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料
外面的太陽毒辣,曬得樓下的小狗伸出舌頭躲在樹蔭下,窗臺上的富貴竹低頭看着花盆裡的小蛋殼。大華週報主編室裡的冷氣嘶嘶地響着,而嚴旗的眼神更冷,作爲新任的主編,他對實習快滿三個月的現場記者蘭若若很是不滿,皺眉道:“做什麼事情都是大大咧咧,看吧,所有的好料都被別家搶了,你再不挖點兒有特色的那就去別家報社上班吧!”
隔壁辦公桌娛樂版小編劉茜遞過來一杯奶茶:“怎麼,我們的高材生又挨訓了?我看你該去拜拜神纔好。”
嚴旗在辦公室算是女編殺手,除了娛樂版,還有一大堆各版女編輯喜歡他,平頭配上黑框眼鏡,冷漠的眼神和上翹的嘴脣,每天穿的襯衣顏色都成了這幫花癡午飯後的討論內容。
蘭若若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桌上的市民爆料電話就鈴鈴鈴響起來,但願這次是個有價值的料,剛接完電話,她像瘋了似的往外衝,娛樂小編大喊:“你的相機!”
大家已經見慣不慣,無人搭理她。電話是一個老頭兒打來的,說城西郊區路口有個懸掛的廣告牌突然從高空掉下,砸傷了人,希望記者馬上過去。
蘭若若沒有想到自己到的比120還早很多,打車後又步行了半個小時纔到事故現場。周圍都是山路,一個偌大的某山寨手機廣告的大牌子幾乎把那長髮短裙女孩兒壓成半截,腹部的腸子露在外面散發着莫名的味道,鮮血在她的身下漸漸漫延成一灘,她的臉因爲失血已經變得蒼白,在地上微弱地呻吟着:“電話……救命……電話……”
蘭若若趕緊召集幾個打着赤膊的壯漢一起把廣告牌移開,周圍的人卻無動於衷,有個八字鬍的男人竟然笑嘻嘻道:“小姐,你給多少錢啊!”
死亡的味道越來越濃,女孩兒手伸出來,想拿口袋裡的電話,蘭若若趕緊遞給她,顫抖地說:“彆着急,救護車馬上就來。”
那女孩兒撥通了號碼,小聲對電話裡的人說:“我現在有事不能赴約,你不要等我,記得我愛你。”
時間一點點過去,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除了蘭若若,誰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女孩兒的眼睛鼓得很大,呆呆地看着藍色天空中刺眼的太陽。有幾隻蒼蠅停在她的鼻尖,綠色的大頭蒼蠅,蘭若若緊緊握住這女孩的手,雖然是夏天,但她的手已經冰涼——接近死人的溫度,蘭若若干脆趴在滾燙的曬乾的泥地上,在那女孩兒耳邊陪她說話:“堅持,堅持,你還有家人,不能睡啊!”
那女孩兒聽到“家人”兩個字,勉強笑了笑,流出一行眼淚……
回來的時候發現相機還放在桌上,嚴旗又在對自己招手,蘭若若到了他的跟前,聽他說跟上次犯錯一樣的話,當聽到這個月工資扣百分之十這句話時,蘭若若好像也沒什麼心疼的感覺。
想起今天死在醫院的那個女孩兒,心裡忽然升了起一陣涼意,難道九年前的詛咒正在應驗——“我要死了,但你也休想得到他!”童若真用最後的力氣用鮮血淋漓的手在蘭若若臉上抓了一道尖銳的痕跡……
回憶
終於可以在大二參加各種各樣的社團了,蘭若若那時候很傻很天真,參加了學校的自行車俱樂部,不爲別的,只爲了招募成員裡的那個很高很帥的叫李樹的男生。
集中訓練時,李樹無語了,這學期第一個報名參加自行車俱樂部的蘭若若竟然不會騎自行車,得幫忙扶着後座,她還騎得歪歪扭扭。
童若真就不同,衝刺斜坡動作很乾脆,仰起頭喝礦泉水時,水珠沿着脖子一路淌下,俱樂部的男生都很喜歡童若真。這時候她總是帶着驕傲而神經質的眼神看着畏畏縮縮的蘭若若。
學校的八卦消息很多,其中有一條是關於他們的:童若真是李樹的現任女友,但瀕臨分手。
蘭若若雖然小心迴避,但總是免不了摔跤,膝蓋青一塊紫一塊。那次去華銀山搞活動,排在最後的她摔得不輕,手掌擦破皮,李樹用應急包裡的紗布拿着蘭若若的手開始包紮。
童若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身後,冷冷地看着:“你的傷不要緊吧?”
蘭若若擡頭迎見她的目光,覺得尷尬。
李樹卻不:“不如你騎車先走。”他的手掌心裡,放着另外一雙顫抖的手。
當年的愛,像灑滿陽光的空氣,透明而純淨,如果不是那場意外,現在的自己,大概是另外的人生。蘭若若坐在辦公室看窗外的黑暗一點點吞噬僅有的夕陽。
大三那年,童若真在跟李樹分手後,對每個追求他的男生都很熱情,追求她的男生更多了,傳說她的內衣帶很鬆,很容易解開。童若真騎着自行車跟不同的男生頻繁地出現在蘭若若和李樹面前,像個小孩兒一樣對舊玩具炫耀着自己的新玩具。
蘭若若總是內疚:“我對不起她。”
李樹沉着臉:“與你無關,她是個瘋子,高中時候就是這樣。”
高中時,童若真給李樹寫過一封血書,上面只有一行字:“我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學。”
他躲着她,她卻緊追不捨,他們兩個的母親十分要好,一個是店裡幫忙洗碗的,另一個是靠給人家縫補褲腳衣邊賺錢。
當然,每個青梅竹馬的開頭都有可能結局是勞燕分飛。
蘭若若的戀情公開後一個星期,晚飯後李樹照例送她回宿舍,看見牀上放着新鮮死去的老鼠,被烤焦的貓屍,還有一疊交通事故現場的屍體照片。最後一張是一個穿着白裙女人被一個撞倒的大鐵牌腰截成兩段的樣子。
蘭若若吐了。
最後離開宿舍的那個女生從蚊帳裡探出頭說,下午童若真曾經來找過蘭若若。
李樹看着那些照片和動物屍體,瘋狂地往門外扔,然後衝到樓上童若真的宿舍,揍了她一頓,蘭若若的眼圈紅了,拉住李樹:“算了,她並沒有害我,也許,是我對不起她在先。”
童若真躲在宿舍角落,怯怯地看着他們,小聲道:“是我,是我,求你們,不要告訴我媽我們分手了,我求求你們。”
李樹餘怒未消,拿出電話打那個熟悉的號碼:“阿姨,她發病了,我不可能再給她機會,實話告訴你,我們分手已經半年了。以後我也不想再去你家,請你不要再提結婚的事情了。”
童若真慢慢站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從李樹身邊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地。
樓很高,身體很輕,聲音很響,大家都來看,總有一天,死的人是我們自己。
蘭若若牽着她的手,眼淚奪眶而出。
“我要死了,但你也休想得到他。”童若真用最後的力氣掙扎着用手在蘭若若臉上抓了五條尖銳的痕跡……
蘭若若再也不敢騎自行車,爲了方便,老媽把自己的小車當生日禮物送給了她,李樹考了駕照,俱樂部也解散了。每個人都說,晚上騎自行車時,即使覺得車忽然變得很沉也不要往後座看,童若真就坐在後面流着淚懸着腿,盯着你的後腦勺。
畢業前,蘭若若跟宿舍最好的姐們痛哭了一場,蘭若若說:“我只是叫你小小地搞一下,你搞那麼狠,人都被你搞死了。”
詛咒
白天的報社就像個螞蟻窩,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小空格里忙忙碌碌,碼字的頭也不擡,校對的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貼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稿子上,直到晚上才安靜下來。蘭若若端着一碗在樓下買的紅油餛飩,心情沮喪,這個月市民爆料專欄又不合格,上次廣告牌砸人事件本來算是個好料,結果自己光顧着救人忘記拍照發稿,結果那女孩兒死在醫院不說,回來又被嚴旗一頓臭罵。
這一週她的市民熱線接到的大部分都是些貓走失、狗咬人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與其一個人回家聽老媽嘮叨,不如叫個外賣賴在單位裡寫稿舒服,涼快又安靜。
QQ郵箱彈出窗口提示有新的郵件,卻沒有主題。不知道是不是李樹的來信,要是早知道畢業後要分手,當年也不會害童若真搭上一條命。老媽嫌棄他大學剛畢業什麼也沒有,老家在農村怕他以後是個鳳凰男所以堅決反對。沒想到李樹竟然也沒堅持下去,一氣之下八年都沒有再聯絡。
打開郵件,蘭若若冷汗直冒,是一週前那個被廣告牌壓死的女孩兒站着的照片,長髮短裙,滿臉鮮血,郵件只有一行紅字:“一個月之內你必遭血光之災,輕則斷手缺腳,重則家破人亡,除非你能結婚。”
這張照片很熟悉。
這世道還有逼人結婚這樣的事?蘭若若驚嚇過後又有點兒詫異,研究生畢業後換了七八個工作,已經三十一歲的她要想找到一個自己百分之百滿意的男人比走在大街上被原子彈擊中的機率還小,她又下意識地瞄了眼電腦,照片裡的女孩兒彷彿眼睛慢慢睜開看着自己笑。
童若真?蘭若若趕緊關電腦,同事都下班了,辦公室空蕩蕩的,可總覺得身後有什麼人在盯着自己看。
回到家,父母早就睡了。窗外有“嘩啦啦”的聲音,蘭若若閉上眼睛不敢睜開。
第二天上班,又被叫去主編室,這次不知道又要因爲什麼捱罵,蘭若若忐忑不安地進去,嚴旗卻破天荒地給了個笑臉,揚了揚手中的表格:“今天是你轉正的日子?”
蘭若若使勁點點頭,現場版塊現在基本上已經熟悉,實習期也滿了,只等着主編大人的一個簽名,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在報社做個正式的記者了。
“我們結婚好嗎?我覺得我們很適合。”嚴旗一邊喝咖啡一邊漫不經心說道。
“啊,很適合?你雷到我了。”蘭若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編大人一定是鬼附身,他可從來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看,雖然是個單身漢,人長得也不賴,但自己喜歡的絕非不苟言笑的類型,荒謬的是他怎麼可以突然對一個女下屬求婚,這不是鬧劇是什麼!
從主編室裡出來,周圍的人司空見慣,一般蘭若若出來都是這樣耷拉着頭,跟平時沒什麼特別。
門口保安打可視對講上來,說樓下有一束玫瑰花請蘭若若小姐查收,蘭若若從窗口望下,只見花不見人,朝保安點了點頭。
報社辦公樓下就是個咖啡廳,請送花的人坐下。那人看起來很高大,鼻子也很挺,說話聲音帶有濃重的磁性:“蘭若若小姐,我非常仰慕你的才華,我在報紙上讀過你的文章,作爲你的熱心讀者,我向你求婚。我家境還好,以後你可以不用出來工作。”
蘭若若還沒從主編求婚的噩夢中醒來,接下來又來一陣眩暈:“誰讓你這樣做的,你是不是瘋了?對了,先生你能把你的墨鏡摘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