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了家裡的夥計,如今明夏的身邊,便只有四人了,杜禮,尹貴,雲柏,還有一個未及笄的恬妞……
輕嘆口氣,明夏望着簡易圍牆上新開出的兩扇小門,一時感慨萬千。
一個月前,這裡還是車水馬龍熱鬧至極的小雅居,然而短短的一月之後,便成了眼下這般光景,禿牆柵門淒涼,秋風落日高荒,隨意瞥去,便是滿目的破磚爛瓦,荒草斷牆。
滄海桑田,也不外如是啊。
“二孃,你回來了!”
恬妞蹲在廚房門口,望見明夏分外歡喜,她手裡還捧着剛擇好洗淨的青菜,看見明夏,她也不進廚房,只是捧着滴水的菜,一溜小跑着來到明夏跟前,仰着頭道:“爹爹剛纔還說,二孃怎麼還不回來,他和老爺都很擔心呢。這下好啦,二孃你回來啦。”
“嗯,”明夏摸了摸恬妞的腦袋,見她臉上沾了一塊泥印子,便伸出袖子替她抹淨,這才道:“好好,我這就進去。恬妞,你先去把菜切好,一會兒我來掌勺。”
恬妞嗯了一聲便跑去了廚房,明夏也沒停頓,嘆一口氣,她才走進久違的後院。
尹貴早聽見明夏的聲音了,明夏還沒走進屋,他便先迎了出來,“二孃,你可算回來了。”尹貴的聲音除了驚喜,還充滿了濃濃的擔憂。
明夏心中一暖,笑道:“嗯,尹叔,我回來了。”望見尹貴欲言又止,明夏便道:“林府的事,雲柏都告訴我了。”
尹貴應了一聲不再說話,明夏便望着尹貴出來的那間屋,那仍是杜禮之前住着的,透過打開的屋門,可以看見屋裡已經黑了,卻還沒有上燈,明夏便放低了聲音道:“尹叔,爹爹怎麼樣?”
“老爺還好,就是,擔心林夫人……”尹貴隨着明夏的目光看了看屋內,回話時也放低了聲音。
“嗯,”明夏點點頭,這是一定的嘛,蘇氏與杜禮的感情本就深厚,林家突然遭受了莫名其妙的圍困,蘇氏還爲了保全杜家特地惡言相向,杜禮不是傻瓜,自然擔心。
“二孃,林府到底犯了什麼事?”尹貴見明夏神色間並無驚慌,曉得她是得了什麼消息,便小心翼翼的問着。
“尹叔,方纔長史家的小姐趙月兒已經派人送來了消息,姑丈,可能是公事上出了什麼紕漏了,讓暗訪的御史大人給查了出來,於是……”所以說,這事就極其難辦了,明夏可根本不懂什麼公務啊。
“什麼?那這下麻煩了。”尹貴倒是有些見識的,雖然他也不通公務,但卻知道當今陛下最恨的便是徇私舞弊,公事上出了紕漏,那便是極大的罪了,倘若真的坐實,那,林天凡可沒有好果子吃。
明夏聽尹貴這麼一講,心中憂慮更甚,她本就預感這件事不簡單,唐太宗是個勵精圖治的帝王,手下還有那麼一批能臣,在這政治清明的貞觀年間,最是不容官員舞弊,林天凡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竟會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出了差錯呢?明夏有些氣悶的想,難道這林天凡,工作時間都打了麻將麼?
“咦?”不對!
明夏心中一動,口中便訝異出聲,尹貴忙道:“怎麼了?”
“我在想,姑丈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出差錯呢?這,有點不太尋常。”就她的瞭解,林天凡並不是個昏官啊,相反,他還是個公正嚴明的人呢,這樣一個人,又怎會在自己最拿手的公事上出差錯?他又不是新手上路了,那麼……
難道是陷害?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便迅速侵佔了明夏所有的思路,她越想越不對勁,雖然與林天凡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從林飛卿和林飛秀言語間轉述林天凡的言論,再加上明夏自己的體會,她敢斷定,林天凡並不是一個馬虎粗心又不顧民生疾苦的人,雖然通過這一點,並不能斷定什麼,但明夏有一種直覺,林天凡,絕對不會將自己深陷險地。
對啊,還有秀兒那次,差點被綁架的事呢!
明夏一拍腦門,暗恨自己怎麼將這茬給忘了,都是今天發生的事兒太多,讓她的思維都出現漏洞了。
“尹叔,雲柏回來了沒有?”
“嗯?沒,還沒有。”尹貴一愣,頗覺有些跟不上明夏的思維,見明夏再沒繼續的意思,他只好將鬱悶壓在心底,小娘子的心思,他是越來越難猜到了。
明夏進屋的時候,杜禮正在房中垂淚,見明夏進來,他急急忙忙地想擦去臉上的淚痕,這樣的模樣叫女兒見了,他,他一個做父親的臉面……杜禮想及此,突然一陣悲慼,他現在,還配做一個父親麼?
除了拖累妻子兒女,他還能做什麼?
明夏望着手忙腳亂的杜禮,心中的悲痛無以復加,殘酷的病魔,已經將這個如鐵一般的男子漢,磨的鬥志全無信心不再了,曾經那個會豪爽大笑,一心爲妻兒創造美好生活的男人,眼下竟如個軟弱女子一般,會常常的掉眼淚了……男兒流血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處啊。
杜禮的傷心,叫明夏沒來由的一陣心痛。
樂觀,在此時談何容易?
強忍着心中的異樣,明夏隨意地走進屋來,彷彿杜禮方纔的動作她全沒看在眼裡,昏黑的夜色中,她脆聲喚着:“爹爹,我回來了。”
“哦,夏兒回來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杜禮壓住自己的異樣,勉強着笑出聲來,生怕女兒會因爲自己難過而不高興。
明夏一嘆,便走上前來,先替杜禮擡了擡枕頭,好讓他靠的舒服一些,之後又掖了掖被角,方語氣輕鬆地道:“爹爹,您在爲姑母一家擔心麼?姑母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沒什麼大礙,您就放心吧,”又輕描淡寫的將趙月兒的來信說了一回,又說了些自己的推測,她還尋了好些安慰的話對杜禮講,見他不再滿面悲慼,明夏才放下心來。
尋思着恬妞還在廚房忙活,明夏便叫尹貴先照顧杜禮,自己挽了袖子,便向由一間放雜物的小屋臨時改成的廚房走去。
做飯這事明夏倒不陌生,小雅居興旺之前,她一直是家裡的大廚呢,所以這回操刀,明夏可謂駕輕就熟,然而,她正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卻發現,這間小小的簡陋廚房,根本沒有她發揮的餘地。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恬妞說,鍋裡的這點米,還是尹貴臨時從街坊家裡借來的,那青菜,也是尹貴碰見了趙大娘,趙大娘順手塞過來的……
之前要債的要到林府門外來,尹貴是個老實忠直的,早就把自己所餘不多的錢物,全都支援了明夏了,所以,就連那把青菜,也算是賒了趙大娘的,雖然趙大娘並沒有要錢。
唉,好吧,米粥就米粥,青菜就青菜吧,特殊時期,將就一下。
等明夏從廚房出來,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尹貴拉出來,然後取出空落落的錢袋,拿了一塊約莫有四五兩的碎銀子,塞給尹貴,權作後勤的資費,一應吃用,都叫他辦,明夏最後還不忘加了一句,“一定要省着用”,否則,坐吃山空指日可待。
晚飯剛備好,雲柏便回來了,不出意外的,他並沒有尋見林天凡,甚至,連關正的面他都沒有見着,之所以耽擱了這麼長時間,雲柏都是在尋關正,連關正的家裡他都去過了,然而,愣是沒見着這人。
“算了,見不着就見不着吧,”明夏也不糾結在關正身上,她望了望雲柏,有些試探地問:“雲柏,倘若夜探林府,憑你現在的身手,能做得到麼?”
“當然!”雲柏想都沒想,便拍了胸脯,小娘子又在質疑他的實力,這讓他真是鬱悶啊。
“嘿嘿,”明夏稱讚地一笑,眼中卻滿是算計的光芒:“那麼,再帶一個我呢?你能躲過那林府內外的士兵麼?”
“這……”雲柏沉吟了一會兒,約略明白了明夏的想法,這回他卻不敢再拍着胸脯打保證了,帶着個不懂武功的小娘子,的確是麻煩,關鍵是,他怎麼能將小娘子帶進這般危險的境地呢?
明夏見雲柏不說話,只當是他無法辦到,登時便有些失望,好吧,那就讓雲柏捎去一封信,她跟蘇氏通個信兒好了……雖然功效遠不如她親自與蘇氏交流,但,總好過於音信斷絕……
明夏想好了,便起身準備回屋寫信,然而這個動作卻讓雲柏誤會了,男人爭強好勝愛面子的天性大發,他一把抓住明夏的胳膊,道:“好吧,我帶你去。”
嗯?
見明夏拿眼神詢問,雲柏苦笑道:“不過,我卻不敢打百分百的的保證,小娘子,你可要做好做壞的打算。”
本來還以爲去不成了,看雲柏這樣子,他還有七八十的把握呢,這就不小啦!明夏歡喜地點點頭,道:“咱們小心些,雲柏,我就知道你很厲害的!”
“不敢當,”雲柏木着臉,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明夏卻理他,只叫他快快用飯,準備行動,惹的雲柏更加鬱悶了,“小娘子,怎麼也要等到三更半夜那會兒吧,現在動身,可太危險了。”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然而儘管明夏這樣說,她還是早早的換好衣裳,不時的催促雲柏快些,早點潛伏到林府外面,也好伺機行動麼。
雲柏卻奇怪了,這是什麼好玩的事麼,小娘子怎的這般積極?他卻是沒想到,從未乾過夜黑風高事的明夏,眼下卻是新奇的緊呢!
趁夜而動,乘風而行,飛檐走壁,殺人於無形……哦,這還不夠好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