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十八日,都是長安開始秋季貨品博覽會的日子,這跟三月十八日的春季貨品博覽會是相對的兩個專門展示各種貨品的極好機會。
春日的時候,西域以及各國,各地的商賈正好從長安採購到足夠多的貨物之後,再將貨物運送到世界各地。
所以,春季貨品博覽會展出的主要是大唐人出品的東西,供各地來的商賈們採購,再帶去遠方銷售。
據說,最遠的目標地甚至要走整整一年半,抵達一個叫做羅馬的地方,那裡的人瘋狂的喜愛大唐出產的各種絲綢,以及長安這幾年纔出現的各種精美的瓷器,當然,真正讓羅馬人瘋狂的是產自長安太醫院的各種成藥。
來長安的商賈什麼模樣的人都有,各種膚色的人也數不勝數,至於眼睛瞳孔的顏色,則是大唐人能勉強把他們分辨出一個大概的標的物。
凡是來到長安的異族人,沒有不爲長安的繁華所折服的,在他們眼中,眼前這座龐大的城池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沒有哪一個長安人會多看一眼那些五顏六色的異族人,就像他們也從不多看一眼來自大唐其餘地方的鄉巴佬一樣,反正都是鄉巴佬。
再有兩天就是秋季貨品博覽會了。
這個博覽會主要展出的是全世界各地抵達長安的貨品,供大唐商賈們採購,然後銷售去大唐各地。
不論是哪一個商品博覽會,都會讓原本就人多的長安變得極度擁擠。
尤其是朱雀大街上,更是人滿爲患,百十米寬闊的長街,爲了提供更多的人行道,硬是取消了兩條馬道,與車道。
即便是這樣,不良人指揮交通的哨子聲還是被吹的震天響。
萬年縣主簿沈如從城外的博覽會場地回來,雖然已經到了秋季,他還是熱出來了一身的汗水。
回到官廨之後,讓雜役打來一盆清涼的井水,將雪白的毛巾浸泡在水中,脫掉厚重的官服,擰乾毛巾,把渾身上下擦拭一遍之後,沈如這才覺得自己清淨下來了。
雜役點燃了紅泥爐子,等爐子裡的棗核炭開始燃燒的時候,就把一個黃銅水壺架上去,趁着水開的功夫開始準備喝罐罐茶的所有東西。
等偏褐色的釅茶澆在黃冰糖上發出一陣輕微的噼啪聲之後,沈如就把糖茶一飲而盡,再來一杯,往復三次之後,茶水就沒有甜味了,沈如也就覺得渾身都通透了。
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汗水出來的時候,沈如也就開始在腦子裡整理這段時間關於長安的傳說。
最嚴重的事情就是自家縣令辭官了,還出家爲僧了,法號名曰悟空!
對於這個消息,不論真假,沈如都是不屑一顧的。
自家縣令在長安當縣令,不是縣令想當縣令,而是萬年縣這個縣令只能由自家縣令來當。
這句話雖然很拗口,沈如這個大唐進士科第四的人物,根本就不願意把話說的更清楚一些,能聽得懂的,自然會懂,聽不懂的,給他講什麼呢?
所以呢,長安官員最多能做到主簿這個位置就頂天了,至於縣令這個位置,或許能爭一下長安縣的縣令,至於萬年縣的主簿絕對是一個人能在長安混到的最高職位。
當然,你可以留守府當更大的官,可惜,在長安,那些大官說的話,可能連長安萬年縣的一個縣尉說的話都不如,跟不要說跟他這個主簿相比了。
沈如是真正的天子門生,屬於第一批卷子由皇帝親自批閱給名次的那種,更是在燒尾宴上得到過皇帝賜酒的高才。
所以說,沈如就是皇帝夾袋裡的臣子。
他很清楚,皇帝把他派來萬年縣當主簿,目的就在於在某一天取代雲初成爲萬年縣的縣令。
可就算是這樣,沈如還是認爲,他當不了這個萬年縣的縣令,即便是擔任現在的主簿,他都覺得吃力無比。
縣令不在,他能做的就是儘量的保持長安現有的規矩,流程不亂,所以,在縣令不在的這一年半的時間裡,長安城還是按照以前就制定的計劃安穩的進行着,且絲毫不亂。
縣令是一個懶人,他制定了很多的計劃,有詳細的半年計劃,稍微有一些目標的一年規劃,還有粗疏一些的三年計劃跟長期的五年規劃。
他這個主簿只要按照這些早就制定好的計劃督促下屬執行就是了,再考覈一下目標的進度,就算是完成了這個主簿的絕大多數的職責。
本來今天是要一整天都待在城外監督秋季博覽會事宜的,只是吏部的天官來了,他不得不匆匆結束差事,回到縣衙等待吏部天官降臨。
在等待吏部天官到來的時候,主簿沈如就召集縣衙從八品以上的同僚開了一個簡單的小會,準備把目前遇到的事情跟大家通報一下,免得等一會見到了吏部天官之後被人家抓住漏洞找麻煩。
不管是誰,一旦進入了萬年縣縣衙之後,就很難再保持住自己的本色了,不管你是誰的人,被派來幹啥的,時間稍微一長,就會主動變成了萬年縣的官吏。
因爲,這一有一份大的足夠讓一個人爲之奮鬥一生的事業,這裡也有身爲一個官員做夢都想得到的一個做官環境,當然,這裡還有一個可以滿足所有人慾望的工作報酬。
一心只爲工作,這是來到萬年縣當官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歷的教育,可以有私心,可以有私情,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大家在忙碌完一整天的工作之後,可以在縣衙食堂正大光明拿出來討論的問題。 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可以變通幫助的,就變通幫助,實在是沒辦法達成的,也就不要想了,那是不管誰來都達不成的事情。
跟沈如的看法一致,大傢伙都篤定地認爲自家縣令還是要回來的,他只是出家,又不是死了,等他當夠和尚了,再回來就是。
至於這一次吏部天官來幹啥,大傢伙不怎麼在乎,每天把人家當泥菩薩拜拜也就是了,至於插手公務,這是萬萬不成的。
當然,新來的縣令來了,可以抓一抓不良人的貪腐問題,舊城區的改造問題,以及長安城滅老鼠,滅蚊蠅,跳蚤的新生活運動都是極好的。
年底的時候自然會拿到一份豐厚的讓他暗地裡流淚的獎金也就是了。
至於別的公務,自然需要他們這些專才才能處理。
至於新縣令肆意胡爲的事情大家是不擔心的,畢竟,在小小的萬年縣縣衙裡,可以直接上疏給皇帝的官員就不下三位之多,能直接給左右臺閣,六部首長寫迷信的人應該不下十人,就這,還不包括百騎司這個神秘單位的人。
簡單的統一了一下思想,沈如就讓衙役打開縣衙中門,等待吏部天官的降臨。
上官其實很少直接到下官的衙門裡來,有事情一般是在館驛或者別院裡解決,就算是要登門,也基本上是清晨來,從不在衙門裡過午。
這一次,一羣吏部天官午後到萬年縣,實在是詭異了一些。
因此上,聽說天官到來,出迎的萬年縣官員的面色都不怎麼好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城陽侯,太子賓客,吏部尚書劉祥道,跟隨在劉祥道身後的是司元太常伯大司憲竇玄德,西臺侍郎楊武,檢校東臺侍郎,安平郡公李安期,道國公,檢校太子左中護戴至德……
僅僅是看到前面這幾個人,沈如的眉頭就緊緊的皺起,不爲別的,只因爲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再跨一步就要成宰相的人物,其中,吏部尚書再有半年必定入閣爲相。
儘管說萬年縣非常的重要,也沒有重要到需要這些人來萬年縣頒佈什麼消息。
吏部尚書劉祥道見到沈如僅僅點點頭,連寒暄的意思都沒有,就示意沈如在前面領路直奔大堂。
進入大堂之後,劉祥道先是朝皇帝所在的洛陽方向施禮,而後站直了身子道:“沈如何在?”
沈如從人羣裡走出來插手行禮道:“下官在!”
劉祥道笑呵呵的道:“爾在長安歷練兩年之久,可爲萬年縣令矣。”
早就猜到這個結果的沈如沉聲道:“下官雖然在萬年縣歷練兩年之久,可惜,其中道理領悟不到三成,若是此時爲縣令,必定會給萬年縣帶來災難,因此,微臣恭請天皇陛下收回成命,沈如願意在主簿任上再多歷練幾年。”
大司憲竇玄德皺眉道:“你要抗旨不成?”
沈如繼續道:“德不配位必有災禍,下官的德行還不足以爲萬年縣正印堂官。”
東臺侍郎李安期道:“誰能勝任?”
沈如道:“昔日的藍田郡公,雲初。”
道國公戴至德道:“如今,雲初辭官不做,遁入佛門了,又該如何?”
沈如直起身子道:“那就空着,待雲初當和尚當膩味了,說不定就回來願意繼續當這個縣令了。”
劉祥道笑道:“雲初一年半不在長安,老夫觀這長安依舊繁榮富庶,豈不都是你這個主簿的功勞嗎?如今,不過是再進一步,有何難哉?”
沈如拱手道:“藍田郡公早有安排而已,我等不過是按部就班執行罷了。”
李安期怒道:“如此說來,爾等不過是尸位其上而已。”
沈如笑道:“郡公說的極是,莫如由下官代萬年縣官員代爲上奏,共同推舉郡公爲這萬年縣縣令如何,畢竟,藍田郡公當得,您這位安平郡公再當,也不算是辱沒了您。”
李安期怒吼道:“大膽!”
沈如直起腰身淡淡的道:“諸公如果沒有當這個縣令的意思,不若就回去吧,等藍田郡公玩耍累了,說不定就要回來。
諸位還是莫要給我長安添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