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花劍雨

唐甜陪着義兄劉祺在唐家山好好休息了兩日。劉祺向唐憂唐悅等人請教武學, 比吟詩作賦有勁頭,頗有樂不思蜀之意。唐家人看那劉祺雖白淨,不似一般官宦子弟文弱驕橫, 也都樂與他結交。

送他依依不捨下了山, 唐甜的唐家生活纔開始。

當唐樺清早活動了筋骨, 接過侍妾端來的熱茶, 門外就傳來人聲, 一個滿面笑容的丫鬟進來。

“唐掌門,這是我家六娘子親自做的消暑清補湯。娘子有些事兒耽擱了,怕誤了掌門早飯的時辰, 讓奴婢送過來,給掌門嚐嚐。”素兒恭敬呈上那白玉瓷的湯盅。

唐樺愣在當場。

這個唐甜認了劉相作義父, 還真轉了性了?

從劉祺的態度可知劉家對唐甜很有幾分重視, 他原以爲唐甜會藉着身份改變揚武耀威, 哪知她不僅禮節周全,還時不時獻些殷勤。真不知有什麼鬼心思!

師弟笑他杯弓蛇影, 他也很不願顯得自己怕了這個丫頭,便都接受了。細細查過,送來的鞋子沒有暗器,食物也沒有下毒,還很合他的胃口, 難道是十四告訴她的?或者, 是劉府把她管教出來, 算是知書達禮了?

不管是哪種, 他也不會買賬, 哼!靠這些手段就想讓他把十四給她了?做夢!

唐樺繃着臉向屋裡去。侍妾接過湯盅,說些客氣話, 那個叫素兒的丫鬟便笑着告辭。

“六娘子,六娘子。”一拐過小院,素兒停下腳步小聲嚷。

“在這呢。”唐甜探出頭來,見素兒空着手,說明那個好面子的掌門這回爽利把東西收下了,她笑嘻嘻拉着素兒,“這石板路好走得很,你不要怕嘛。”

素兒腿上好了,還心有餘悸,見了兩邊密密的草叢花木總有些心驚,把唐甜給她的驅蟲香囊捂得緊緊的。

“六娘子,還是趕緊回去吧,桃枝姐姐囑咐過……”素兒一看那不是回家的路,收住腳。

唐甜哪肯,她勤快給唐掌門、丘長老、莫師伯送東西,可不是單爲了討好他們,而是因爲打着“孝敬長輩”的名義,桃枝就不能不許她出門,她纔好出來透透氣。

素兒腿剛好,經不住她誘惑,跟着她慢慢到訊門晃了一圈。見到那笑吟吟的十七爺,素兒一時就忘了擔憂,站在唐甜身後,看着那坐在紫檀鏤雕插屏前的十七爺的側影,浮想聯翩。

她在家養了幾日傷,今兒耐不住六娘子再三鼓動纔出的門。見到她腿傷那日讓桃枝姐姐出糗的這位唐爺,雖說是與十八爺生得一樣俊氣,性情舉止其實都不同,怪不得六娘子說唐家好男兒多着呢。

“如何?叫你出來走走不壞吧?整日悶在家裡,有什麼意思?”

出了訊門的院子,唐甜看素兒偷着眼還望後瞧,打趣她,又成心要拉攏她幫着自己,便嘆一嘆道:“這回去的時間緊了些,不然咱們去看看唐家三小爺,我和你說過吧?他纔是唐家相貌裡頂尖的呢!”

“比那位十四爺和剛纔的十七爺都要好看?”一直紅着臉抿嘴笑的素兒瞪大了眼,半信半疑。她一路上被唐甜唬得心裡是七上八下。到了地方小心翼翼,還沒把人認全呢,就遭了毒。唐家的五小爺倒是常過來,那位三小爺,可一直不見。

唐甜笑道:“那還用說,我和你說的那些,你見也見過,受也受過,我誑過你麼?可惜桃枝講究多,若是沒有那道隔牆,你就日日見得到了。現在啊,我就算是想去見見三哥兒,又怕出來久了要落埋怨!”

“……那……六娘子,要不我們就去見見?”素兒憋了一會,紅着臉忍不住道,“總是出來了,耽擱也耽擱了……”

“可桃枝問,怎麼說呢?”唐甜望天。

“……那,就說我腿上有些疼……唐掌門的侍妾熱心,要我多歇了一會?”

“可是你說的哦!到時候可不許撐不住說漏了嘴!”唐甜大喜,拉着素兒就往墨竹軒跑。

隔牆砌好只花了一天,就此小樓和前院後院都被隔成了兩半。

唐甜先在院牆外探了探,自己住着的小院緊緊閉着門,唐羽這邊的門則是虛掩着,她倆小心溜進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唐誠一早出去唐甜是知道的。

而按着唐羽的習慣,此時他多半就在後院練功呢。

拉着興奮不已的素兒穿過廳堂,聽到“唰唰”劍氣肅利,唐甜先提醒素兒別被嚇着。

一走下進後院的臺階,只見漫天花雨,金紅或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碎葉飄飛,花枝搖曳,當中一個少年輕逸如鴻,遊若飛龍,手中劍影恰似雪光環繞,映着黑髮英眉,明眸丹脣。

不是唐甜先說過,素兒以爲是下凡神君。

她是看得如癡如醉,唐甜卻擰起了眉,急得指着唐羽直跳腳,壓着聲音嚷:“喂喂喂,你把我的花……這是纔開的梔子……我還想戴的呢!”

唐羽早看到她們了,卻不想搭理,見她這麼嚷,方停下來,卻不說話,背過身去抖出一塊細絹擦拭着劍。

唐甜看着一地殘花,再看看光禿禿的樹,心疼極了。院子被分成兩邊,地方就小了許多,唐羽不是有意傷花,可他劍氣太過凌厲,這些花樹哪經得起?

“你若真有本事,就學學唐……你師父,能收斂內力,指哪打哪,不傷及無辜纔算厲害!”唐甜恨恨嘟囔。

她不過是發泄,沒留意唐羽手上一停。

“算了,難怪桃杏總說忙得沒時間過去呢,這般折騰,我和五哥兒說去,以後先替我把花摘了,免得被你糟蹋!”唐甜挽起袖子準備掃地。

唐羽一把拉住她:“你方纔說……你是不是,是不是覺着我不如師父,纔要他保護你……不對!你以前處處與師父爲難,要害他,你怎麼又……你又耍什麼詭計?”

“不是!三哥兒你呀……”唐甜先要生氣,看唐羽緊皺着眉,眼神雖是冷着,更多卻是困惑和急切,不由嘆氣。

她這個武癡師兄,什麼都只會往武藝高下上去想,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

等以後她成了師孃,只怕少不得替他操心——唐甜想到這裡,卻又想到若是被桃枝知道她的念頭,還不知怎麼說她不知羞恥呢。

心裡好笑,又想起自己來找唐羽,不是爲了吵架的。

這唐羽對自己的師父一向維護得緊,現在被她奪去了,這事又一直瞞着他,換了是她也要生氣的。

自己行動不自由,大家找她總算方便,可唐羽若慪着氣,定是不會服軟的,只好她來求他。

“三哥兒,你本事還用說麼!那件事……瞞着你,也是不得已嘛。你放心,我也保證再不會害你師父,以後有什麼也都告訴你,可好?”唐甜拿出十八般本事來哄他。

唐羽有些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生誰的氣。當莫慈師伯說出此事,他心裡便沒平靜過。

爲什麼這一次面對的是師父,他心裡也會有些不甘?

他回到唐家山,日思夜想不得其解,只好拼了命練劍。鬱商指點他時說過,這無窮劍法苦練能達到七層,然而後面最重要的是悟性,每上一層都需心力並濟。過了一坎,與下七層再不相同,再上一層,又與第八層雲泥之別。

他不知這是什麼意思,若論天賦,說悟性,比勤奮,師父都說過再無人可超過他,只是閱歷與心境改變卻要慢慢來。他心裡着急,不知如何慢慢來。

在一邊看他倆拉拉扯扯的素兒又是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該提醒唐甜注意男女大防呢,還是該回避。心裡只是感嘆,難怪六娘子一心要回來,難怪她對入宮這樣的事不稀罕,有唐家這樣的人物,還有誰能入她的眼呢!

“可……可,六娘子,若是桃枝姐姐知道你私會唐家小爺……那可就不好了……”

等唐甜哄好了唐羽,素兒跟着她出院子,小聲嘀咕。

唐甜拉近她,問:“你還想不想見着我唐家三哥兒?”

“你是要我替你……傳信兒麼?”素兒小聲哼哼,面有難色。

唐甜撲哧一笑:“你胡思亂想什麼!”

當初她想讓桃枝替她給唐溟或莫慈師伯帶個信,桃枝便不卑不亢說起有些官宦之家因管教不嚴,有丫鬟爲千金小姐和外面的男子私傳信物的醜聞。

“你記好了,別壞我的名聲!我和唐三小爺是兄妹之情……”也不對,那把唐溟往哪兒擺,唐甜也覺着有些亂,只好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如今你在唐家山,自然要入鄉隨俗,所以不要和你桃枝姐姐一樣的死腦筋!”

唐甜把素兒拉攏過來還是有把握的。

說到桃枝,唉,她只好慢慢來。

下午,唐誠過來找她,對於不會武功的唐甜等人而言,近在咫尺的地方還要繞出門再繞進來,是有些麻煩,不過對唐誠就沒什麼區別。

只聽他在牆那邊喊一聲,便見牆頭身影一閃,“嗖”一聲躍了過來,弄得唐甜都有幾分動心想學輕功。

“我瞧瞧,要的是獵物一撲進去蓋兒就合上的……”唐甜拿過唐誠編好的籠子細細審查,改進了三次,這回很是滿意。笑嘻嘻舀了一碗京都風味的冰露蜜脯獎勵他,唐誠倒進搖椅裡坐着,連贊着好吃,大聲嚷嚷叫唐羽過來。

可惜全無動靜。桃杏在那邊應了聲,說是三小爺剛出去練劍去了。

從房裡出來的桃枝拉唐甜回到樹蔭下,免得她曬紅了臉;又讓素兒送一盅冰露到隔壁去。

說話做事還有個丫鬟盯着,唐誠乾脆要翻牆回去,還沒擡腳,桃枝輕輕兒拉着他,微微笑道:“五小爺,這邊兒就是門。”

唐甜暗笑。

唐誠嘟了嘴從門出去,正遇上唐憂來了。那畢恭畢敬送唐誠出門的桃枝一見是他,頓了一頓,面上倒也平靜,上前行個萬福:“唐十七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