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有時候會覺得長孫穎挺沒良心的,自己對她那麼好,她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都不懂得對自己感激流涕。?可是等在着別人那裡感受到“涌泉相報”的滋味後,卻又會覺得,還是長孫穎的理所當然讓人舒服。
他能有這感受,還“多虧”了王嬋。
長孫穎這裡有了個孩子,王嬋起初是不在意的,畢竟一個沒名分的宮人生的孩子,能金貴的到哪兒去,可自從她承寵半年多,肚子裡還沒點響動後,便有些坐不住了。每月按時到來的月信像是噩夢一樣,時時提醒着她,她還沒懷上孕。
“娘子年紀還小,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荷姑看着王嬋爲此愁眉不展的樣子,忍不住心疼她,王嬋入宮之後,簡直是將着從未吃過的苦頭都吃盡了,整日裡擔心受怕,如今這小模樣真是讓着她這個奶孃不忍。
“我不急,她們卻急得很呢。”王嬋動了動杯子,臉色因爲月事的到來而有些蒼白,“母親前幾天纔來問過,說如今殿下的長子都快要出生了,我這裡怎麼還沒有動靜兒。”
“什麼長子,還是肚子裡的一塊肉,誰知道是男是女,你不要太過擔心了。”畢竟是主母,荷姑不好說柳氏的不是,只能勸着王嬋,“娘子且寬寬心吧,徐孺人那麼多年,不也是沒有。”
“我跟她哪兒能比,她有也是那樣子,沒也是那樣子,有多大區分,到是我,”王嬋無意識的摸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語,“那邊只是承歡了一次,怎麼就有那麼大的肚子呢。”
“娘子,”荷姑聽着王嬋這無意識的話,忽然激靈一動,瞧着附近沒有人,於是半蹲下來,跟在她耳邊說道,“如果您介意的話,不如待着那孩子生下來,是個男的就抱過來養。”
“這怎麼行!”王嬋聽着這話,回過神來身子一顫,卻是下意識的就反駁道,“她有殿下撐腰,怎麼可能把孩子給我?”
“怎麼不行!”荷姑只覺得王嬋太單純了,“你把孩子要過來養,那纔是名正言順。你看看普通人家,哪個不是正室撫養庶子?那位自己都名不正言不順,哪裡有資格再弄個孩子在身邊?你不說則已,只要你張口,就是殿下也不好說你的。”
王嬋無非是覺得長孫穎原本就已經盛寵,如今又有個孩子再手,怕她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但是要她真的跟長孫穎叫板,她又對這個看不清楚“底線”的對手感覺到恐懼,所以面對荷姑的建議,她並沒有很快回復,只能搖了搖頭,“你讓我想想。”
王嬋自己在這種事情向來是沒有什麼決斷力的,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請人將着武媚娘喊來,在着花園裡以賞花爲名,跟武則天商量這件事。
“這不是不妥,”武媚娘聽了王嬋的話之後,猛然搖搖頭,然後勸着王嬋說道,“荷姑的建議,雖然讓你佔了理,但是卻不得人心。您想想,你要孩子,那要不要孩子的娘?”
“這有什麼區別?”王嬋有些不解,孩子生母身份如此低微,在她眼前實在是礙眼,她連着這孩子都有些看不起,又怎麼會要那個多餘的女人來面前晃悠。
她原本以爲要孩子就夠了,沒想到聽武媚孃的意思,這其中似乎還有很大的差別。
“您若是將着孩子的母親同孩子一起要了,那劉氏早就被長孫孺人養熟,來了也不會記你的恩,反而會戰戰兢兢的防着你。有這麼個生母在身邊,你說這孩子長大會記得感激你這嫡母嗎?”
“這,”王嬋沉吟了片刻,張口說道,“那就只要孩子。”
“這樣更不行。”武媚娘搖了搖頭,“你將着孩子跟生母分開,固然可以讓他不被生母影響,一心一意的視你爲母。可這世界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長孫孺人對着她們母子有恩,這在宮裡頭是多少人都看得見的事情,根本瞞不住,早晚都會傳到孩子耳裡。你說孩子若是長大知道了你是令着他們母子分離的人,會怎麼對你?”
“這,”王嬋愣在了原地。
“所以,你這是自己給自己養了個仇人啊!”武媚娘總結道,然後看着王嬋茫然的表情,倒是也能理解她瘋狂的渴望子嗣的心情。
在外廷長孫無忌越風光,那麼在李治的後宮裡,長孫穎將她取而代之的機率就越大,她能生的下孩子還好,若是一直無法懷孕,那麼李治完全可以因無子而修了她。
換做是她處在王嬋的位置,也會一樣的彷徨無措的。
“那我當真是沒有辦法了?”王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臉上的表情既是迷茫,又是無助。
“若您實在是想要個孩子,”武媚娘看着王嬋這樣,知道是自己發揮作用的時候了,當下往前一步,低聲對她說道,“妾身有法子。”
“哦?”王嬋知道她向來善於揣摩人心,尤其是對李治,很多時候一些行爲她都沒有想到爲何要那樣,但是照着武媚孃的話去做了,果然能討李治的歡心,所以時間一長,對着武媚娘本能的有一種信服。
“長孫孺人能有孩子,你怎麼就不可以如法炮製一個出來呢?”武媚娘低聲勸誘道,“你從別人那裡抱來的,哪裡有自己提拔出來的人可靠?”
“你這是什麼意思?”王嬋聽到武媚娘這個大膽的提議,一時沒有領會她的意思,滿臉迷惑。武媚娘見狀,不得不將話再說透些,“你每個月總有不方便的幾天吧?那個時候殿下來您這裡歇息,您是怎麼辦的?將他推出去便宜別人?”
“我,”王嬋張了張口,有些明白了武媚娘說的意思了,一時瞠目結舌。
“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那幾天您也是沒辦法受用,不如便宜了自己身邊的人,她那裡既然能有人成功懷孕,難道你這裡就不成?試上幾次,總有可能弄出一個皇子來的。人是你精心選的,忠心是第一要務,只能依靠你是第二要務,有了這個,豈不是比搶抱別人的孩子來的妥當的多?”
“你,你,”王嬋聽着武媚娘這個提議,原本想要大聲的斥責她,可這個時候連着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是“你”了兩聲,呆若木雞的坐在那裡。
她一直都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李治,這會兒卻不得不將着其它女人送上李治的牀,哪怕只是一晚上,這叫她怎麼受得了?
爲了爭寵而不擇手段,這是她一直最鄙視的做法,可是如今,她卻發現自己可悲的將要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這個時候,她已經無力去說什麼了。她知道自己與武媚娘有着本質的不同,而這種不同,會讓許多她可以輕易接受的事情,在着自己看來簡直是重逾泰山,而這一切,她根本無法對任何人訴說。
因爲她的理智告訴她,在着皇宮裡,只有武媚孃的那套纔可以勝出。
“娘子你要知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有些時候你的規矩能派上用場,但有的時候,你不能死守着規矩,那會困死你的。”武媚娘苦口婆心的勸道,“你以君子之道去對小人,那輸的不是你,還能是誰?你也不雅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原本就是妻子,在着自己不方便時安排侍妾去侍奉丈夫,這是你的本份,也是你的美德,沒有人能因這個而指責你的。相反,他們還會誇獎你的賢惠和大方!”
誰要那個賢惠和大方的虛名!王嬋坐在那裡,動了動手指,最後卻始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揮了揮手,讓着她離去。
**
“娘子,她又跟你說了什麼?”王嬋回宮時,荷姑看着王嬋蒼白的臉色,迎上來不滿的問道。
武媚孃的存在,對於她來說是個深重的威脅,原本王嬋什麼都聽她的,可如今有了武媚娘,很多事情王嬋都會私下裡再去問問武媚孃的意思,並且對她的意見十分推崇。這讓荷姑感覺到危機,可她不能說王嬋的不是,於是只能怪武媚娘太不要臉,挖空心思的媚上邀寵。
“沒什麼?”王嬋虛弱的笑了笑,然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布料,“這是怎麼了?要送到哪兒去?”
“是長孫孺人派人過來,說是要借幾匹料子。”荷姑撇撇嘴,不滿的說道,“雖然送了錢來,可咱們又不是布商,那裡有她要就給的道理!”
王嬋沒有說話,各人的份例不同,她這裡的確是有許多其它女人沒有的好東西,後宮的嬪妃們之間,也會有“借東西”的習慣。長孫穎來她這裡借東西是正常的,荷姑雖然嘴上叨叨,但做出給不給的決定權還是在她這裡,所以這些東西是搬出來讓她過目,然後做決策的。
“怎麼又要料子,還都是男裝的,”王嬋看着那布料,若有所思,“她又要再給殿下做衣服?”
長孫穎學裁縫不是什麼新鮮事,笨拙程度令人髮指,偏偏還樂此不疲,不但毀壞了自己的布料,連着徐芷的份例都被她借過去糟蹋完了,所以上次就已經派人來問王嬋借過一次了。
“來的人沒說,只說是她自己練手藝的。”荷姑一臉八卦樣的湊近她,“不過在你不在的時候,奴婢已經悄悄從旁的渠道打聽過了,說這回不是給殿下做的,而是給着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聽人說啊,長孫孺人言之鑿鑿的說這回肯定會生男孩兒……你瞧着她那輕狂樣兒,要是最後生個女兒出來,有她看的了……”
“兒子,”王嬋喃喃自語了一句,卻是覺得天旋地轉了起來。
“王妃,王妃,你怎麼了!”周圍人一陣驚呼,等王嬋看到頭頂的房樑穩定下來後,才發現自己躺在荷姑的懷裡。
“可能是剛纔在太陽地裡站久了,有些暈吧。”王嬋虛弱的說道,然後閉着眼睛吩咐荷姑,“荷姑,將着咱們帶進來的那些丫頭整理下,我,我想見見她們。”
**
王家在王嬋進宮時陪嫁了不少丫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是作爲媵妾的職能進來的,所以身家品性和樣貌早就被梳理了一遍,很容易就能找到王嬋要的類型。
不過王嬋一點都沒有爲此而感覺到高興,在整個過程中,她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最後挑選了個跟自己身材相仿,樣貌中等的,命令她以後近身服侍自己,專門負責鋪牀疊被的事情。
“娘子,”等着人都下去了之後,荷姑看着王嬋的神色,擔憂叫了一句。
“我沒事,”王嬋扯着脣角笑了笑,笑得格外悲涼,“你們不早就料到了這天,連人選都準備好了,我,我還有什麼可掙扎的呢。”
**
王嬋和李治這些天的關係不錯,李治也很給她身爲正妻的面子,一旦注意到自己有很長時間沒來,便會主動到她這裡來,並且留宿。
實際上對於嫡長子的事情,他也是很看重的,十分希望王嬋能生出嫡長子來,所以耕耘也十分賣力。
這天晚上跟平常一樣,兩個人見面,一起吃頓飯,吃飯時王嬋頻頻勸酒,勸道李治真覺得喝不下了,趕緊舉手阻止了她,“好了,你的心意孤知道了,再喝就要醉了,別勸了。”
“是。”王嬋低了下頭,有些緊張的看着膝蓋,然後聲如蚊訥的問道,“那,那今晚要不要在這裡就寢?”
“就在這兒歇吧。”李治知道她留宿的意思,想了想還是同意了。最近事情多,他也心煩,於是爲了修身養性,便經常去長孫穎那裡睡。如今算算,就算是爲了未出世的兒子,他也該在這裡努力一番了。
有了他這個承諾,兩個人再說話時,氣氛裡頭便不自覺的的帶了些旖旎的氣氛。李治原本有些微醺,於是看什麼都帶着了幾分美好,眼看着時間差不多該就寢了,於是便拉着王嬋的手就要到牀上去。
“別,燈還亮着呢。”沒想到剛走了兩步,王嬋就拉住了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羞澀的說道。李治知道她臉皮薄,這幾次辦事都要吹燈,但是如今宮人已經被遣散了,也不好再喊人,只能鬆了手自己去吹燈。等燈滅了,他正跌跌撞撞的抹黑過來想要把人抱上牀時,卻沒想到一個柔軟的身體撞上了他,然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纏上了他。
李治一愣,疑惑王嬋今天怎麼這麼主動了?但是沒有男人對這種主動不歡迎,於是兩人摟摟抱抱的便上了牀。
這一次王嬋各種屈意承歡,將李治伺候的很舒服,不過等着他真正進入時,卻陡然清醒了。
他又不是傻子,處子和非處子的差別,難道還分不出來?
只是到着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於是李治只能憋着氣做完全套,然後等事畢披上衣服,直接將着玉枕往地上一甩,然後喝道,“掌燈!”
他的怒氣實在是太明顯,這個時候哪裡還有不長眼的人,只聽着悉悉索索,原本消失的人像是春天雨後的春筍似得,唰唰唰的出現,戰戰兢兢的點亮了燈。
他們原以爲李治至少也要到明天早上纔會發作,沒想到他竟然連這一刻都忍不住了,於是一個個將頭垂的低低的盯着地面,恨不得自己是柱子。
李治臉上的紅暈還未消退,直接往牀上看了一眼,見着牀腳抖抖索索的盤着一個女子,看着那身肌膚便知道不是王嬋。
“怎麼,還不出來,還要我請啊!”李治收回了目光,看着門口冷冰冰的說道,他一向溫和,可這會兒發起脾氣來,卻是前所未有的駭人,每個人都感覺到頭皮發麻。
“還是說,你真打算讓我將她當做真的王妃!”李治見着王嬋竟然還敢不過來請罪,聲音陡然提高了一度,“你當孤是傻子還是瞎子!”
王嬋在外面聽着這話,肩膀抖了一下,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來,理好自己的衣裙,青着臉但卻步伐穩健的走了起來,在李治面前一福,“妾身拜見殿下。”
“你的膽子真大,”李治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打女人的事情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於是只能一手抓起另一個玉枕朝着王嬋的腳邊摔去,怒吼道,“你好大的膽子!”
周圍人都被李治這舉動給嚇呆了,王嬋卻是一臉肅穆,面向彷彿石雕般平靜,“妾身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麼,妾身只是盡了做妻子的本份,不知何錯之有!”
“本份?你的本份就是往我的牀上塞女人?”李治氣得渾身直顫,只覺得跟王嬋彷彿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沒想到竟然有在這個時候還如此鎮定的女人。
“妾身作爲你的妻子,在自己不方便的時候,不能因爲自己的原因而剝奪了殿下享樂的權利,所以特意讓自己的婢女來侍奉你,這有什麼不對嗎?”王嬋平靜的說道,甚至擡起了頭,不敢示弱的看着他,“殿下對妾身厚愛有加,妾身實感彷徨,所以想盡辦法希望能爲君解憂。”
李治聽着她這話,憤怒到極點,反倒是笑了起來,“這麼說,是我錯怪了你,是我不識你的大度?”
“正是。”王嬋豪不心虛的說道。
“若你真是賢惠,真是大度,那你就該堂堂正正的將人引到我面前,任我選擇,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在着這不見天日的時刻,用着這樣李代桃僵的手法騙我入嗀!”李治看着王嬋,目光冷漠而又凌厲,“我曾經以爲你是個有原則有氣節的女子,這麼看來,卻是我看錯你了。你跟着後宮那些女子,並無分別!”
說完這話,他卻是頭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走去。王嬋先前面對他的暴怒都沒有害怕,可是聽着他這句失望,卻覺得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樣,疼的幾乎無法呼吸。她看着他離開的步伐,終於忍不住向前走前了兩步,無意識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李治停下了腳步,王嬋看着他的動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今晚這番舉動,把孤當成了什麼,又把你自己當成了什麼?!”李治轉過頭,看了王嬋一眼,然後不等她回過神來就猛然從她手裡頭抽了袖子,怒氣衝衝的走到了門外。
她當真以爲他那麼缺女人!
**
因爲是半夜,也不大好打擾其他人,況且這種丟人的事情也不好告訴其他人,於是李治草草的沐浴之後,乾脆就自己一個人歇着睡了。等着第二天醒來,怒氣消減了不少,越想越慪,卻也知道真如同王嬋所說的那樣,自己還真沒辦法拿這事情治她的什麼罪,因爲王嬋此舉,的確是大方又賢惠!
不過這種大方和賢惠,卻讓李治覺得噁心。因爲他發現,在王嬋那裡,王妃的位置始終要比對自己的愛多一些,爲了固寵,她甚至可以違揹她的本意,將着不相干的女人送到自己的牀。
她究竟是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一點的?
這個時候看起來,長孫穎的吃醋明顯可愛的多了。她就像是個小醋罈子,自己喜歡誰多點,看誰多點,她總會生出點事來逼着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這樣雖然幼稚,但是卻讓他感覺到強烈的自己是被需要着,被愛着的感覺。
自己對王嬋好,王嬋竟然想出要送女人給自己以“報答”自己,但是對於長孫穎卻完全沒有那個顧慮。他對着她好,她理所當然,而她對着他好時,他也覺得那麼的自然,不代一絲算計和功利,似乎只是發自於內心的喜歡。
想到這些,因爲王嬋這件事引起的戾氣不知不覺就消散了很多,他忍不住就想去看看她,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笑容,放鬆放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