地方。咱們都領着皇后的恩惠,”長孫穎擡起頭來,看着武媚孃的眼睛,“以後行事當不忘故主纔對。”
“那是自然。”武媚娘覺得長孫穎話中有話,卻不懂她這番敲打是爲何而來。
她不是蠢人,如今在着這宮中毫無根基,依附皇后而活,與着皇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她當然不會對皇后有任何不利。
實際上,若沒有她,皇后早就被蕭淑妃欺負的找不到北了,哪裡還有如今的局面。
她原本想着長孫穎與皇帝多少也是少年相交,應該有些分量,拉回來聯合她對付蕭淑妃正好,所以才極力慫恿皇后將着長孫穎接回來,但是如今的樣子,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是一招好棋還是一招臭棋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來才一天就不得消停,等跟武媚娘分別之後,回到住處,長孫穎換了衣服坐在那裡喝茶,滿腦子卻都是局勢的問題。
在朝廷上,皇帝跟大臣掐成了狗腦子。以自己老爹爲首一幫文臣明顯是想將皇帝架空,李治空有皇帝的名字而無實權,於是只能隱忍以待時機。而宮裡頭,王皇后跟蕭淑妃對掐,無非是世家利益分贓不均引起的直接表現。王家在世家中空有名頭但無實權,蕭家爲首的實權派顯然想要王家在領頭羊的位置上讓一讓,想讓蕭家再錦上添花的出以爲蕭皇后,而長孫無忌,顯然也是這麼打算的。但是目前長孫無忌跟王家顯然達成了某種一致,所以纔有以王皇后出面接自己回宮的舉動。
後宮之亂,遠勝於朝廷,但這卻是幾方可以縱容的結果,畢竟朝堂上的男人們爭鬥影響太大,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不管內裡多麼波濤洶涌表面上卻都是一派祥和。後宮這潭水要淺的多,於是也就被攪得妖風陣陣,什麼人都出來了。
武媚娘,無非是最聰明的投機者。長孫穎打聽說她原本跟着蕭淑妃的關係是不錯的,但是等着新帝繼位之後,她又迅速的抱了皇后的大腿,從着太宗的宮人變成高宗的宮人,成爲皇后的心腹加智囊。
有着她在,長孫穎都不知道這潭水是消停了呢,還是動盪的太厲害了?
長孫穎想的入神,旁邊劉繡卻是急的團團轉,最後終於忍不住張口,“充容,那個女人的話你可千萬別信。”
“什麼?”長孫穎一愣,回過神來看劉繡,不明白她說什麼。
“她今天勸你的那些話,句句都是誅心。什麼叫沒有皇后你就回不來了?若是沒有陛下的同意,皇后怎麼可能會敢叫你回來?她故意句句針對陛下,說陛下對你是如何的輕忽怠慢遺忘,就是想要挑起你對陛下的怨憤。你如今可是身家性命都繫於陛下一身,若你對陛下怨恨,稍有輕忽或者失禮,導致陛下對你不再寵愛,那纔是真完了。她這用心太險惡了。”
劉繡這些經驗都是孟夫人在走之前教她的。後宮中的女人最大的忌諱就是對皇帝心生埋怨,冷落拒絕皇帝,一旦主子有這種苗頭,她要儘快的掐滅。
今天武媚娘跟長孫穎說話時,劉繡一直都在旁邊聽着,莫說是長孫穎,就是她聽着也在心裡頭覺得皇帝特別不是個東西,睡人家的時候就睡了,不睡人家的時候就把人家打發到看不到的地方直接忘掉,這是把充容當成什麼了。但是當她回來驚醒之後,才發現早就不知不覺被那個女人給帶進溝裡頭去了,頓時嚇得一身冷汗。
她是旁觀者尚且如此埋怨皇帝,那充容這個當事人,還不得把皇帝恨到死啊?所以看着長孫穎癡癡的坐在那裡不言不語時,她心裡頭簡直是有一千把爪子再撓。
長孫穎聽着劉繡一番“忠言逆耳”的苦勸,等她說完了才後知後覺的問道,“啊,她的話,有這個意思嗎?”
仔細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的啊。武媚娘全程都在給皇后貼金,以及不動聲色的在她面前黑皇帝這個“負心漢”呢。不過可惜她向來遲鈍,竟然沒有領略到這一層,真是讓她白辛苦了一趟呢。
“傻丫頭,別哭了,我沒有在怨陛下,我是在想怎麼樣幫他呢。”長孫穎回了會輸,讓劉繡擦掉眼淚,然後自己又在那裡放空。
幫李治就是幫自己,如今這局面誰都討不了好,想要過安生日子,就不能讓這些人再掐下去。
所以,突破點應該在哪裡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