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一驚,忙道:“怎麼說?”
林飛卿笑了一聲,卻不慌不忙道:“表妹聰明如斯,何不猜猜?”
不用林飛卿說,明夏的大腦早已經開始快速運轉,危機總是更能激發人類的思考,不片時明夏已經想到了大概,官場上的事情本就複雜,涉及到皇家,那自然便會更加錯綜,波譎雲詭防不勝防,除了黨爭,還能有什麼?
見明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林飛卿便已知曉他這聰慧絕頂的表妹已經想到了,便嘆了一口氣,一邊走一邊道:“我知你請動了房玄齡,這件事必然能善了,但若是想要報仇,只怕卻難之又難……”聽得明夏無言,林飛卿便繼續道:“當今陛下重視孝道,最忌兄弟闔牆,此番出事,已然牽涉到了宮中的那幾位,料想陛下定會爲了皇家顏面遮掩過去的,故而……”
林飛卿沉吟不語,明夏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唐太宗以玄武門之變取得的帝位,他自己是謀奪了兄弟性命才登的大寶,便越加重視兒子們的和睦,這次的事件,只怕牽連到那些皇子之間的鬥爭,而今天太宗皇帝來的時候怎麼說的,他說李恪可是爲杜家求情的,那便意味着李恪都已經卷了進去,看來這回波及不小,唐太宗必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倘若如此,杜家或許無事,可要趁機扳回一局,卻是千難萬難啊。
怎麼辦?
明夏雖不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但那禮郡王卻未必領情她的不追究,只怕會以爲杜家人好欺負而更加變本加厲呢,躲得過這次,躲不得過下次嗎?
倘若只是自己深陷險境,那也是無妨的,可是要牽累杜禮她們,明夏卻絕對不允許。
然皇帝有意爲之,她又能怎麼辦?
再說,杜禮盧氏三娘小郎他們這次吃得苦,怎能如此就算了?
她咽不下這口氣!
林飛卿望着明夏陰晴不定的臉色,嘆了一口氣,便安慰道:“二孃,莫要太難過了,只要三舅他們無事便是萬幸,來日方長,想要報仇,我們總能尋到法子的,不急於一時。”
明夏苦澀一笑,道:“我知道。”可是那禮郡王不由分說便加諸於杜家人身上的痛苦,叫她怎能當做沒發生過那般毫不在意?
心裡有些悶,明夏催了點心茶水後便辭了林飛卿,道是她要好好的清靜一番,林飛卿曉得明夏必然不能接受這現實,便很是體貼的隨她去。
今天是個好天氣,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了下來,越發顯得這有水有花的後花園靜謐而安詳,小亭前一灣秋水,天光雲影共徘徊,美景如畫。
明夏倚在陽光沐浴下的亭欄上,望着水中的倒影發呆。
很不想放過那可惡的禮郡王……
爲什麼這些人爲了爭權奪勢就要拿別人當炮灰,爲什麼他們一定要拉無辜之人來墊背,難道人家就不是爹生媽養的嗎,爲什麼別人的命就該這麼賤?
金錢,權勢,地位,名譽,這些真的能決定生命的重量麼?
在明夏的心裡自然是不能,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沒錢沒權沒地位,就沒有絲毫的尊嚴,連尊嚴都沒有,遑論權利與平等?
唉,不過是癡人說夢罷。
明夏嘆了一口氣,癡癡地望着水下那幾尾自由自在的小魚兒,有時候真想就這麼化身成爲一尾魚,或者一隻燕,哪怕是一陣風,也比現在這般深陷是非徒生煩惱要好的多。
生性散淡的明夏其實並不喜歡你踩我來我踩你,勾心鬥角有什麼好?天地間有這麼多動人的風景,何必將精力浪費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呢?可惜總是有些人想要凌駕在別人之上,在這個皇權至上的世界裡尤爲如此,她還能說什麼,她還能做什麼?
深深的無力襲擊了明夏的心緒,叫她整顆心都沮喪起來,竟生出一種無論怎樣努力都是徒勞的感覺,這感覺向一場颶風,迅速地掃蕩了她的整個心靈,颶風吹過的原野,滿目狼藉。
很受傷啊……被這不公不正不平不明的現實,搞得很受傷啊……
可即便傷心,也無法真的化身清風在天地間鼓盪,人生而苦,天下衆生又有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罷了,受着吧,至於報仇一事,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公子,這回回來還要去書院那邊麼?”林無風一邊爲林飛卿鋪牀,一邊隨口問着。
油燈下的林飛卿手執書卷,淡淡地笑了一聲,道:“恩,去還是要去的。”
“爲什麼,不是考試已經過了麼?”他就是看考試都完了公子卻並未將東西都搬回來,纔有此一問呢。
林飛卿卻只是笑笑沒回話,考試院那邊……自然還是要去的呀,那裡更容易行事一些。
雖然白日裡他與明夏說報仇無望,但私下裡林飛卿卻已經在籌謀了,只是成功與否尚不能言,便只好先說給明夏最壞的情況,好叫她也有個心理準備。
哼,他怎能這般輕易地將此事揭過呢?就是他肯,林天凡與林家人也不肯。
脣亡齒寒,禮郡王此次是選中了最爲勢弱的杜家開刀,順帶陰了皇商雲家一把,如今他們好事佔盡,不僅大大地打擊了林家所屬的派系,更搶佔了雲家不少的商場份額,倘若這次就叫他們佔了這個便宜去,下次他們只會更爲猖獗,那時候可不知林家是不是又要首當其衝了……
因此,絕對不能示弱。
既然現在他們處於下風,那麼就要重新挽了回來,如今父親已將此事全權交與他,他必不能叫禮郡王他們得償所願,就算是爲二孃出氣,也不能饒了他們。
既然敢招惹林家,那勢必也要付出些代價來的。
林飛卿打定了主意,便放下書卷尋來筆墨,取出一張紙來寫寫畫畫,正盤算到要緊處,突然聽見門前一個清冷的聲音,靜寂的夜裡這般明晰地在耳邊響起,“表哥,歇下了麼?”
由於林飛卿喜靜,平素這院子並沒什麼僕從,因而也沒什麼看門的,明夏來到屋門前他竟才能知曉,不過也曾料想她會這麼做,雖然之前林飛卿並不那麼肯定,但現下卻是不會驚奇,他放下筆來,親自開門迎道:“表妹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請進。”
明夏微微一笑,也不客氣,便帶着怡兒進了屋來,林無風連忙手腳利落的沏茶,待到兩杯熱茶奉上,卻聽得那表小姐輕聲道:“多謝無風了,對了,我來時叫廚房做了些桂花糕,你陪着怡兒去取了來,晚上好給表哥做夜宵。”
無風玲瓏剔透,聞言望了林飛卿一眼,見他微笑着略一點頭,無風早搶先一步拜了下去,道:“無風這就去了,多謝表小姐關心公子。”
饒是明夏此時滿滿的心事,也被無風的機靈逗笑了,道:“一家人,別客氣了,你跟着怡兒路上小心點,快去快回。”
無風笑了一聲,便向侍立在明夏身後的怡兒道:“怡兒姐姐,咱們去吧。”
怡兒笑呵呵地應了一聲,便跟着無風去了,等到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門外,明夏纔回頭望着林飛卿道:“表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叫禮郡王栽個大跟頭,不知表哥肯不肯幫我?”
唉,表妹終究還是忍不住啊……林飛卿笑笑道:“一家人,表妹也莫要見外了,有什麼儘管說,表哥定當盡力而爲。”
“是這樣的,”明夏頓了頓,纔將自己想出來的主意說給了林飛卿,她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禮郡王不是想搞垮了杜家和雲家,從而打擊林家乃至對手麼?他這樣急於求成,必然急功冒進,那麼就設一個陷阱給他,只要他貪得無厭想將擴大成果,那明夏就有辦法叫他有來無回!
以林家做餌,怕他不上鉤?
然而這主意是拿林家做餌,所以明夏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歉疚讓她給林飛卿說的時候神色頗有些不自然,但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了。明夏此次找林飛卿密談,也是想看看他的意見,只要林飛卿覺得這辦法冒險了或有半分不願的神色,那她也就算了,絕不強求,畢竟是拿別人的利益爲自己謀算,失之陰損,倘若不是別無他法,明夏必不會用這種不甚光明的點子的。
即便林飛卿不願,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再來也不遲,明夏想的很通透。
“大致就是這樣,具體的步驟我還沒有想出來,今日我來,就是想聽聽表哥的意見,你看這個法子風險大不大,行不行得通?”明夏淡淡地說完,望着林飛卿的表情無喜無悲,好似閒話家常一般,既沒有因爲報仇而產生的激動,也沒有因爲憂慮而憑添的焦躁,但那雙眼睛,卻是仔細地盯着林飛卿的。
林飛卿卻點了點頭,笑道:“表妹這個法子很好,沒有什麼行不通的,至於風險麼……”他沉吟了一下,想起明夏開獨家商行時曾說過的話,笑了笑便道:“什麼事情沒有風險呢,表妹的運氣一向很好,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想來也必然成功,就這麼定了,今夜索性細細地想全了,咱們立刻就着手準備,免得到時候陛下頒下旨來,再要咱們和禮郡王握手言和,那時候再來圖謀便也晚了。”
明夏沒料到他答應的這麼爽快,如死水般平靜的心湖終於起了些波瀾,面上也慢慢的釀出笑意來,真誠地向林飛卿道:“多謝表哥!”
林飛卿也笑笑,隨後道:“你的意思是拿這禮郡王的貪心做文章?可現下有什麼能叫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轉而去來摻和這個陷阱呢?”溫文俊逸的面孔因爲思索輕輕地皺了起來,在燈光之下竟有些肅穆的美感,明夏看得一呆,忙調整心緒,順着林飛卿的話道:“表哥,這個問題,我想過了……呃,不過沒想出來。”其實她又怎會胸無定案呢?只是這辦法……唉,罷了,她怎都說不出口。
林飛卿奇怪地看了明夏一眼,見她欲言又止,心下奇怪,然而詢問了兩句見她只是推說沒想出,他便也不勉強,只是細細地考量着,如今有什麼是能吸引住那禮郡王的視線的?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無風便同着怡兒回來了,林飛卿竟有些生氣,這無風是怎麼回事,他一貫是機靈的,怎麼這回出去了這麼一會子就回來了,難道不知他與表妹有要事商談麼?
無風跟了林飛卿這麼些年,只一個眼神便明白了主子所想,頓時那個冤啊,天知道他跟着怡兒是如何的臨行慢慢遲,路上扯廢話的,而且在那廚房裡還逗留了一會兒方纔慢慢慢慢地龜速回轉,甚至無風還叫着怡兒在外面兜了個大圈才趕了回來的,主子竟然還嫌他快?
無風欲哭無淚,便轉向怡兒求助,怡兒心領神會,便又看明夏……然而她的求救信號還沒傳遞給明夏,便聽見她向林飛卿道別道:“表哥,既然商定了主意,那明夏便回去了,具體如何,表哥還要多費心,明夏無能,卻是想不出來……”
林飛卿笑笑無所謂道:“表妹莫要妄自菲薄,這個一時間想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表哥自會費心,你不需勞神。”這種陰謀詭計的事,只怕表妹還不擅長,還是交給他吧。
“那便多謝表哥了……”明夏作了一揖,便又告辭道:“天色也晚了,明夏便先回房,表哥也早些歇息吧。”
“多謝表妹關心,路上多加註意。”
二人有禮地客套完畢,明夏才帶着怡兒向外走,然而走出了院子,她一回頭便看見送別的身影仍然定定地站在燈火闌珊處,一時間突然有些衝動,真想立刻迴轉身跟林飛卿說,當她方纔的話沒有說罷,以林飛卿的前程爲代價,他們還是不要去報什麼仇了……否則以林飛卿的聰明,他早晚也會想到自己已想到的主意的。
倘若他真的這麼辦了,豈不是……
會不會對他不公平?
以前明夏總覺得林飛卿有些道貌岸然,表面溫文爾雅,內心裡總有些顧着自己不顧他人的心思在,因而總是與他保持些距離,然而今天她卻突然改觀了,原來林飛卿也是這般有心的,他也會爲了別人暗暗付出,寧可叫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脅,也要爲杜家出口氣,他這般的作爲是如此的光明磊落叫人折服,她還如何心安理得的叫他繼續付出,甚至拿自己的前程去賭?
這不是賭錢啊,賭輸了可以再賺回來,倘若這賭博輸了,那林飛卿這一輩子的功名,只怕都別想了……
然而想到小郎那乖巧的小臉與戰戰兢兢的目光,明夏終究沒有回身,既然無法後退,明夏便狠了狠心,轉身離去。
可心裡爲什麼這般難過,叫她連呼吸都覺得憋悶了起來?
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第二天自然頂着兩個大黑眼圈起了身,終究是不安心啊,罷了!
明夏決定了,既然不安心,那便算了。
她仍然要報仇,可卻要換一個方式。
利用別人,是不道德滴!
因爲心結打開,明夏的神情很歡快,因此在怡兒看來,自家小姐蓬頭垢面一臉憔悴卻雙目放光,難不成走火入魔?
輕輕敲了怡兒一把,明夏笑嘻嘻地道:“你見過哪個走火入魔的還能像你家小姐我這般清醒的?怡兒你真是越發壞了!”竟然調侃你主子啊……
怡兒卻一點也不怕地反脣相譏道:“大小姐,你起來照照鏡子看,哪裡還有個小姐的正經樣子啊,這般模樣就是出門去了,只怕人家還以爲是哪個瘋婆子呢……哼,不好好休息,你看這下慘了吧?花容月貌都成了昨日黃花了……”
“嘿我說怡兒,你這還學以致用了啊,只是運用的途徑卻不怎麼對,再說那昨日黃花怎麼能用到這上面……你家小姐我怎麼也是水靈靈的豆蔻少女啊,要是花也是頂着朝露的小野花,什麼昨日黃花,真難聽!”看這臉蛋,看這皮膚,哪裡有什麼黃花的樣子?明夏一邊照鏡子,一邊不甘地想。
就這麼邊鬥嘴邊洗漱,好不容易搞定了一切,明夏連早飯也不吃,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林飛卿的院子。
然而世事總是這般不巧,等到明夏和怡兒到了的時候,林飛卿和林無風竟都不在了,只有一個灑掃的丫環諾諾道:“公子已經出門了。”
出門?
難不成他已經想出來了,並且現在就去實施?
林飛卿的高效率啊,眼下卻真是可惡!
“備馬!”
然而即便是快馬加鞭,明夏也仍是晚了一步,趕到林飛卿的住處時,得到的結果卻是他已先一步離去,這消息真是叫明夏欲哭無淚啊,難道這就是天意?
這輩子咱都沒做過坑人的事啊,好不容易設了一回陷阱,良心發現想收回竟也不能啊……
天意啊天意,既如此,那禮郡王便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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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好鳥,早飯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