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之問!脅迫之言。
馬希聲這一問,是極其陰毒的。
但姚彥章卻是一愣之後,躬身道:“臣當然是楚國的朝臣。”
楚國,有什麼錯呢?反正不是你馬希聲私屬之物。
這回答讓馬希聲很不痛快。
“左相大人這話答得過於機巧了吧?”右相看到馬希聲的不悅,立刻上前道:“在老夫看來,我等可都是大王的朝臣啊,您說對嗎?”
姚彥章鄙夷地瞥了許德勳一眼:“我們是大王的朝臣,大王是楚國的大王,老夫所言何錯之有?”
“這……”
“百姓是楚國的百姓,江山社稷是楚國的江山社稷,我等坐言立行皆要念及楚國二字,不知右相以爲如何?”
“當然當然……”
“既然如此,你我同朝爲臣,就更該以楚國大義爲先,還望右相大人念及國泰民安之迫切,與我等臣工一起力勸陛下以和爲貴!”
姚彥章一連串的反懟令許德勳當即語塞,馬希聲則是氣得拍了桌子:“姚彥章!孤的天下要如何治理,孤自有定論,用得着你多話?”
羣臣驚愕,姚彥章更是難以置信地看着馬希聲。
大臣不用說話?天下的治理什麼時候可以晾開大臣了?
此時,趙吉昌也被馬希聲這話嚇到了,他趕緊扯了馬希聲的衣袖,衝他搖頭示意不可妄言—開玩笑!這種話你可以在心裡想,但怎麼能說出來啊?你還想不想穩坐江山了?
“啓稟大王,犯人已帶到!”殿外一聲高唱,緩解了尷尬,趙吉昌趕緊給馬希聲使眼色,還好馬希聲似乎也反應過來剛纔是有些口不擇言,便順勢清了下嗓子道:“左相不是要對質嗎?趙吉昌,你陪他過去吧!”
“是。”趙吉昌剛應聲,姚彥章已經不滿道:“大王,爲何不在殿中對質?”
“你不是想要以和爲貴嗎?”馬希聲壓着火氣:“孤就給你這份祥和。”
此時,趙吉昌已經來到姚彥章身邊:“左相,您還是過去對質吧,若是祈王的秘事爲羣臣所知,這昨日才下葬的陳昭儀怕是不能安息了。”
趙吉昌說完竟率先走出了殿去,姚彥章低頭看了看手裡的供紙,神色隱憂地也走了出去。
殿內,羣臣神色迥異,李鐸與六公子,七公子都是一派憂色,頗爲不安。
那許德勳反倒撇着嘴,臉有得意,有些悠哉。
姚彥章一走出去,就見四個人跪在地上,且每人身後有兩名禁衛軍看守。
一步步相近,一步步眼眶刺痛。
他看到了看似乾淨的衣裳下,憔悴而煞白的臉,看到了他們雙眼的迷離,特別是鄭曉風和何玉,渾噩不清似是丟了魂一般。
與他們兩個翹首不同,趙復低着頭,暗自啜泣,嗓子裡溢出着極其細小的嗚咽之聲,而張樸華很安靜,他垂着腦袋,一動不動,完全是一副認了的死相。
不過,在他的身後,兩個禁衛軍手中拽着繩索,這讓姚彥章心中不安,不由地加快步子向其衝去,然而趙吉昌卻突然攙扶上了他的胳膊。
“慢着點啊,左相!您只是來對質的,和罪臣太過親近,小心禍及家人啊!”
姚彥章聞言大怒,甩開趙吉昌:“不勞你操心!”當下便衝到了這四人面前!
“何玉!曉風!”
何玉、鄭曉風渾渾噩噩地擡起頭,雙眼渾濁沒有一點光與神。
“你們,你們這是……”
鄭曉風張大了嘴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何玉的臉上浮着一抹苦澀,但是他的背卻挺得直直的,沒有畏懼,沒有屈服,沒有絲毫的軟弱。
“你們……”姚彥章的聲音是顫抖的,身爲左相,他能想到是怎樣的黑暗在對他們幾個摧殘傷害,但他也相信他們的靈魂高貴,脊樑寧折不彎!
他咬着脣,努力壓下心中的恨與痛,關切的看向了始終沒有擡頭的張樸華。
這個文弱的書生,是他非常喜歡的弟子,他很看重樸華的才華,他一直相信終有一日,樸華會成爲楚國的一名重臣。
可是他的一動不動卻讓人心慌,姚彥章下意識的把手伸了過去:“樸華……”
“姚大人!”趙吉昌此時卻躬身站在他的身側,不但擋住了他的手,更是連左相二字都不稱道了:“大王讓我問您一句話,您是希望今天跪在這裡的只有他們四個人呢?還是要搭上其他三百七十二條性命。”
姚彥章的手一縮,盯着趙吉昌,既驚又怒:“你什麼意思?”
此時跪地啜泣的趙復開了口:“左相,求求您,不要再問了,就讓我們揹着這些罪名死去吧,至少我的家人、孩子還能活命啊!”
姚彥章聞言雙眼爆射怒火:“節不可失!”
“那也得遇上聖主明君!”趙復擡了頭,那一雙眼,滿是絕望:“您別掙扎了。”
一句話,生生噎住了姚彥章,此時趙吉昌又開口了。
“姚大人不必激動,大王的意思,奴才也不敢違背。您剛纔可說了,天下求的是祥和,您老眼睛一閉,這不就祥和了嗎?大王他要的也不過是安枕無憂啊!”
“安枕無憂,豈是這等栽贓嫁禍的小人行徑?”姚彥章此刻已不是憤怒,他是鄙夷,是不齒,是寒心!
堂堂一國之主,竟做出這等潑皮醃臢之事!
“我的左相大人啊!您可要想想清楚。這天下……”趙吉昌的脣貼上姚彥章的耳朵:“可不是楚國的天下,是大王的天下啊!”
“不,我不能任由他如此胡來!”
姚彥章當即轉身就要回去理論,趙吉昌一把抓上了他的胳膊,緊緊拽着,此時趙復朝前一撲,抱住了姚彥章的腿:
“大人,我求求您了大人,您的正義救不了我的家人、我的全族,我求您顧念我們,到此爲止吧!”
姚彥章聞言低頭,他看到了匍匐之態的趙復,是那麼的卑微,他又看向鄭曉風和何玉,他們兩人明明張大嘴巴,表情非常激動,卻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張樸華依然垂着腦袋,一動不動。
卑躬屈膝求生,激昂正義難言,守護正道已死。
這一刻,姚彥章覺得天好黑,他盡心去守的楚國,已是腐屍爛泥堆砌!
“左相啊!這衝動嘛,是要拿命來賠的,今日您執意要說,那就是三百七十二條性命,明日呢?往後呢?你真要楚國的江山和朝堂從這一日開始,變得血雨腥風嗎?您就不能用已經失蹤的祈王,換大王一個安寧,換楚國一片祥和嗎?”
趙吉昌的話在耳邊飄蕩,姚彥章閉上了眼:“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