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玦有一瞬間的暈眩。
“要是再跟我犟,我就要懲罰你了。”
“我若是你大哥,現在就打爛你的屁股!”
“臭小子,就會油嘴滑舌,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小渾蛋,給我好好吃藥,再敢吐出來,我打爛你的屁股!”
“再不乖,看哥怎樣懲罰你!”……
多麼熟悉的語氣,還有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可是他比大哥高大、比大哥結實,他身上透出一股成熟男子的味道,不像大哥身上帶着原野中青草的氣息。大哥在看着他時,目光總是溫和的。就算他吼他、罵他、責罰他時,也是嚴厲中透着寵溺。可是這個人的目光冰冷、深邃、犀利、威嚴,帶着掌控一切的壓迫感。
如果是大哥,他在這一年半內經歷了什麼?龍翼,它是個什麼組織?江湖中從未聽說過,難道是朝廷的機構?同僚?他剛纔說是大哥的同僚,難道大哥果真進了官府?可是怎麼會?他那樣桀驁不馴的人,怎麼受得了官府的繁文縟節,受得了官場的虛僞與黑暗?
看着他臉上露出困惑、懷疑、猶豫、迷茫的表情,黑衣人似是不耐,加重了語氣道:“我的時間不多,快點答話!”
唐玦扭頭,又氣又惱地瞪着黑衣人,如果不是身子被制住,他的樣子大概要撲上去咬他一口:“你這人真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我跟你有什麼關係,要你來教我武功?我剛剛說得不夠清楚麼?我是唐家人,不能學別派武功,更不能拜別人爲師……”
“我不要你拜師,我只是傳授你武功而已。教會你我就走,從此形同陌路,與你毫不相干。”黑衣人說這幾句話時,那雙冰山般沉寂的眼睛裡掠過一抹痛楚之色,一閃而逝。
唐玦心頭突地一跳,如果只是大哥的同僚,如果與自己素昧平生,他爲什麼要說這種話?而且聲音裡似乎透出一絲莫名的惆悵。
“我不要學他的武功,我不稀罕。誰叫他走的,誰叫他丟下我們不管?我的死活關他什麼事?我就算被別人大卸八塊,丟到海里餵魚,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他更加大聲地嚷着,氣勢洶洶,“你走,你馬上走!”
話音剛落,他突然發現自己被一把揪入這個人懷裡,一隻手猛地抽了他的腰帶,將他的褲子褪到腿彎,然後輪起大掌往他臀上蓋去。
“啪啪啪”,巴掌着肉的聲音在這幽靜的林子裡聽來格外響亮,一些雀鳥被驚飛起來,還有幾隻松鼠、錦雞也悄悄從樹叢、草縫裡探出頭來。
唐玦的臉刷的一下紅到脖根,受到攻擊的臀部頓時像着了火似的燙起來。耳邊聽到那人怒氣衝衝的斥責聲:“叫你倔,叫你不聽話,是不是你大哥走了,沒人管你。脾氣變得這樣壞,刁蠻、任性、輕狂、不識好歹,還能指望你幹什麼?我今天就好好教訓你,你不服,我就打服了你!”
唐玦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不是因爲疼痛,而是因爲欣喜: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這個人是他大哥!連打他的力道、手掌觸及皮膚的感覺,還有罵他的話都是他所熟悉的。
大哥,原來你還是關心我的,你還放不下我,所以你換了種身份回來看我。你擔心我,唯恐我武功太弱,唯恐我吃了虧,唯恐我擔當不起唐家少主的責任,所以你要逼我學你的武功,是不是?
既然還有愛,既然還有骨肉親情,既然還有留戀,爲什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大哥,你在逃避什麼?非要逼得我用這種方式求證麼……
思緒在心中如潮水般翻涌,唐玦恨不得將這麼長時間以來積蓄在心中的愁苦一起化作淚水,痛痛快快哭一場。誰知身後的巴掌打得更重了,黑衣人沉聲斥道:“收起眼淚!男子漢大丈夫,動不動流淚,你羞不羞?”
唐玦哇的一聲哭出來,不管不顧地把頭往黑衣人懷裡拱。然後抱着他的身子,順勢滑下去,跪到地上:“好痛,不打了,我知錯了,我學,我學,師父別打了……”
黑衣人大概想不到他會有這種反應,揚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唐家少主這會兒狼狽不堪的樣子,眼裡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好了,我不打你,你肯學就好。”他輕輕扶起他,用手掌揉了揉他通紅的屁股,爲他重新系好褲子,舉袖去擦他臉上斑駁的淚痕。卻看到唐玦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裡的神采令他不覺一怔。目光躲閃了一下,有些尷尬,連忙掩飾地咳了一聲,道:“我說過,我只教你武功,教完後什麼關係也沒有了,你不要叫我師父。”
“那我叫你什麼?”唐玦的睫毛上還沾着淚水,眼睛透着水潤,像一顆晶瑩剔透的黑寶石,樣子說不出的乖巧。
黑衣人忍不住伸手,想要將他摟進懷裡,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啞着聲道:“不用稱呼我。”
“可你總有名字,我總不能叫你喂吧。”
黑衣人的目光落到一株榕樹上:“我姓容。”
“那我就叫你容大哥吧。”唐玦心中暗道,真會就地取材啊,看到榕樹就說姓榕,那看到榆樹是不是就要姓俞了?大哥,你要在我面前掩飾到什麼時候?
可是他不敢捅破那層窗紙,他怕這是一個夢,只要他叫出那聲“大哥”,這個夢就會碎了,大哥就會從他面前消失。
只要大哥在身邊,只要他能看到他,哪怕他戴着面具,哪怕他變了聲音,哪怕他用另一個身份來面對自己,他也是滿足的。
黑衣人點點頭:“來,我現在就開始教你武功。我在這裡只能呆上七天的時間,但我要教的都是上乘的內功心法、輕功與劍法,不易領悟。所以我教你時你必須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如果你敢偷懶,我會給你嚴厲的懲罰。”
唐玦恭敬地應道:“是,我一定好好學,絕不敢偷懶懈怠。”
他並不求學到高深的武功,但能與大哥在一起,就是幾個時辰也是好的。“容大哥,你在這裡還有別的事要做麼?”他試探着問。
“有一些小事,但主要爲了你。”
“那你可不可以每天早上就來?我比較笨,怕學不好,如果你能多花點時間教我,我就會領悟得快一些。”
“可你能夠隨便出來麼?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的,我會安排得很好。”唐玦信心十足地道。
“好,我答應你。”
一直到夕陽西下時,他們才結束今天的授藝。唐玦看着黑衣人:“容大哥,我學得還行麼?”
黑衣人眼裡露出讚許的笑意:“你大哥說你聰明絕頂,果然如此。”
唐玦輕輕咬了咬嘴脣:“容大哥,我回去寫封信,煩你帶給我大哥。告訴他……我很乖,我一直想他,還有爹……”
黑衣人忽然冷聲打斷他:“你大哥說,關於他的一切,請你不要唐老爺面前透露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