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已過,這幾日卻仍是熱,大概是要下雨了,天氣也悶悶的。
明夏陪盧氏看過臥病在牀的盧稽,便自個兒回了房間去歇息,她現在住的,是正房與廂房之間的一處耳房,因着兩旁俱有遮擋,院中又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樹,她這房間裡倒也清爽,坐着不動的話,便不用打扇,也倍感清涼。
吃着一碗冰鎮綠豆粥,明夏聽着嫵媚像個大丫環一樣破天荒的向她彙報事情,驚愕還沒退去,就又爲嫵媚話裡的內容皺起了眉頭。
原來雲柏請人傳了消息進來,說是尹貴派人送了信,還帶話說小雅居最近不太好,店裡院裡好些地方都出現了被人翻動的痕跡,就連賬目也出了對不齊的錯處,尹貴懷疑是有人混進了夥計中,專門搗的亂,因此叫明夏看着,能不能早點返了回去。
嫵媚說完,又取出雲柏遞進來的信件,給了明夏,便站到了一旁。
嫵媚的自覺叫明夏驚的連信都沒急着看,心中還暗忖,難道是自己曾對嫵媚說的話起了效應?還是嫵媚終於開了竅?這個高傲冷漠的異族女子,自從來了盧府,可真是越來越奇怪,現在竟然出現了順從的模樣,哦哦,今天的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
“嫵媚,你坐呀,做什麼站着?你又不是我的丫頭,呵呵,你是沒有賣身契的。”
嫵媚倒是從善如流,明夏說完,人家就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叫準備了好些勸誡話語的明夏,不禁也噎了一回。
好吧……明夏鎮定了心神,便細細看起尹貴的信,等讀完了,早沉思起來了,將方纔的不適應全都拋到了腦後。
小雅居是她的家,是她的大後方,萬萬不可出事的!
但,這蓄意破壞的人,是誰呢?誰派的?目的何在?
明夏便立時修了書,千叮萬囑的叫尹貴留心,想了想,又細細交代他將賬冊以及值錢的東西,全都放好了,最後又慎而重之的叫他看好家裡人,畢竟,錢財都是身外物,家人安危是第一位的……細細看過三遍,再沒增添的事情,明夏便將信件封好,這才交給嫵媚,叫她找人傳給雲柏,火速寄回家去。
嫵媚去了,明夏又想了一回,便決定等盧氏回來好好商量一下,看是不是差不多就能回去了?反正她姥爺現在也就那樣,雖然不認人也不曉事,但能吃能睡,再加上盧府這等人家,天天燕窩人蔘的養着,就明夏看,若不出意外,她姥爺再活個一年半載是完全沒問題的。
既然這樣,她和盧氏繼續待着也無意義,還不如早些回家,而且明夏對這盧府也沒什麼感情,這裡的主人,除了個小芷萱純真善良外,她還真沒再發現第二個讓她喜歡的人物了。
而且,離家已經這麼些時日,明夏早就想念起杜禮、三娘、小郎、尹貴、小翠、恬妞等等等等的人了,就連自己的房間,那個一點也不比現在這間耳房富麗堂皇的小屋,都在明夏的夢裡出現了好幾回,她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這麼一路飛回信都……
打定了主意,明夏便歪在牀上,看了一會兒從盧府書房中搜出來的《列國志》,睏意便慢慢上涌,明夏也就順勢眯了眼睛,準備午睡。
“我不去,叫他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除非把那個小蹄子攆出家門,否則,甭想讓我回去!”
迷迷糊糊的明夏,被這麼一聲怒罵驚的沒了睡意,便順勢坐了起來,細聽這聲音的來源。
她現在住的耳房,只在外祖母周氏正房一側的小院裡,正房院子裡的聲音,稍大一點都是聽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說盧芷嵐因着怒氣而格外上揚的分貝了,那簡直就像是拿了個喇叭在明夏的耳邊喊……
“大小姐,別激動,姑爺來看你,也是好意……”
“什麼好意!”都這些時日了他纔來……盧芷嵐一想,登時氣往上涌,便分不得青紅皁白,向那勸解的婦人怒道:“這麼些日子裡纔想起來麼?肯定是被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把我這個糟糠之妻都忘在了腦後!”
盧芷嵐又怨又急又氣,又拿定了主意丈夫是來和好的,一腔怨氣全都發泄了出來,竟是比往日都要氣急,誰勸就跟誰急,顯見的是壓抑了這麼多天,情緒失了控。
“大小姐……”那婦人也不敢再勸,只是看着周圍一羣灰頭土臉的丫環僕婦,無奈地抿了抿脣,又偷眼瞧了一眼二老夫人周氏的房門……大小姐這般鬧騰,身爲她的親祖母,二老夫人怎麼竟沒了動靜?
然而,不一會兒就見落雪掀簾子走了出來,望着盧芷嵐陪了笑臉道:“大小姐,二老爺剛吃了藥,還在睡呢,老夫人叫您……先安靜一會兒……”
盧芷嵐一聽,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怎麼?連祖母也不疼她了嗎?
她的父母這些年在任上,路途遙遠,自是摸不着的,弟弟也爲了進學常年不在家,她回孃家,尋的就是祖母的庇護,可眼下……
盧芷嵐頓覺一陣委屈,眼中發澀,鼻子發酸,她忙拿了手絹掩着,轉身就要哭回房去……然而,盧芷嵐身形一滯,只覺得袖子被人拉住,轉身一看,便見是自己那位乖巧恭順又常常能變出好東西孝敬祖父祖母的表妹,正眨着一雙清麗的眼眸,溫溫地看着自己。
望着表妹曝曬在太陽底下的雪白額頭都冒出了晶瑩的水珠,盧芷嵐突然心中一暖,只覺得冰寒的心裡都有了春意,便抹抹淚道:“表妹,你怎麼出來了?”
明夏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被罵啊……看來表姐這會兒是緩過來了,她便微微笑道:“表姐,這裡熱,先到妹妹屋裡吃碗茶吧?”
盧芷嵐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
明夏見狀,便對着落雪道:“落雪姐姐,我和表姐先去吃杯茶,也好讓表姐定定神,你去看着外祖父吧。”
落雪應了,又向盧芷嵐歉意道:“大小姐,您先跟表小姐去說說話吧,姑爺那裡,自有大老爺去照顧,您也別擔心,大老爺定不叫小姐受了委屈的。”
盧芷嵐只是點了點頭,也不答言,便轉身跟了明夏去,身後的丫環僕婦一見,又要跟去,卻被盧芷嵐揮手攔住,她也沒轉身,只是冷道:“你們都下去吧。”
氣頭上的大小姐,誰敢攖其鋒銳?那丫環僕婦俱都低頭站在原地,除了“是”字,別的再不敢說。
明夏先請盧芷嵐坐定了,她才細細地泡了茶,之後又取出壺中的冰塊,將那茶冰鎮了,才放到了盧芷嵐的身前。
“表妹這裡,竟沒有侍女麼?”盧芷嵐望着明夏的親力親爲,詫異地問着。
盧芷嵐從小便是盧府的長孫女,受盡了全家的疼愛,錦衣玉食自是不在話下,出入更有貼身的丫環三四個隨進隨出,即便嫁進於家,也是享盡了富貴,她一個盧家的嫡女,又是主母,何曾有過自己動手的時候?
明夏被盧芷嵐的大驚小怪逗笑了,想到眼前這個貴女還是個正在圍城中掙扎的“怨婦”,便只是抿了抿脣,微微笑道:“讓表姐見笑了,明夏向來喜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看着盧芷嵐根本理解不了,她又道:“其實,事事親自動手,也別有一番樂趣。”
盧芷嵐喝了一口茶,便笑道:“原來表妹還有這個嗜好,怪不得能做出一手好的吃食……”說完她嘆了一口氣,望着窗外綠意盎然的樹枝,只是迷離着雙眼,道:“我就從不慣服侍人,這才叫那小蹄子鑽了空子,竟……”
明夏也不勸,只是端起自己的茶碗,淺淺地飲了一口,便又放下,口中應道:“表姐,既知根源,補救還來得及。”
盧芷嵐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表妹,真的來得及麼?”然而只一瞬,她便又失去了信心,只是沮喪道:“可我……我罵的那麼狠,還摔了他最心愛的玉硯……”
唉,明夏扶了扶額,感情,她這位表姐,是跑回孃家躲避責任來了?那還作出一副被拋棄的樣子?真是……費解呀!
“表姐,既然姐夫肯來,證明他已經消了氣,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心中愧疚,就託了人,再尋一方玉硯送給姐夫,想必姐夫也不會怪罪於你。”
盧芷嵐雙眼一亮,驚喜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菁妹妹的老師精通玉石,聽說還收藏着好些玉製的鎮紙,玉硯,他該也有吧?等我去問問菁妹妹……”
盧芷嵐說完,放了茶碗就準備出去,明夏忙拉住她道:“表姐,今天菁妹妹出門了,不在府裡……”
“對呀……”盧芷嵐又頹然坐回椅內,之後纔想起她現在還和盧芷菁鬧着彆扭,想着盧芷菁那天的話語,她又恨恨地咬了牙道:“那丫頭也不是個好的,我不去找她!哼,不就是摔了個硯臺嘛,他至於向我發那麼大的脾氣麼?我發火,還不是因爲他娘要給他納了那個小蹄子!”
盧芷嵐悲從中來,嗚嗚咽咽的,立刻又化身怨婦,明夏沒有勸解怨婦的本事,便只是坐着吃茶,任由盧芷嵐發泄心中的怨恨與不滿。
“……我嫁給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跟他紅過臉,平日裡也處處長他的面子,爲此還忍受他老孃的陰陽怪氣,我容易嗎我?可他,竟不念夫妻情分,新婚兩年就要納妾,天底下有這個道理麼,要納妾也要晚幾年呀……嗚嗚嗚,”盧芷嵐一邊數落一邊哭泣,最後還發表了總結性的言論:“不行,我要跟他和離!”
明夏看着盧芷嵐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又想着方纔她的模樣,心中無奈的很,她這表姐,也太那個什麼了……嫁都嫁了,她又明顯捨不得人家,還總是拿和離出來說事,只怕真的和離了,她又要茶飯不思了……
就當是爲自己的祖母耳根清淨做貢獻吧……明夏便耐了心,緩緩地向盧芷嵐問道:“表姐,你真的要離開姐夫麼?永久的?不要意氣用事哦,和離了,就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