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舊書函

即便是唐溟對即將而來的事已有準備, 唐甜還是覺出了異樣。

他們已踏上回唐家山的路,然而唐家與京城的書信仍是一封接一封。書信這麼頻繁,總有不安定的事發生吧?

唐溟本也不是有意要瞞她, 不過想着難得帶她出來, 不願她也一起操心, 她既然發覺了, 便將太后病情突然加重的事說了。

“太后也是心病使然, 如果善加調養,也不至幾個月裡急劇加重,只怕她是……”唐溟輕輕一嘆。

太后是個明白人, 她一口氣撐到如今,既是爲了不負先帝囑託, 也是放不下劉家。如今新帝親政, 她與劉家反成了絆腳石, 騎虎難下,又能何爲?

“會不會是杜萊搞的鬼?”唐甜眼一冷, 從唐溟懷裡坐起來。

唐溟搖頭:“同樣的事,我不會允許出現第二次——他也很明白,絕不會輕舉妄動。”

唐甜可不這麼想,杜萊如今和趙禎幾乎形影不離,太后被他下毒或者施以什麼恐嚇輕而易舉。

唐溟這麼篤定, 不過是以己度人, 又心有愧疚罷了;對付杜萊那種人, 以德報怨最要不得, 不如以惡制惡。

她又想起紅英, 越發覺得不能讓他知道紅英活着的事,不然, 他必定又要想着怎麼補償。

“那我們別回唐家山了,直接到京城去!”唐甜心裡有了計較。

“還是先回去吧。”唐溟卻執意要先回唐家山,出艙去吩咐了唐大幾句。

一路順風順水,到了唐家山,唐溟卻只歇了兩日,見了掌門,與唐憂唐悅秘密商量了一夜,就馬不停蹄往京都去了。

唐甜雖有些放不下,也知道按着唐溟的性子,不想她擔心的事就一定不會說,只好按着自己的主意悄悄做準備,反正總有唐誠幫忙。

離開小蓬萊之前,佔莊主和夫人請他們去,提到佔緗的婚事。佔緗父母皆不在了,叔嬸少不得要操心。佔夫人託了唐甜,唐甜自然是滿口答應。

沒想到佔緗看了叔伯來信,悶坐了半天,被唐甜催逼不過,才說了句“我不嫁人”,扭頭就走。

唐甜料到佔緗不願,笑着拉住她:“你是不願嫁給你叔伯選中的人,還是不願嫁人?”

佔緗臉“騰”地一紅,甩開唐甜的手,惱道:“這是女孩子家說的話?”說完瞥見唐甜綰起的髻,一時語塞,唐甜如今是十四夫人了,她還沒習慣呢。

唐甜還是笑嘻嘻的,把她拉回來,悄悄道:“不是因爲京城有事,我還想去瞧瞧那戶人家到底好不好呢!你不喜歡就不喜歡,我這不是還沒告訴丘長老麼?不過,你自己也要有個主意,我纔好幫你是不是?”

唐甜找佔緗之前,先去唐諳那兒探了口氣,唐諳倒是不忸怩,可還是摸不準佔緗的意思。而且因爲他話說得太直白,佔緗已經不理他了。

最糟糕的,是唐甜從唐憂那兒得來的消息,唐洌一心希望唐諳能與葉家這樣的武林世家聯姻,佔家雖然也是大家,可佔緗父母都不在了,叔伯族親怎麼比得上呢?

“你要再不吭聲,那我可就直接把信交給長老了!”

見佔緗欲言又止,唐甜威脅她。

她覺得這事兒倒是個機會,弄明白佔緗的心思。要說起來,辛良雖然悶氣,心事倒是一目瞭然;佔緗卻不一樣,看她大大咧咧的,有時候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

以前她還以爲佔緗中意唐憂,後來看着又不像;她對唐諳唐羽也都是差不多。

“……這事十七師叔知不知道?”佔緗忽然問。

唐甜一怔。

“我,我只想留在唐家。別的,哪也不想去!”佔緗丟下這句話跑了。

“夫人,十七爺來了。”桃枝打起簾子進來。

唐憂一進來就是苦笑。

唐甜可不管這些,直截了當:“佔緗小時候是你帶着的,如今又是你的後輩,你不幫忙誰幫忙?”

唐憂只好聽她的,四處活動去。

過了幾日,佔緗就聽說了唐洌要替唐諳提親的事,據說唐諳堅決反對,遭他爹關了禁。

她來找唐甜時,唐甜正好從他家回來。

“聽說他捱了幾十鞭子,皮開肉綻的,我也沒看見,可是他娘眼都哭腫了,說他從小到大都沒捱過這麼重的罰呢。”唐甜嘆着氣,一邊查看要送往劉府的中秋節禮,一邊偷瞧佔緗的神色。

佔緗抿緊了嘴,半天憋出一句:“他這麼做是爲什麼?”

“是啊,我也這麼想,還打算找你十七師叔去勸勸他呢。”唐甜一本正經點點頭,“你的事呢,我也想過了,明天還是把信交給長老吧,這事可拖不得了,你叔伯還等着信呢!”

“我不是說過麼,我只想留在唐家山!”佔緗急了。

“留在唐家,你怎麼留呢?當初人家大哥兒對你多好,你愛理不理,這回他都遭了鞭子了,我看他也該明白了。你就還是聽你叔伯的吧!”

佔緗抿着嘴不說話,轉身撩了簾子。

唐甜暗笑。

秋草瑟瑟,萬籟俱寂。

佔緗大步走在路上,心裡憋着氣難受。

提到唐諳,她可從沒想過他們之間會怎麼樣,可是如今怎麼就有些不舒服呢?還有,到底是爲他遭了打不舒服,還是因爲他要聽他爹安排纔不舒服,她也不知道。

下了坡,前面站着一個人。

佔緗嚇一跳,怎麼纔想着呢,唐諳就出現在眼前了:“你不是被關起來了?”

“我有話想和你說……”唐諳說着向她走過來。

佔緗立刻扭身:“有什麼好說的!你休想像上次那樣欺負人!”

唐諳身子晃了晃。

他臉色有些白,瘦了似的,一身蝦青直綴有些空曠,看來真受了苦的,佔緗習慣性的那些挖苦就堵在了喉裡,人也站住了。

“你叔伯要給你提親了?”唐諳問。

佔緗想說“和你有什麼相干”,卻說不出來。

“你願意?”唐諳又問,眼神有些傷感。

佔緗下意識便搖頭,又一想,嚷道:“這事我願不願意有什麼用?難道師父叔伯的話能違背麼?”

唐甜拉着唐誠躲在樹叢裡,聽見這句話只搖頭。佔緗就是這樣,看着最是大膽,到這些事上就是放不開。

好在唐諳可不是唐羽那麼呆訥的人,立刻說道:“若是長老答應了的,你就一定願意是不是?若是我讓爹去你家提親呢?”

佔緗一愣。換做平時,定是要大惱,這回居然憋紅着臉,也不生氣也不走。而且,旁邊稀稀落落的樹叢裡躲了兩個人,她也沒發覺。唐甜覺得自己沒猜錯。

“若是我勸動了我爹,去提親,你可……可是心甘情願的?”唐諳加了一句,這回說得卻有些小心翼翼。

佔緗臉越發紅了,咬着脣,要說話說不出來。

“你不願意?”唐諳有些失落。

“你若是不願,你說,我也不勉強你……你若不說,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唐諳急切上前一步,好像扯動了傷,臉上冒出了汗。

佔緗要說“不”,可說不出來。

可要她答應,她怎麼也不甘心,片刻臉一沉,透出幾分毅然決絕來。

“弦繃緊了要斷啊……”唐誠小聲嘀咕。

唐甜也看分明瞭,唰站起來:“我說諳哥兒,這種事,人家女兒家怎麼好答應你,這事我做主了!你是個男子漢,回去和你爹說了,早點去長老那裡提親!”

唐諳大喜,當即朗聲答應。

佔緗又惱又羞,大嚷道:“你們,你們設計騙我!”說完這句,倒也沒說不願意的話,拔腿直接跑了。

身後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唐諳咧了咧嘴,對着唐甜又道了謝。

唐甜擺擺手道:“我答應過你,這事自然是幫你的,不過你爹那裡,可還要看你,佔緗嫁給你可不許讓她受委屈。”

唐諳笑嘻嘻答應。

他可是真受了幾十鞭子的,咬牙偷跑出來很不容易。唐誠便送他回去。

唐甜則趁熱打鐵趕去藥堂。

剛把事情和長老說了,長老自然也希望佔緗留在身邊的,居然開了金口,讓莫慈去看看唐諳的傷。

不管唐洌有多不願意,丘長老的面子他也還是要給的。這事兒可就好辦了。

她正爲這些事高興。

唐憂卻派人來,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太后娘娘薨了!”

唐甜大吃一驚。

然而更驚人的消息很快傳來,就在太后過逝的後一夜,皇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喪禮未備,已派禁軍包圍了劉府。

“怎麼會這麼快?”唐甜驚異。

外面依然是秋高氣爽,人心裡卻陰雲沉沉。

唐憂皺了皺眉:“聖上下手猝不及防。當時劉祝劉祺都在,直接以爲太后守喪的名義,撤了指揮使與大將軍之職,押送回府,不許讓任何人進出!”

唐甜最關心的是唐溟。有他在,什麼事都好辦。

唐憂看唐甜一眼,他沒有先提,卻也是怕她擔心:“……聖上直接將他下了大牢。”

“他……他爲什麼不跑?”唐甜焦灼,隨即也想到,就算趙禎有備而來,要拿住唐溟也不是易事,除非唐溟自己願意束手就擒,“他還希望聖上放過他們嗎?”

唐憂點點頭,道:“杜萊也在那裡,這事與他脫不了干係。與其反抗讓聖上更加懷疑,不如先讓事情拖延一下。如今聖上沒有直接捉拿劉相和劉大將軍,而是封了劉府。便到安放宸妃棺木的洪福院去祭拜。這事兒一時半會還不會完。”

所以掌門才招了唐家各門當家的連夜緊急商議此事。

唐甜竭力讓自己平靜一些,是誰泄露的消息這種事,也是其次了,道:“我們現在怎麼做?唐家會不會受牽連?劉家人怎麼辦?”

唐憂眼裡便有些讚許。唐甜問的,是最要緊的幾件事。有她這麼開口,有些話,不好說也好說了。

“這件事,最關鍵的,就是唐家不能受牽連。唐家不受牽連,纔有辦法救十四師兄,也才幫得了劉家。”唐憂說着,望着唐甜急切的眼神,還是一頓。

唐甜見他神色古怪,心裡一沉,還是問道:“可是有什麼辦法?快說呀!”

唐憂微一猶豫,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信。

唐甜看去,那信似乎有些時日,封膠發暗,信函四角也有些陳舊。

她疑惑地看向唐憂。

唐憂苦苦一笑,硬着頭皮輕道:“十四師兄早想到有這種可能。爲今之計,若要讓唐家免受牽連,只有證明十四師兄並不是唐家人。”

掌門剛知道這事,氣得跳腳,卻也知道只能如此壯士斷腕。大概氣他一直瞞着自己,故意要他來告訴唐甜。

而那封信,便是唐溟在與唐甜定下婚約之時,以防萬一,先準備下的,唐溟被逐出唐門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