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聽說是巴格達哈里發派來的使者,心中詫異,提起哈里發,他心裡馬上就想到了《一千零一夜》中那些穿着長袍的阿拉巴君主,至於上一輩子對天方教國家的印象是政治上的保守以及反西方上的激進,總之那是一個十分陌生的政治領域,比起歐洲國家來更加陌生。
雖然,從碎葉起兵開始,張邁就不斷和天方政權接觸,與薩圖克的鬥爭更是持續至今,不過天方教國家最高領袖派人來這卻還是第一次。
“哈里發?”張邁道:“他來幹什麼?”
郭威道:“莫非因我們進入薩曼,他前來問罪麼?”
現在的河中地區,在大唐全盛時期屬於安西都護府,但天方教國家卻不承認,他們認爲這理所當然是天方教的領地,可以說這裡正是兩大文明的爭議地區,雙方各執一詞,都認爲這裡是各自“自古以來的神聖領土”!
“不會吧。”馬繼榮道:“我們這次是應奈斯爾二世之邀而來,名正言順啊,聽說薩圖克雖然也信了天方教,但和哈里發是不同派別,哈里發問罪薩圖克也不會問罪我們!”
“若哈里發是要來與我們聯合夾擊薩圖克,那哈里發的使者又如何能抵達這裡?”魏仁浦雖然來自中原,不過郭洛這些年對天方教地區做了相當大的功夫,雖然還遠遠算不上詳盡——阿拉伯帝國畢竟太大了,只幾年的時間郭洛所得到的情報也只是皮毛,不能夠說已經深入到文化層面,不過在大致疆域上卻已經繪製成圖,魏仁浦記憶超羣,早就將疆域路線牢牢記住,這時說道:“哈里發的使者是從西面來,西面要經過薩圖克所控制的區域,我聽說這羣使者衣衫整潔,無傷無害,可見他們經過布哈拉、康居城時並未受到留難,由此推斷,這個使者只怕不是來跟我們聯合夾擊薩圖克的。”
“那麼,難道是對方要來給薩圖克做靠山?”劉岸說道:“可是薩圖克如今縱非窮途末路,卻也是危機重重,而且聽說如今的哈里發雖然仍是天方國家的共主,卻是和我們東周時候的周天子相似,徒有其名而已。他來給薩圖克出頭,又有什麼作用?”
張邁又問郭洛的意見,郭洛道:“如今的巴格達,聽說業已被蠻族武將所挾持,這位哈里發是否還有獨立之意志,卻也難說。不過我以爲,就算哈里發的使者此來不是因應他本人的意見,恐怕也是要來和我們爲難的。”
“哦?”
郭洛道:“根據各路情報,我軍自進入薩曼境內以後,天方國家無不震動,聽絲路的商人輾轉傳言,從布哈拉到巴格達,從巴格達到地中海,天方諸國都擔心我們的兵力無止境地向西。天方教內部各宗派鬥爭之激烈程度,不在與外教的鬥爭之下,不過我們的聲威太盛,他們又不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更不知道我們的大軍是要一路向西,還是在哪裡停止,因此我覺得這個使者應該是哈里發前來試探。”
劉岸道:“郭都督這樣的分析極有道理。如今天方諸國自然都要知道我們的態度,而哈里發也要藉着這件事情,試圖重振他的聲威,所以哈里發纔會派出使者,而天方各派力量也都樂觀其成。”
說到這裡,劉岸道:“元帥,請讓我先去試試這個使者的底線,等摸準了他們的心思,再來回復元帥。”
張邁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我心裡已有把握。一個無權虛君的使者而已,不用轉這麼多的彎,請使者入帳吧。不過對方是天方教哈里發的使者,那是可以與我大唐皇帝並峙的領袖,我們應該予以尊重。”
魏仁浦聽了這話,便知道如何處理,當即下令升帳,以三千如狼似虎的兵將爲儀仗隊拱衛在外,猶如宮殿一般的金帳之內,文臣武將分列左右。
哈里發的使者到了帳外,見到了雪森森的陌刀已經大生敬畏,不過天方帝國畢竟根基深厚,人才輩出,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使者倒也甚有勇氣,擡頭挺胸走入帳內,入帳後看見金帳內數十位人物,文臣溫文爾雅而不失氣勢,武將不怒自威眉宇暗藏殺氣,但所有人的氣場卻都拱伏於一人之下!
“那個人,應該就是被人稱爲‘東方新的天可汗’的張邁了吧。”使者見了心中暗自豔羨,心想什麼時候天方帝國也能再有這樣的君臣纔好啊。
他來到張邁面前,不卑不亢地獻上了禮物,口呼:“真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當代哈里發陛下,向來自東方的天可汗陛下致以最誠摯的問候。”並報上了姓名。
郭洛這幾年來在寧遠城出了收集情報之外,也大量地招攬人才,培養出了一批精通阿拉伯文的參謀,這時站出一位來爲張邁做翻譯。
那使者的姓名極長,張邁也記不得,翻譯的參謀便撮取之爲瓦提克。
從馬繼榮到魏仁浦到馬小春,再到楊信、徐從適,所有文臣武將聽這位天方教哈里發的使者尊稱張邁爲“天可汗陛下”都是心中暗喜。馬繼榮魏仁浦等固然想“勸進”久矣!楊信徐從適等來自中原的熱血將士也無不認爲張邁爲當世不二的明主聖君,因此張邁至今未登皇帝位,他們心中自然耿耿於懷,這時聽到另外一個世界性大帝國的領袖恭稱張邁爲“天可汗”,這可比關起門來稱帝更加榮光!
張邁微微一笑,道:“你們的哈里發身體還康健吧,等我打完了這一仗,有空時定到巴格達拜訪一下他。”
翻譯的參謀嚇了一跳,在郭洛的眼色下卻還是照常翻譯了過去,瓦提克更是心頭一震,卻依然不卑不亢地說道:“多謝陛下關心,若有機會,我們哈里發亦當到長安回訪。”
張邁笑道:“等我削平河中,滅了薩圖克,從這裡去巴格達,快馬一兩個月就到了吧,但哈里發陛下要去長安,那路程可就遠了。”
瓦提克馬上應道:“薩曼一族得到哈里發陛下的委任,歷代守護河中,忠心耿耿,歷代哈里發都讚許有加。如今被信仰了異端的突厥人所侵,失去了領土,本來這是我天方教內的家事,奈斯爾二世卻竟然向外求救兵,天可汗陛下肯勞師遠征,爲朋友復國,這件事情我們天方諸國無論君臣聽說了都十分讚歎,但奈斯爾二世在這件事情上卻做得很不對了。”
其實薩圖克乃是回紇人,不過在巴格達一些人眼裡,回紇也罷,鐵勒也罷,都是突厥種,他們並不細分之。
而魏仁浦等聽了他這一段話後心裡就跟明鏡似地,如今哈里發手裡無兵無權,所以對外雖然不敢示弱以免被天方諸國鄙視,卻又不敢在張邁面前太過強硬——有位無權的人在強者面前怎麼着都是底氣不足的。但瓦提克口口聲聲說張邁是應邀入援,那就是暗示張邁將來就算打下了河中也應該將領土還給薩曼,而這個暗示的潛臺詞就是:河中地區是屬於天方帝國的!
魏仁浦正要出列,與瓦提克辯論河中地區本爲屬安西大都護府治下,“自古以來就是我大唐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云云,但看張邁沒有讓臣下出來辯論的意思,便不敢妄自出頭。
卻見張邁一點也沒有跟瓦提克辯論的意思,只是懶洋洋地說道:“你們天方內部怎麼說奈斯爾二世,那是你們的事,我不管,至於薩曼的後人該怎麼安置,等我到布哈拉以後再說吧。”
瓦提克聽了翻譯後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
等張邁到了布哈拉,那河中就都落在他手中了,那時候還談什麼,讓老虎將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麼?
什麼是霸道,霸道不是面目猙獰凶神惡煞,霸道就是我想幹什麼事情都按我的邏輯來,滅薩曼也罷,復薩曼也罷,都是我說了算,不用跟你商量!
魏仁浦聽了有些愕然,愕然之後暗暗佩服,諸武將聽了則無不大爽,覺得元帥就該這樣啊!咱們跟了這個老大真是沒跟錯!
交涉到了這裡,瓦提克竟有些說不下去了。
本來他也算是一個人才,否則如何能夠在如此威嚴之下還保持一個大國使者的風範?只是兩家國力實在相差太遠,瓦提克手裡能打的牌不多,就算有十二分的本事,這時也只能發揮出一二分了。
氣氛對瓦提克來說是尷尬了一會,瓦提克腦子一轉,又重拾勇氣,問道:“偉大的天可汗陛下,你若能顧全朋友之義,重立奈斯爾的後人,那麼也是美事一見,卻不知陛下準備在河中停留多久,我們哈里發陛下好準備好葡萄美酒款待。”
這句話說出來,郭洛與劉岸馬上就摸到了幾分哈里發真正的意圖了,甚至推測到了哈里發以及天方諸國的底線!
瓦提克是單方面地默認張邁“重立薩曼”這件他們無法干涉的事情,至於問張邁要在河中停留多久,那當然不是真爲了給張邁準備好葡萄美酒,而是要看張邁是否要到河中爲止。
郭洛心道:“看來哈里發的意圖很明顯了,他無力干涉河中的局勢,若能保住河中那自然最好,如果保不住,那他們就是希望我們的兵力到這裡爲止。”
若張邁的兵力止於河中,雖然是削掉了天方帝國東邊的一角,卻還是不會觸及整個天方帝國的核心——兩河流域,不會導致整個阿拔斯帝國的全面崩塌。
而且只要張邁兵力東歸,那麼天方教國家就還可以利用宗教勢力,伺機捲土重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