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滿自然不會跟自家店裡的食客去計較。
顧客就是上帝,上帝在這裡吃得不開心,當然有資格表達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滿。
這沒毛病。
只要不是在故意找茬兒,指責得有理有據,哪怕這些上帝指着他的鼻子說他們做出來的那些飯菜就是一坨屎,李豐滿也會含着笑把客人們吃剩下的那些屎給親手端下去。
所以,儘管少男少女二人嘴裡蹦出來的全都是刀子,李豐滿也是面色如常地迎面迎上,衝二人拱手一禮,道:“飯菜做得不好,都實是蔽店的責任,李某在這裡給二位賠不是了!”
說完,李豐滿又衝着另外兩桌也是拱手一禮,同時道歉道:“今天這頓算是李某相請,諸位若是不着急走的話不妨再稍坐片刻,稍後李某會親自下廚烹製幾道菜品,贈給諸位品鑑一二!”
爲了挽回店內所剩不多的客人,李豐滿決定親自下廚。若是再不想辦法及早地挽回聲譽,以後知味軒的生意可能就真的要黃了。
另外兩桌都是老客戶,一聽說李豐滿一會兒要親自下廚,頓時就興奮起來,屁股就像是長在了椅子上,死也不肯起身。有幾個剛剛已經吃飽明言要離去的客人,此刻也絕口不再提想要離開的話茬兒,同樣死死地釘在自己的椅子上,不願離開。
今天真是賺到了,沒想到一連失蹤了十餘日的李豐掌櫃竟然再度現身。能夠再次吃到李豐烹製出來的那種極致美味,哪怕是再等十天他們毫無怨言。
面前的少男少女輕撇了撇嘴,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們這是第一次過來知味軒,從來沒有嘗過李豐滿的手藝,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妙處。
“趙大、趙二、崔志、寧遠!”李豐滿輕掃了身邊的四人一眼,冷聲道:“你們四個接下來幾天就莫要再動手烹飪了,在你們沒有完全掌握本老爺教你們的那幾道菜的精髓之前,以後不許在店裡私自爲客人烹飪!”
“是,少爺!”趙大四人齊齊應聲,一個個地老臉羞得通紅。
把原本紅紅火火的生意搞得這般冷清,他們四人難辭其咎,李豐滿只是停了他們在店裡做菜的權利,對他們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典了,他們心中有愧。
“行了,都別喪着個臉了,隨我到後廚幫忙!”向四人招呼了一聲,李豐滿率先擡步邁向後廚,趙大四人隨後跟上。
程懷弼拘着身子,自己找了塊不起眼的座位坐下,此刻他已將面上的黑巾撤去,正如李豐滿剛纔所言,這裡是距離長安數千裡的涪川縣,認識他的人本就沒有幾個,根本沒必要太過遮掩。相反的,現在蒙了面,他反而更加地引人注目了。
魏元忠習慣性地爲程懷弼端上了茶水,很知趣兒地沒有詢問程懷弼爲何會以如此奇異的姿態行走。從看到程懷弼在臉上蒙了一塊黑巾時起,魏元忠就知道這位程將軍是有意要遮掩身份發。
程懷弼滿意地看了魏元忠一眼,不愧是從國子監出來的太學生,聰明,識趣,而且還不多嘴,怎麼之前就沒有發現這個小夥計竟是如此地機靈呢?
“等一等!”在魏元忠即要離去的空當,程懷弼出聲將其喚住,擡手指了指對面的新酒肆,輕聲向魏元忠道:“反正現在閒着也是閒着,坐下來陪我聊會兒!”
魏元忠頗爲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後衝程懷弼拱手一禮,並沒有拒絕程懷弼的邀請,輕身在對面的凳子上坐下。
這些天魏元忠一直都在李府教書上,偶爾也能與程懷弼碰上一面,不過都是匆匆一禮,並無暇長談,所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只能說是彼此有些臉熟,但並無太多的交集。
“不知程將軍想聊些什麼?”提起他剛剛端送過來的茶壺,輕輕爲程懷弼斟倒了一杯茶水,魏元忠不急不徐地輕聲詢問。
“對面是怎麼回事兒,清楚吧?”
程懷弼擡手一指,指着品膳閣的店面很是八卦地向魏元忠尋問,搞得魏元忠有些觸不及防,他還以爲程懷弼這樣的身份,會問他一些身份來歷或是爲何會呆在廢太子身邊,是否是別有什麼居心之類有些深度的問題。
萬沒想到,程懷弼一張口,竟然問起了對面的品膳閣,關心起了酒肆之間的無聊競爭。
家長理短,八卦東西,這是一個統領大半個禁衛軍的將軍該關心的問題嗎?
真是白瞎了他之前辛苦準備好的臺詞,竟然全無用武之地,感覺好失落。
他已經在知味軒以及李府呆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可是不管是在李豐滿那裡,還是在晉陽公主那裡,現在甚至在程懷弼這位護衛晉陽公主的右金吾將軍這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爲何會故意接近廢太子這樣的問題。
他很有一種被人給忽略掉了的感覺,沒有被人懷疑,沒有被人詢問,這本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可是這種一直都不被人所重視的感覺,真的很不爽。
收斂了一下心神,魏元忠隨聲回道:“五日前突然就開起來的一家酒肆,據說是從京城歸來的御廚,做出來的菜也很有特色,竟一點兒也不比趙大他們的手藝遜色。”
“纔開業短短五天的時間,他們就憑着不錯的菜色口味,以及比知味軒便宜了近十倍的菜價,成功將知味軒內的老顧客搶走了大半。今天若不是掌櫃的親自過來,恐怕再過不了三五天的時間,咱們這店裡面就一個食客也沒有了。”
魏元忠突然壓低了聲,悄聲道:“悄悄地說一句,不瞞程將軍知曉,前天我特意喬裝去嚐了嚐對面的飯菜,你還別說,他們還真不是在吹牛皮,他們的飯菜吃起來雖遠不如掌櫃的手藝,但是與趙管事他們相比,明顯是更勝一籌。”
“這麼厲害?”程懷弼雙眼放光,對這樣的八卦似乎更感興趣了。
趙大、趙二、崔志、寧遠四人的手藝程懷弼這些天經常吃,雖然與李豐滿相比確實差了不止一條街,但是相比於程懷弼以前在軍中所吃過的那些飯菜,簡直就已經是人間極品了。
品膳閣的飯菜竟然能穩壓他們一頭,說不定這品膳閣的大廚還真是從長安請來的御廚。
身爲長安城數一數二的將二代,程懷弼逢年過節的也沒少跟在程咬金的屁股後面到宮中去蹭飯,宮裡那些御廚的手藝,還真就要比趙大他們這些二把刀要強上不少。
“不止如此。”魏元忠繼續道:“品膳閣自從開業以來,一直都在故意針對知味軒,只要知味軒一有客人進門,不管是一個還是一羣,對面都必然會有夥計敲着鑼扯着嗓子高聲拉客,就如方纔一樣,直到把所有的客人全都喚走他們才肯罷休。”
程懷弼不由咧嘴一笑,這是來者不善啊,人家明顯就是衝着這知味軒來的,看李豐那廝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只要不是面對着生死危機,程懷弼倒是很樂得看李豐滿的笑話。不管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就是有人在故意針對李豐滿,程懷弼都能保持一個很愉悅的心情坐在旁邊看大戲。
“這麼說,這幾天店裡一直都在賠錢了?”
“確是如此。”魏元忠嘆聲道:“每天都有許多剩下的飯菜,全都施捨給了城裡的那幫乞丐,搞得現在每到下午快要關門的時候,店門的外面都會有一羣叫花子在那裡眼巴巴地盼着。”
程懷弼:“……”
確實有點兒慘。
“喲,這不是根福嗎,怎麼是你站在外面招呼客人,魏真宰那廝呢,是不是又在偷懶了?”
外在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熟悉聲音,魏元忠在裡面聽得面色瞬時一黑,這個姓範的又在外面編排他,真是無聊至極。
“不對啊!”範同一驚一乍的聲音再次傳來:“既然你在,那李掌櫃是不是也出來了,盼了這麼多天,老子終於又能吃上李掌櫃親手烹飪的美食了嗎?!”
範同一聲高呼,還沒等根福回話,他就“嗖!”的一下從門外急速閃身進來,目光在店內四下一瞅,頓時就將目光集中在了程懷弼與魏元忠這一桌上,並疾步走來。
“程將軍,沒想到你竟然也在這裡,真是幸會,幸會!”
範同自來熟地湊到桌前,拉了一把凳子就坐在了程懷弼的身邊,同時目光還不停地朝着後廚探望,“程兄,李豐掌櫃是不是也來了,人呢,在後廚嗎?”
魏元忠很自覺地站起身來,在這知味軒中,他的身份就是一個迎來送往的店小二,有客人過來,他自然要起身招呼。
“範公子來得很巧,我家掌櫃前腳剛到,您後腳就跟了過來。此刻掌櫃的正在後廚親自下手烹飪菜餚,您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對我說,由我來向掌櫃的轉達……”
範同坐直了身子,擡頭看着魏元忠,流着口水激動道:“那就還與以前一樣,先來一菜單的,今天我請客!”
“得嘞!我這就去後廚跟掌櫃的知會一聲!”
魏元忠應聲點頭,範同這個人雖然看着挺討厭,但是不可否認,他大把往外扔錢時的派頭,確實很瀟灑。
我也好想這樣不看價錢,上來就一個菜單一個菜單的點菜!
這時,根福也悠悠地從外面走進了店裡,他招攬來往客人的工作已然圓滿完成,所有客人全都一窩蜂了進了對面的品膳閣,知味軒的門前現在已是空無一人。
習慣性地走到櫃檯前坐定,根福無聊地趴在桌上打盹,對於店內客少冷清的場面,毫不在意,漠不關心。
“姐姐你看,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掌櫃吧,你看他有多淡定,一點兒也不爲酒肆落魄的生意擔憂,不爲銅臭的惑,沉穩有方,有大將之風!”
剛剛對着李豐滿懟來懟去的少年郎似乎很欣賞根福這種無欲則剛的狀態,輕聲向旁邊的小姑娘發表自己的看法。
小姑娘也認真地打量了根福一眼,點頭道:“大智若愚,這個大個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沒心沒肺,呆呆愣愣的樣了,如果不是真愚的話,可能還真是一個智者。”
“另外,這個人的身手不錯,沒事兒你可千萬莫要招惹他,否則姐姐可能也救不了你,知道了嗎?”小姑娘壓低聲音,很鄭重地警告了少年一句,少年輕輕點頭,就是不知有沒有真的記在心裡。
噗嗤!
程懷弼與範同似乎也聽一了這姐弟二人對根福的評價,不由同時輕笑出聲來。
他們還是頭一次聽到人人誇讚根福有大將之風,是大智若愚的智者,這姐弟二人的眼光還真是夠獨特的。
範同感覺有趣,目光不由輕輕朝這姐弟二人身上瞧來,神情一怔,不禁對少年身邊安坐着的那位姑娘望出神來。
膚若凝脂,眉如娥黛,十八九歲樣子,面目端莊秀麗,靜雅之中透着幾分調皮,一雙大眼清澈如湖,讓人望之一眼,便爲之沉迷。
好俊俏的一個小娘子!
完了,我的心跳在加速,它好像戀愛了!
範同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湊到少男少女的桌前,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娘子,拱手道:“二位看着有些眼生,應該不是本地人吧?敢問二位該如何稱呼?”
少年人極爲鄙夷地看了範同一眼,跟在他姐姐的身邊,這些年他已經看到過太多這樣的豬哥臉,又是一個被姐姐外在的表相所迷惑的公子哥。
男人,多是這般膚淺!都是一幫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的貨色!
少年少一扭頭,懶得搭理範同。
倒是那位在範同眼中漂亮得一塌糊塗的小娘子,竟沒有絲毫避諱,很爽朗地衝範同拱手還禮,輕聲細語道:“這位公子請了,不知公子怎麼稱呼,這般冒然過來,可是有什麼賜教?”
小娘子沒有自報名姓,範同還以爲人家是在害羞,不好意思直接透露自己的名字,遂自我介紹道:“鄙人範同,這廂有禮了!賜教不敢當,只是看這位小兄弟與小娘子極爲面善,想來與二位結交一番!”
“不嫌棄的話,範某能在這裡坐下嗎?”範同癡癡地擡手指了指小娘子旁邊的椅子,心臟撲通亂跳。
好久都沒有過這種心動如麻的感覺了,現在明明是在盛夏,可是他卻忽然有了一種沐浴在春光中的感覺。
“不好意思,範公子,我很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