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外交的陽謀與陰謀

範質一句話說出來,把滿殿的石晉君臣震得人人啞口個個無言,不是不想說話,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在他開口之前,石敬瑭桑維翰都有預測過張邁派範質來說什麼,在桑維翰想來,張邁左右不過是對石晉的這次出兵進行抗議,甚至進行威脅恫嚇罷了。無論是抗議,還是威脅,石敬瑭和桑維翰都自有應對之法。

但他們卻萬萬沒想到,張邁派範質來,竟然是主動要來“幫”石晉“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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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石敬瑭發兵,不要說張邁這樣的當世頂級人物,就是個眼睛亮一點的,也都不會不知道石敬瑭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說什麼接收燕雲,接收燕雲需要那麼大的陣仗麼?

但張邁卻好像一個傻瓜一樣,竟然還要來幫忙,要做石晉的後盾,幫石敬瑭接收燕雲!

這不是人家來打你了還幫人家數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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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維翰在一瞬間卻是背脊冷汗直流!

張邁當然不是傻瓜!這種貌似傻瓜的行爲,一字一句全都依託大義。

“中國土地,只要迴歸中國,一切好說。”

這種堂堂正正的外交話語,和張邁一貫以來的政治主張是一脈相承的,讓人聽了而不覺得突兀。

“當下以燕雲迴歸華夏爲第一要義,至於歸唐歸晉,暫時可以不議。”

這是第一個坑!

“若契丹是真心無條件歸還燕雲於晉,我主樂觀其成……”

這是第二個坑,坑點就在點出“無條件”三字!

“願以敕勒川兵馬襄助晉軍,監視契丹交割領土……(只要石敬瑭同意),吾國便是大晉盟友,敕勒川的汗血騎兵團,便是貴國大軍收復燕雲的後盾!”

這是第三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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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這次與契丹外交斡旋的負責人,桑維翰自然比誰都清楚。這次的軍事行動,只是披着接收燕雲的外衣,外衣之下的本質,則是契丹和石晉聯合起來針對天策大唐的軍事行動。所謂接收燕雲規復國土的大義,只是一個幌子。

但張邁卻偏偏裝傻,還“真的相信”石敬瑭是秉大義行事,而且還要來幫忙,而且是無條件幫忙,做得比誰都慷慨,實際上卻是要戳破石敬瑭那一層比紙還薄的僞裝!

你石敬瑭說自己北上是要收回燕雲,好,那我就幫你收。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並不準備染指燕雲。而要主動幫忙的天策唐軍,石晉大軍如果還要進攻,那用什麼名義?失去了大義名分而強行進攻,怎麼向國人交代?如果是倚強凌弱還好,但是要去攻打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天策。那是自削士氣去找虐!

這是第一層用意。

石敬瑭若順水推舟,真的接受天策的幫忙,那時遼晉的暗盟便破!畢竟,契丹和石晉之間的信任度也並不是那麼牢靠,如果耶律德光和石敬瑭之間的信任度,能有張邁楊易那麼堅牢,自然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遼晉之間卻本來就關係緊張,若是石敬瑭不付出任何代價就想拿到燕雲,契丹也不可能答應的,契丹不予而晉軍強取,則失一盟友的同時又增一強敵。

這是第二層用意。

那麼如果石敬瑭不顧正名與大義,最後還是堅持按照與契丹的暗中約定進攻天策。則在當前局勢之下,恐怕會再一次將自己推到華夏公敵的位置上去!

這是第三層用意!

桑維翰在一瞬間將張邁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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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敬瑭在這一瞬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是一代雄主,窩裡斗的陰謀詭計玩得多了。但說到國際爭衡的外交陽謀,中國人自戰國之後就退步得厲害!

爲何退步?因國家大一統了,四周要麼就是都還沒進入文明圈的野蠻人。要麼就是根本沒有抗衡實力的小國,對付野蠻人只能用武力抵抗,對付撮爾小國直接用實力碾壓偶爾展示點仁義就好,千年以下,雖然有類似三國這樣的特殊時期,終究不是歷史的主流,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外交實踐的環境,沒有了實踐,自然退步。

石敬瑭在與李從珂陰爭天下之時,手段之忍、黑、毒、辣不在司馬懿之下,但一到國際交涉就顯手段低能,以張邁看來,石敬瑭當初就算要向契丹借兵,若是能更沉住氣些,手腕更靈活些,原本也未必需要付出燕雲十六州那樣重大的代價——燕雲之割對石敬瑭來說損失的可不只是人口土地,連同他的得國基礎也一舉削損殆盡了,若非如此,也不至於連出兵都不敢理直氣壯,現在被張邁輕輕一挑,就套在裡頭出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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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之借與收,乃寡人與劉德謹之約定,不勞張元帥掛心。”

在經歷短暫一陣沉默後,石敬瑭終究還是開口拒絕了。當然,這陣沉默雖然短暫,在馮道等人眼裡卻還是看出了石敬瑭的尷尬。

桑維翰則心頭一放,石敬瑭既肯表態,他就好接着幫口了。

範質道:“國主與他人之約定,吾主本不敢幹涉,然而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契丹,禽獸也,禽獸焉有信義可言?吾主唯恐中原君子之國,而被禽獸之邦算計,顧念彼此雖界分東西卻血脈相連,因此不憚險遠,願盡一國綿力以助!”

桑維翰道:“我大晉天朝大國,行事自有主張,無須邊藩干涉。”

範質咿了一聲說:“吾主一番好意,怎麼落到桑樞使口中,就變成干涉了?”

桑維翰哈哈笑道:“若真是好意,貴國就不會趁着混亂,派人北上,割據於朔、應之間了。”

範質笑道:“朔州應州,並非取之於晉,乃取之於胡。且彼時不知貴主與契丹另有未曾告人的密約也……”他有意無意間又將密約兩字扣住了。尤其“未曾告人”四字,幾乎是要挑明爲“不可告人”了!

桑維翰自知道範質的弦外之音。冷冷道:“如今知道了,又當如何?”

範質道:“吾主言道,唐也晉也,興亡者一家一姓也。家國興亡。君臣當之。燕雲關乎華夏天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但這八個字實在太有力量,張邁提前了一千年通過範質之口胡漢出來,在場別說馮道、劉昫、趙瑩等人,就是李崧也是心頭一震,桑維翰也是胸口莫名爲之一慌。

範質接着道:“因此當前大事,以規復國土爲最重。爲此吾主願以大局爲重,只要貴國國主一句話,我軍願意退出應州、朔州。”

桑維翰還沒開口,馮道搶着道:“張龍驤要吾主一句什麼話?”桑維翰一聽怒目而視馮道!馮道卻恍若未覺。

範質道:“一致對外,暫息干戈!”

馮道轉向石敬瑭道:“陛下。天策此議可行,此議當行!臣請陛下爲天下大義,與西藩暫息干戈。”

桑維翰大聲怒喝道:“馮道!你大膽!你的心究竟向着誰!”

馮道凜然道:“我的心,自然向着天下,向着中國,向着百姓,向着天子!”他跟着向桑維翰一指喝道:“倒是你。侍契丹唯恐不媚,割國土唯恐不速,陷國家於不全,陷人主於不義,你的心,到底是向着誰?向着中國。還是向着契丹?”

桑維翰指責馮道,那是指他暗通天策,不忠於石敬瑭,但這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馮道指責桑維翰卻是字字大義,無須意會。直接就罵!桑維翰可以挑撥石敬瑭猜忌馮道,卻沒法與馮道正面相爭,一時被堵住了無法開口。

石敬瑭喝道:“夠了!外人面前這麼鬧,成什麼體統!”

馮道桑維翰慌忙跪伏在地道:“臣有罪!”

石敬瑭冷冷盯着微笑的範質道:“寡人累了,誰引西使下去休息。”

趙瑩一聽,就站出來領命——他知此間兇險,不想摻和。

範質向石敬瑭行了一禮,道:“一句話就換回十六州,還請國主三思。”

石敬瑭哼了一聲,揮手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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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質退下後,石敬瑭等着馮道,幾乎指着他鼻子道:“馮道!張邁許了你什麼好處,你要爲他說話!”

馮道身子一顫,全身匍匐在地道:“陛下!勿聽小人讒言挑撥!臣位極人臣,誰還能許臣什麼好處!位居臺輔而私通外國者,皆是自尋死路。伯嚭殷鑑既在,臣熟讀史書,豈能不知?臣之言語,非爲天策說話,而是爲陛下謀劃。”

“爲我謀劃?”

“是!此次我國出兵,雖言接收燕雲,但接收燕雲,如何需要如此陣仗?臣竊以爲,契丹當另有條件纔是。”

石敬瑭哼了一聲,馮道身子彷彿還在顫抖,聲音卻還保持平穩:“但不管契丹有什麼圖謀,如今局勢,大不利於彼而有利於我!契丹與天策二虎相爭,我大晉正可坐收漁利!所謂暫息干戈,一個暫就大有文章可作!何不且許之,待燕雲到手,那時候國家防線完整,民氣振作,對北對西都有山河之固,還怕誰來!”

石敬瑭聽到燕雲到手、國防完整、民氣振作三句,心頭不禁一動,看向馮道的眼光就緩和了下來。

桑維翰急了,忙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出爾反爾,縱得燕雲,而吾與契丹盟約便要壞了!盟約一壞,再要重修舊好便難了。”

馮道冷笑道:“壞便壞了!契丹已失漠北,且楊易最近必定南下,那時兩軍交鋒,契丹就算不亡國也要元氣大傷。我大晉只要收回燕雲,那時何必理會一個破敗之國!”

桑維翰道:“就算是破敗之國,也好過戰勝之國!破敗之國,可以爲援,戰勝之國,卻是可畏啊!契丹雖然胡人,吾與契丹可以共存;天策縱然是漢,我與天策卻勢難兩立!什麼家國天下,什麼華夏大義!坐穩天下之後,纔有資格談論大義!若是國破家亡、身繫囹圄、命操人手。就算佔盡天下大義又有何用!”

這句話,卻是將石敬瑭給點醒了!

馮道也沒想到桑維翰敢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怒指着他道:“桑國僑,這幾句話若是落入史書之中。你可知自己是什麼罵名!”

桑維翰心中也是一陣悔恨,若不是被形勢逼到這份上,他也不至於說出這麼極端的言語來,但這時候說都說了,猶如覆水難收,只有硬着頭皮到底了:“就是萬年罵名我也無所謂了,我只知向陛下盡忠!其實早在燕雲之割時,我就知道青史之下,我是臭定了!既然都已經臭了,就別想着香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罷!只要能保住江山,將來史書還是我們的子孫來寫,若是江山不保,現在就算暫時得幾句好評,將來也不過落得個宋襄公之愚!”

他最後幾句話貌似說自己。其實是在跟石敬瑭說的:咱們已經全身都是屎了,有時候遮掩一下可以,但別以爲自己還能香得起來!到了現在這份上再跟張邁口頭爭大義那是說不過人家的,不如保住江山來得實在。

馮道向石敬瑭再次跪伏道:“陛下!天策故作慷慨之語,臣豈不知?但他們既已開口,我若再有聯胡攻漢之事,只會授人以柄!張邁再行推波助瀾。便會使得天下人對我大晉離心背德!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難成!唐太宗又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天下民心若歸陛下,江山猶如鐵打,誰能奪之!民心若背離,則鐵打的江山也會從內部崩塌!臣非止爲陛下計千秋萬載之後,抑且爲陛下計眼前當務之急!一片忠心。天日可表,伏惟陛下明鑑!”

這幾句話說得劉昫連連點頭,跪下道:“陛下,馮相這話,纔是忠正謀國之言!若桑國僑言語。猶如屎溺,臭不可聞!願陛下納忠拒奸,不爲奸臣所蠱惑!”

桑維翰冷笑道:“蠱惑?是誰蠱惑!我言語雖臭,卻是句句忠直,你們雖然句句聖賢,卻是居心叵測!當前大勢,楊易方破漠北,兵鋒銳不可當!他橫掃而下,若再讓他滅了契丹,那時誰能與他爭鋒?那時我們就算得了燕雲也守不住!一旦楊易挾漠北騎兵南下,張邁引甘涼士卒東進,兩相夾擊,若再無契丹牽制,那時候如何抵擋?張邁將燕雲讓給我們,豈是慷慨?那只是在華夏大名義下的舍小求大!爲今之計,必得助契丹拖住天策後腿,惑亂天策北征之軍,楊易若敗,則天策縱不內亂也必實力大削,那時我大晉纔有休養生息的餘裕!至於燕雲十六州者,不過順口之餌!豈能爲此小餌,自陷亡國之危!”

石敬瑭終究還是個有決斷力的雄主,聽到這裡,倏然起立,道:“後世史書要怎麼寫,我也顧不得了!自古得天下者,唯兵強馬壯罷了!”

馮道驚道:“陛下,此梟雄之語,非聖主所當言!”

石敬瑭道:“我知馮老對朕也是忠心,但時局所迫,有些事情,不得不爲!”

馮道伏地泣道:“咿!老臣忝居三公之位,不能輔陛下成堯舜之聖君,而陷陛下於兩難之中,老臣有罪!”

他這一聲有罪出口,兩行老淚便流了下來,桑維翰望見,心中破口大罵。

石敬瑭見馮道哭得兩頰皺紋上都是淚水,不由得也有些感動,離座下來扶起他道:“亂世之中,我做皇帝難,你做宰相也難!”

馮道道:“世道如此,臣惟盡心二字而已。陛下之難,則非盡心二字可盡。則陛下之難,豈是臣等能及!”

石敬瑭嘆息道:“長樂老真乃朕之知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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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臣告退之後,桑維翰獨請留對,說道:“陛下,馮道,奸臣也!”

石敬瑭沉吟着,不讓桑維翰說下去,道:“你盡心爲我,我自深知,但朕不能沒有你,大晉也不能沒有馮道。中原如今就像一艘處處破漏的大船,無他掌舵,恐怕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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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回到家中,劉昫密與他說道:“不料陛下如此決斷,看來晉北與天策一戰在所難免了。範文素此次出使徒勞無功矣!”

馮道道:“唐、晉,勢不兩立,不比孫劉,根本就沒有合作的基礎。別說範文素,就算諸葛武侯復生。也沒法說得轉。”

劉昫道:“文素無功而返,將來回國恐怕評價將會跌落。”

“未必!”馮道說道:“張龍驤雄韜偉略,豈會寄望於範文素能在這等形勢下力挽狂瀾?戰場之事他必另有安排,範文素東行。爲的不是眼前,而是將來。”

“將來?”劉昫眼睛縮小了一下,隨即笑道:“好個爲將來!我明白了,那是要將石氏之醜披於天下!逼得他不能遮遮掩掩、自圓其說也!”

“正是!”馮道說道:“若真要爲兩家盟好,那就是派一個巧辯之人來了。範文素學術根底深厚,派他來此,正應是爲了更長遠的佈局。”

劉昫又道:“但這樣一來,也是逼得陛下更下決心,若我軍從晉北夾擊天策,在敕勒川的汗血騎兵團要自保也難了。還如何呼援鷹揚?萬一臨潢府之戰真出了什麼閃失……”

“那個就非我們考慮的範圍了。”馮道說道:“料來張龍驤的武班人馬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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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七年四月,當張邁決定要北上敕勒川,當楊易的大軍剛剛離開臚駒河河畔,當範質才踏入洛陽城,當高行周的銀槍白馬剛剛抵達晉北。平安城那邊卻是有了動靜!

薛復終於行動了!

汗血騎兵團忽然拔營而起,大軍東移——不是向東北前往臨潢府,而是向正東!

兵逼雲州!

汗血騎兵團的主力與一直在長城舊址外威懾雲州的党項兵馬會合,兵臨長城舊址。整整超過四萬人、十五萬馬鋪天蓋地地壓迫過來,揮師進入長城,逼近雲州近郊!

又有一支偏師由李彝秀率領,奪取了雲州西北的焦山。跟着傳檄四方,一時間晉北風起雲涌,代地十縣易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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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消息,有關幾方面竟然都是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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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對曹延恭道:“我原本一直擔心薛復會不顧一切,現在看來他還有一點理智,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曹延恭接口道:“這樣對叔叔最好,也對我們曹家最好!”

曹元忠忍不住嘴角漏笑,卻是拍了侄子一巴掌道:“胡說八道!我和薛復雖然政見不同,但都是爲了國家!只不過楊、薛求得急,我卻覺得。國家攤子越大,就越需要安穩,能以和談取得的利益,爲什麼一定要打仗死人?”

曹延恭連忙一拜道:“叔叔高見,侄兒拜服!”

其實從曹元忠嘴角的笑意中曹延恭又學到了一課,知道就算在私密場合中,也得把話說得光明正大,最好光明正大到夢話中去,這樣纔是合格的政治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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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曹元忠高興,白承福那邊也高興,以至於不顧安家勸阻,也不理折德扆剛剛和安重榮定下的賭約,就在自己的營寨上樹立起了唐字大旗。

折德扆在暗暗憂慮大局之餘,心中其實也高興,因爲晉北一亂,自己纔有用武之地。

耶律屋質那邊,更是高興,對蕭轄裡道:“算算日子楊易怕是已經出發,咱們只要拖住了薛復的腳步,你我大功便成!”

但所有人的高興都是藏起來的,耶律屋質一邊派人去知會高行周與石重貴,請他們速速進兵,他表示只爲晉軍守土十日,十日之後,“若是雲州先落入天策手中,就怪不得我們了!”

同時耶律屋質又派人請來了曹元忠,責問道:“貴我兩國既要和談,爲何平安城方面忽然向我雲州進兵?這就是貴國和談的誠意?”他明明恨不得薛復來,卻還要用話拿捏曹元忠。

曹元忠卻笑道:“大遼割朔州給石晉是什麼樣的誠意,我們進兵雲州,就是什麼樣的誠意!所謂禮尚往來,彼此彼此而已。”

耶律屋質冷笑道:“曹兄這麼說,是不想談了?”

曹元忠笑道:“不想談的話,我今天就不來了。”

“既然如此,還請曹兄修書一封,請薛將軍火速退兵,免傷我們兩家和好。”

“行!”曹元忠道:“是要我回去修書,還是當面修書?”

耶律屋質道:“若能當面修書,那是最好!”就命筆墨紙硯伺候。

曹元忠提起筆來,當着耶律屋質的面,寫道:“雲州空虛,可圍,亦可攻。”

耶律屋質怒道:“曹兄,你這是消遣我來着!”

曹元忠哈哈笑道:“書信就在這裡,送是不送,你自己看着辦。”

耶律屋質微一沉吟,竟然就派人送出城去。

曹元忠道:“屋質兄果然是有大眼光之人。”

耶律屋質嘿嘿一笑,屏退旁人,道:“雲州我契丹可以不要,就算是幽州,我也可做主,在適當的時候送給曹兄作晉身之階!你們漢人有句古詩: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不知曹兄何以報我?”

曹元忠道:“不知道屋質兄要什麼。”

耶律屋質道:“當此亂世,禍福難料,聽說涼蘭間商旅繁盛,我有一筆家財,想託曹兄尋個可靠的人,代我生息,作爲今後有個萬一時的一條退路。”

曹元忠笑道:“這個容易!只是這混亂之中,資材如何託運?”

耶律屋質道:“前不久有天策商人入境,我想以戰亂爲由,遣返一批,就將家財託運其中,就是不知此時西行,會不會遭遇兵馬劫掠。”

曹元忠撫掌笑道:“妙,妙!屋質兄放心,我天策唐軍對合法商旅十分保護,這也是我境內商旅繁盛的原因之一。不過事情要做就快,莫等到真個圍城,那時候這批商旅只怕要西行也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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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走後,韓德樞韓匡嗣走了出來,韓匡嗣看着耶律屋質,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議,韓德樞卻笑道:“我也有一筆小小資材,想託屋質兄的東風生息。”

耶律屋質呸了一聲道:“小小計策,以堅其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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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回到居住,將經過告訴侄子,曹延恭不齒道:“胡兒果然不忠不義,都快亡國了,還想着自己的好處呢!”

曹元忠笑道:“倒也不見得,不過是彼此有些髒東西握着,辦起事情來會順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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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質發出的書信走得好快,雁門關和高行周幾乎同時收到。

高行周看到書信,就下令拔營。

其子高懷德道:“爹爹,換了別的時候,我恨不得與汗血騎兵團一決勝負呢!但現在人家是兵逼契丹,我們跑去打他們,那是變相地去給契丹人解圍,會被天下英雄戳脊梁骨的!”

高行周道:“我也不想打!但契丹人已經把話說得明白了,他們只守土十日,十日之後便撒手不管了。”

高懷德道:“只是說說吧,難道他們會真的棄城?”

“你不懂!”高行周道:“去年關中一戰,薛復直衝腹心部,勇奪三軍,蕭轄裡豈是薛復之敵?以蕭轄裡守雲州,壓根就沒想擋住薛復,只是想拖時間罷了。”

高懷德道:“他們既然要拖,我們便跟他們一起拖吧!”

“他們拖得,我們卻拖不得。”高行周嘆息道:“這十日期限一出,若我還遷延不進,一旦過了期限,雲州真的落入天策手中,陛下定饒不了我……唉,只怕不等陛下不饒我,主帥那邊,就已派人來取我項上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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