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輪臺城建立的是防區制,一個營望一個營,一個砦望一個砦,並未連成密不透風的牆垣籬笆,但彼此之間守望呼援,看似處處都是空隙,其實處處都是陷阱。敵人若只是來了普通兵馬便由巡邏士兵解決,若是來了精兵則由精兵對陣,若是大軍開至則諸營俱應。
這次從東面突破而來的這支騎兵是耶律朔古派出的勁旅,爲的是一探唐軍的虛實,其總人數達到三千人,都用輕騎、駱駝捆着肉乾,從北庭盆地草原與沙漠的邊緣地帶掠過,繞過了唐軍東面的阻截,直撲到這附近來。
此處爲北輪臺城東北三十五里,已屬於整個大防區的邊緣。那三千騎兵大部分被最外一環的唐軍攔住,卻有數百人直奔過來。
柴榮見了這支部隊的數量便知縱然讓他們衝過去也不至於會危害到整個輪臺防區,不過就這麼讓敵人過去的話,功曹的功過簿上是要減分的!
對這一部契丹人來說,他們也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取得動搖唐軍根基的大勝,他們的任務是要試探着能夠深入到哪個層面,同時儘可能地帶回更多的情報回去!
而柴榮,他要立功,至少不能讓功曹降低對本營的評價,但同時他更要注意保護少年同袍們的生命!有什麼辦法能兩全其美麼?
所有這一切的思考與判斷,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
“副隊正,我們回營吧!這支契丹我們惹不起!”一個副火長說。
這次出巡只是隊正讓他們出來積攢經驗,本來也沒想到會遇到敵人,否則的話就不會只是少年兵了。
柴榮卻道:“不,不能就這樣放他們過去!你們聽我的命令!庚辛!”
“有!”
“你馬上帶三個兄弟回營報信!”
“是。”
“石章魚!”
“在!”
“將騎術最好的八個兄弟跟我走!”
“是!”
“陳風笑!”
“在!”
“你們帶着其他人,到那個地方等着,將馬放下,然後你們都躲起來!”
“是!”
柴榮在衆少年中很有威信,言出即行。
三夥人分頭行事。
草原上視野開闊,雖然望見對對方其實隔着還老遠,柴榮引了十個騎術最好的,囑咐好他們如何行事,便迂迴迎了上去,卻並不正面衝擊,只是斜斜奔到一處高地,那處高地正是那數百契丹騎兵的必經之處!
柴榮手下連同自己只有十個人,那數百騎兵見了他們卻並不搭理,就要竄過去,柴榮於高地上搭箭,叫道:“齊射!”
各種武藝之中,箭術極難速成,這十個少年兵接受訓練都還不到半年,除了天賦甚高的石章魚之外,其他人都是箭術平平,但十箭齊射,居高臨下朝那數百契丹中奔在最前的那員將領射去,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範圍的箭雨。
那員將領驚呼一聲,也虧他反應甚快,一個斜身竟然整個人吊在了奔馬的另外一側——在快馬疾馳中能做到這一點此人的反應與馬術都可稱一流!
柴榮讚了一聲,卻見那將領沒中箭,他的坐騎卻被射中,驚嘶一聲摔倒。但馬上就有部屬牽了備用馬匹過來,他們向西南的衝馳之勢也爲之一頓,那將領落地之後一跳又已經翻身上馬,幾個動作連環無間,流暢極了,跟着怒吼一聲朝柴榮衝來。
“他們來了!”石章魚大叫。
“走!按原定計劃行事!”柴榮低呼着,卻高叫:“你快去統兵答應求援,我去通知糧倉緊閉!”
說的竟是契丹話——石敬瑭被任命去鎮守太原,本意即防契丹,所以其軍中將士有不少通曉契丹話,郭威懂得,柴榮也就會一些,反而是石章魚等都聽不懂,只是按照原定計劃,有五人便勒馬回營,柴榮卻領了石章魚等四個騎術最好的少年兵向東南奔去!
那個契丹將領一時之間沒想到一個少年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說契丹話,聽到了之後便跟了上來。
柴榮所騎雖非駿馬,但從小高地馳下,勢若疾風,五騎飛馳,一口氣奔出五里,背後數百契丹跟得極緊,有不少更搭弓射箭,幸虧已見到一個小丘,柴榮等轉了個彎,又奔出十餘里,胯下的馬都被他們抽得出現了條條血痕!這等疾馳之下馬最容易疲倦,何況柴榮等所騎本非良駒,慢慢地就被背後的契丹人拉近了距離。
小丘上陳風笑等已經在那裡等着了,望見了他們就趕馬下山,五個少年騎士與空馬接近時,一起跳下馬來跟着跳上了接力的新馬。這等在快速疾馳中換馬的功夫,全隊之中就只有他們五個能辦到!
雖然換了新力馬,但換馬的時候還是耽擱了一點兒時間,再加上換馬之後要再加速,便又被背後的契丹人拉近了二十步!
“倏倏倏——”
數十箭從背後射來,嚇得石章魚大叫,本來落在最後的他坐騎卻驚嘶着竟竄得比任何馬都快,原來是中了箭!馬吃痛之後便驚恐狂奔。柴榮叫道:“別回頭!什麼也不管!跑,跑,跑!”
石章魚實在是嚇壞了!周圍的風聲都呼嘯起來,兩旁的景物不斷向後退去,他就算是在姑臧草原上練習也從來騎馬騎得這麼快過!
幾百個死神就在後面,只要落後一點點被他們趕上,不是死於亂箭之下就得被踏成肉泥!他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至於呼吸則更亂了!
以前隊正教過在馬背上要如何調勻呼吸,如何順應着顛簸,那樣纔不會太快疲累,但真到了戰場上這些全都忘了!
他甚至像狗一樣伸出了舌頭吐氣,但在這當口也沒有人會來笑話他的狼狽,戰場之上,能活下來的纔有資格當勝利者!優雅是多餘的!
“衝,衝!快到了!衝!”
柴榮大聲鼓勵着自己的同袍,自己的兄弟,其實他也怕得厲害,他的經歷比這幾個少年更多一點,不過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經歷過很危險的境況,但那些混混、騙子、蛇頭的威脅,哪裡能夠和戰場上的血勇之士相比?
但是這一刻他不能害怕!就算害怕他也得撐住!
自己是他們的首領,而且主意也是他出的!他必須要對他們負責!
他想起了郭威的教導——男子漢必須扛起自己應該扛起的責任來!
責任,這是比生死還要更大的事情!
石章魚需要他,其他幾個小同袍也需要他!
柴榮必須鼓起勇氣來,因爲他的勇氣,就是少年同袍們的勇氣!
“駕——”
在奮力狂抽之下,五匹戰馬激發了最後的力量——它們雖然不算良駒,但天策軍的後勤部門對戰場物資把關甚嚴,能夠成爲戰馬的就不算是劣馬。而且又是新力,所以在猛力催發之下四蹄如飛,竟然又把背後的契丹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逃跑者逃得越急,追趕者就會追得越瘋!
又轉了一個小彎,已經望見一片樹林!
到了!
石章魚胯下的戰馬其實是在疼痛中透支其生命,但這時候也石章魚望見了那片樹林人也精神起來。
支持住啊,支持住啊!
到了!
這時草原上偶爾長出的一片樹林,溫帶的樹林從來都不能像熱帶的樹林那樣濃密,在秋季樹葉大多已經落下,但遠遠望過去又沒太仔細的話,還是很難發現有什麼異狀!
只有柴榮他們心裡明白——這片樹林裡埋藏着殺機!
倏——如風一般,數騎絕塵向前,衝樹林旁衝了過去,石章魚的坐騎嘶鳴一聲終於摔倒,柴榮半俯下身子來將他拉了上去,但一馬乘兩人,顯然已不可能持久!
背後契丹將領哈哈一笑,直衝過來!
可就在騎兵的大部分都經過樹林時,猛地聽見樹林中傳出一個響亮的叫聲:“射!”
嗤嗤嗤——可怕的破空聲響不絕於耳!
樹林之中,竟然埋伏着連弩!
契丹戰馬不斷翻倒在地,契丹騎兵有許多都已經喪生在自己人的馬蹄之下!
攻擊來得沒有半點徵兆,又是從側面射來,對這一隊契丹騎兵來說幾乎沒有半點抵禦的餘地!
“有埋伏!”
“有埋伏!”
“小心!”
緊急的戒備聲傳開,可是這隊兵馬已經傷亡慘重!
鏘鏘——樹林中衝出重步兵來,同時在不遠處又繞出了騎兵!
柴榮不再逃走,叫道:“回騎!”
雖然只有四騎,但他還是帶領了幾個兄弟勒馬回頭!
他控着馬,背後的石章魚則搭起了箭,一箭飛射,正中那契丹將領的肩頭!
“沒想到只來到這裡!”那契丹將領捂着肩頭上的傷口,很不心甘卻不得不下令:“走!”
“還想走?”遠處一隊唐騎奔了過來!
這邊的戰況尚未完結,但已經有人將最新的戰報層層回報。
北輪臺城城門,張邁剛剛抵達,楊易正率領諸將迎接,接到戰報後笑道:“邁哥,你的福氣真是不小,剛剛來到就帶挈着兄弟們打勝仗了!”
“哦?是契丹,還是回紇?”
“是契丹。”楊易道:“大概有三千多人,人馬十分強勁,迂迴奇襲,大部分人都在外三環就被攔住,有數百人突破進來,但在西北外二環就中了埋伏,現在戰鬥還在進行,不過應該也近尾聲了。這三千人我們就算不將他們全數殲滅,至少也扣下他一大半來!”
張邁聞言大喜,他早就接到了楊易的佈防兵陣圖,所以一聽就知道這一仗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次接觸卻關係不小——這一仗唐軍並未以衆凌寡,卻考驗出了楊易這個陣勢的防禦力量來!
“傳我命令!”張邁欣然道:“將有功將領的姓名報上來,我要親自賞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