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桑維翰歡喜異常,這篇檄文雖然振奮了天策軍的士氣,也讓中原士民無不翹首東望,但桑維翰非但不受打擊,反而興奮莫名!
檄文剛剛在洛陽出現的時候,石敬瑭已經準備前往潼關,大軍已經佈置在了長安,最後一批進入關中的人馬也將出發,石敬瑭正給劉知遠送行。
桑維翰奔到他面前,山呼萬歲。
“成了,成了!”他捧着檄文,說道:“陛下,此次西行,陛下必然得勝凱旋!”
石敬瑭取過檄文,看了一眼後不由得大怒,張邁的這篇檄文,所謂“以沙陀雜胡而篡中原大統,裂土燕雲以奉契丹”,矛頭直指石敬瑭!至於說要借道中原,那更簡直就是沒將他放在眼裡!大怒之下,他幾乎就要將檄文撕碎!恨恨道:“張邁如此囂張,我若不滅他,便不坐這龍牀!”
桑維翰急忙勸住,道:“陛下,此檄文的出現,乃是好事啊!之前我們尚擔心孟蜀不動手,尚擔心契丹觀望,但此檄文一發,不必我們催促,孟蜀必然有所行動,契丹也必進兵!到時候我們三家連兵,何愁天策不破!”
石敬瑭聽了轉怒爲喜,連稱有理,劉知遠在看了檄文之後,神色卻頗有變動,道:“本來我們若與契丹分合進擊西涼,不過是羣雄爭霸罷了。可是如今張邁擎起華夷大義,遍告天下,若我們在這個時候與契丹聯手,天下士民見了,必然罵我們果然賣國!當初割讓燕雲時,臣已以爲太過。現在若再與耶律德光擺明了聯手,那這千古罵名,只怕就洗刷不掉了。”
桑維翰道:“劉將軍這就不對了,古往今來,成者王侯敗者寇!什麼華夷之辨,什麼大唐契丹,只要咱們得了天下,到最後也只看我們的新《晉史》怎麼寫罷了。”
石敬瑭揮手道:“維翰說的不錯,知遠,你可速速行動,不可被張邁的幾句大話打動了。”
劉知遠是軍中的實權派,並不希望屈膝於契丹面前,但也不見得有多深的華夷情結,當即答應了,領兵秘密出發。
————————又過一日,馮道等也收到了檄文,他剛開始吃了一驚,尚存觀望,數日後滿大街都討論檄文之事後,宮內出聖旨下令滿城百姓,不得提起與檄文有關一字,否則當受大刑!滿洛陽的人這才都明裡住了口,卻還是在暗中議論紛紛。
差不多就在這時,天策軍竟然派了使者來,入洛陽要求石敬瑭借道,說天策軍將先入秦,後渡黃河入晉,經河東先收復雲州,再收復幽州,要沿途關隘勿關、百姓勿驚。石敬瑭大怒之下,差點就殺了使者!
又過數日,契丹使者抵達,石敬瑭大喜,竟然開城門親自迎接,滿城漢民聽說此事之後盡皆側目。若無檄文之事,契丹使者來了石敬瑭迎接,五代時政權更迭,皇帝常換,也沒幾個百姓對這些事情掛心,但這時檄文既發,張邁高舉民族大義了,天下人便都存了這個念想,再看石敬瑭時,便覺得怎麼看都不順眼,要他們馬上將這種不滿付諸行動那是不可能的,但眼看石敬瑭逐天策而親契丹,心中便總感覺不舒服。
坊間不知不覺中竟然傳出了幾句童謠來:“石家子,兒皇帝,燕雲割,家門棄,漢將來使如仇人,契丹來使甜如蜜。沙陀契丹若聯手,赤縣神州盡奴隸!”
三日後童謠傳入宮中,石敬瑭大怒之下派出人來全城搜捕,又下令嚴防保甲,懸賞要人互相告發,自不免有一些不肖之徒拿了曾傳唱者去領賞,石敬瑭不管真假,就將被拿上來的人當衆處死!手段之橫蠻令人膽戰心驚!這一招殺雞儆猴倒也奏效,整個洛陽城倒是再沒人敢亂說話了,然而當馮道看到大街上那種道路以目的場景,心中卻反而一涼。
他對親家劉昫道:“主上這一下可失策了,張邁雖然高舉華夷大旗,不過他的身份也不是毫無瑕疵,既然他們作高唱之調,難道我們就不能以言論制言論麼?以屠刀制言論,反而要失了人心!”
劉昫冷笑道:“他未必不知道這一點,只是眼下他擺明了是要和契丹聯手,事實如此,卻還如何辯去?若是要與張邁辯論,言語上必然要得罪契丹——他又哪裡是肯得罪契丹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一些,將這些言論一禁了之!”
馮道道:“關中若是開戰,不管誰勝誰負,後果都勢必生靈塗炭!八百里秦川自唐末以來屢經戰火,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劉昫看他的神色,聽他的言語,驚道:“親家,你要做什麼?”
馮道說道:“我要入宮面聖,勸主上和西涼、拒契丹。”
劉昫大驚道:“親家,你何時變得如此不智?今上如今行事有氣急之象,不是他本是急躁之人,而是他所圖者大——他所圖者,便是要借契丹之力削弱西涼,好坐穩中原,如今這道檄文正是激怒契丹、邀胡西進的天賜良機!爲了這圖謀,他早將千古罵名都置之不顧了——只看燕雲之割讓,便知今上之心何其堅忍!稍稍殺幾個都中百姓,算得什麼!回頭便是整個關中成爲焦土,他也不會皺一皺眉毛!你現在若去觸他的逆鱗,就算本意是爲了天下百姓,他也必要疑你與張邁內外勾結,到時候桑維翰之流再進兩句讒言,你我兩族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馮道雖然有爲天下之心,但終究不是比干、魏徵,頓足道:“此戰一起,就算天策僥倖能夠得勝,但胡人騎兵來去如風,就算敗了也不至於重創,而中原、西涼甚至巴蜀卻必然付出慘重代價!漢家子弟將在此戰之中元氣大傷!這是親痛仇快之事!張龍驤啊張龍驤,你這個開戰的時機,實在是選錯了!以你的才智不應該看不透這一點,但你仍然要做,唉,看來你也終究是個霸者之才具,不是仁主!”
他大哭了三聲,回身入府,閉門謝客。
檄文出現大概是在秋收之前,檄文一發,關中各地農夫搶着收谷,就連農夫也意識到將會有天大的變故發生!不數日間西北麥田盡收!
至於大族商家,能匿藏的更是早都匿藏了,在經歷了從春季到秋季兩個半季節的繁榮之後,西北大地變得一片肅殺!金風從西而東,帶着一股血腥味,瀰漫著整個大地。
所有人都在害怕戰爭爆發,所有人都準備好了應對這場大戰,劉知遠在長安城內多方準備,李彝殷在定難厲兵秣馬,但在大戰之前卻是平靜得可怕。
一場即將爆發的大戰,就像一個還沒點燃的火藥桶一樣,只欠一點火星!
但天策未動,契丹未動,孟蜀未動,石敬瑭也未動!
秋收之後的時間過得極爲漫長,就像每一天都入過去的一個月一般,讓人備受折磨。一直到天策六年九月二十三……這一天,關中西北部的武州城忽然起了變故!守將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豎旗易幟!歸順天策!
由於李從珂已死,中原再不稱唐,所以張邁在那以後開始漸隱天策之號,而將所有旗幟改爲“大唐”!
唐字大旗猛地飄揚在武州城上方!
隴西諸州無不震動,都要看張邁如何處置!
————————兩日之後,九月二十五,張邁就收到了消息,當魯嘉陵問他怎麼辦的時候,張邁道:“不應該是你來問!”
魯嘉陵一愕,境外有人來歸附,按理說是他該問啊,張邁卻指着郭威,道:“該你來問!”
衆人心頭一震,就都知道了張邁心中的答案!
郭威上前問道:“元帥,我等該如何響應?”
“進兵!”張邁道:“既然有人願意投誠借道,那麼就……楊信!”
“在!”
“你速引一支兵馬,進駐武州城!”
“是!”
楊信跨上汗血寶馬,疾馳而去!
他的數千騎兵早就等候在邊境上了,三日之後,九月二十八,洛陽方面尚未有反應,大唐猛將楊信已經進入武州城!
這時張邁與李從珂約定盟約之後,西北兵馬第一次踏入中原政權的轄城!
這一瞬間,在西北唐軍看來,是“借道”開始!
而在石晉、孟蜀方面看來,則是張邁宣戰!
“開始了!”
所有人心裡都是一提!
長安城內,劉知遠牙齒一咬!
————————河套,黃河東岸,黃河北岸!
黃河秋水尚不減其盛,卻有契丹騎兵影影綽綽地出現,一開始只是零星,到後來竟然鋪天蓋地!
騎兵的數量已無法知道有多少!但黃河西岸和南岸的哨崗一望就魂飛魄散!
那究竟有二十萬人,還是三十萬人?
那是河套從來未曾面臨的強大兵力!漫山遍野都是鐵蹄!耶律、述律、蕭、奚……諸般大旗獵獵作響,在秋風之中震動着威嚴!
耶律德光!
他竟然出現在了敕勒川的南部邊緣,竟然出現在了黃河邊上!
“報——武州易幟!天策兵馬已經向隴西挺進!”
“好!”耶律德光哈哈大笑!
棋局早已布定,接下來,就要看諸方如何着手了!
“上一次,我沒有渡過黃河!”耶律德光用馬鞭指着滔滔河水,說:“但是這一次,我們可能要在河水的那邊過冬了!張邁的神話,很快就要在皮室軍的鐵蹄之下終結!”
——————————渭水之南,成州之北!
無數巴蜀鐵甲埋伏着,隨時候命!
蜀軍的數量,竟然超過了八萬!其中更有相當數量的騎兵!
自涼蜀貿易以後,蜀國絲綢不住外輸,涼州方面也有限量地賣給蜀國馬匹——但這只是官方交易,在走私方面,隨着兩國貿易的擴大,馬匹走私也就難以避免。更何況,蜀地西北與吐蕃高原臨近,那裡也有盛產馬匹的地方!
八萬大軍,那對蜀國來說絕對是比例相當之大的戰力部署。而這時出現在軍中的,竟然有一個少年——孟昶!
“陛下!”王處回比韓延徽更早一步就接到了消息:“天策軍已經挺進武州城!”
孟昶大喜道:“好!他果然幹了,不愧是我的義兄!哈哈!”
王處回臉上卻充滿了憂色道:“陛下,張邁此人,不動則已,若動則有相當的勝算,我們……我們是否真的要與他爲敵?”
孟昶淡淡道:“我們當然是坐山觀虎鬥!且看看契丹、石敬瑭與張邁打成什麼樣再說。你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我來教你?”
——————————天策六年九月底,在數日之間,一隊隊的騎兵挺入武州城!大批的糧草也從蘭州運至!
楊、折、郭、曹……一面面的旗幟,象徵着西北唐軍大將羣出!
最後,薛字大旗也動了!這面從來未越過蘭州以東的大旗,終於過了黃河!
李彝殷也準備了向南,張邁答應過他,未來會給党項人取得一個更加膏腴的地方,還有什麼,比關中更加誘人?
整個關中都震動了!
唯有劉知遠,尚能鎮定,他就像一塊壓艙石一樣,壓得東半個關中平原一動不動,讓秦川這艘大船不至於傾覆!
而石敬瑭,也集結了十萬大軍,隨時準備入關中!
可是西半部,卻未開戰就已經沸騰!
十月初一,原州易幟!
十月初二,義州易幟!
十月初四,在平靜了一天之後,渭、涇、隴、寧、慶,五州同時易幟!
十月初五,赤緞血矛出現在了秦州城外,雄武軍節度使出城投降!
同一日,衍州易幟!
未有戰爭!秦西十州已歸唐軍!西涼五萬兵馬進駐十州,總數四萬人的邊軍同時投降!
這,就是人心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