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街口,一個着青色棉袍,臉色蠟黃的高大年輕人和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家從京城的方向信步而來,年輕人左顧右盼,眉頭緊蹙,低聲道:“羅三,你確定這裡就是清涼縣城?”
也難怪他有此一問,已過晌午,各家各戶仍然大門緊閉,沒有一家開張做生意,滿街都是牲畜糞便,雞毛鴨毛滿天飛,街上只剩一些牲畜在遊蕩,滿街的狗正撒着歡追逐,遠處還不時傳來一聲聲的叱喝。
兩人走到客棧門口,羅三叫了許久纔有一個小夥計探出頭來,急急忙忙道:“兩位趕快走吧,今天咱們不做生意!”
說完,他立刻把頭縮回去,羅三連忙賠笑道:“小兄弟,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夥計哼了一聲,“有羣瘋子要來抓我們包大人,結果人被一羣牲畜給救跑了,現在到處搜人呢!”
羅三試探着開口,“包大人就是長得挺可愛那個……那個小包子嗎,他怎麼可能犯事!”
“就是嘛!”小夥計遇到知己,連忙把門拉開,忿忿道:“就小包子那身骨頭,一抓進去兩板子不就打壞了!這羣傢伙,明擺着就是挾私報復,還大老遠從京城把宗公子請來看熱鬧呢,什麼東西!”
他上下打量羅三和那年輕人兩眼,撓撓頭道:“你們要不去寺裡將就一晚,那裡有許多禪房,就是要吃齋飯,你們可能不習慣。”
羅三謝過小夥計,牽着馬慢慢往清涼山走,年輕人騎在馬上不疾不徐跟着,擰着眉四處探看。兩個提刀的兵士迎面而來,大喝道:“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兩個人同騎匹馬,一人黑衣,一人穿着火紅狐裘?”
年輕人定睛一看,不覺撲哧笑出聲來,只見兩人衣上發上沾着各種毛,衣上還有許多奇怪的污漬。見兩人臉色發青,羅三連忙打拱作揖道:“回兩位大人,咱們路上沒瞧見。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連打尖的地方都找不着。”
一人怒道:“邪了門了,老子當了這麼久的差第一次碰見這種事情,畜生竟然能聯合起來救人,老子要抓到那個煽風點火的非宰了他不可!”
兩人一路罵罵咧咧走了,羅三和年輕人面面相覷,都哈哈大笑。羅三跨上馬湊近年輕人輕聲道:“風公子,您這回信了吧?”
風公子頷首道:“當年宗公子的事我也有耳聞,包不平也是因此辭官,只是沒想到事過境遷,他們還記恨在心,不肯放過包家後人,真正可惡!”
有他此話,羅三心裡沉甸甸的東西總算落了地,嬉笑道:“風公子,清涼山風景秀美,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要不要好好遊玩一番?”
“廢話!”風公子笑斥一聲,打馬疾馳而去。
在清涼縣繞了一圈,兩人從東街出來,一眼望去,澄澈的天空下,清涼山山頂白雪皚皚,勁鬆高大挺拔,未消融的白雪點綴其間,使碧色更顯深沉。一條涓涓細流從清涼山蜿蜒而下,在東街街頭轉了個彎,叮咚歡唱着繞開縣城,向京城護城河方向而去。東街街頭,一座小橋橫亙於細流上,橋那方的山腳,桃李樹滿坡皆是,與山間的粉紅梅花遙遙相望。
風輕輕拂過,風公子佇立橋頭,悵然道:“沒想到京城附近竟有這種景色,早知如此,我何必捨近求遠,一心訪求名山大川。”
羅三笑道:“公子所言不虛,據說這清涼山水最爲養人,咱們宮中的菜蔬都是由此處供應,同樣的東西,別處就是少些滋味。聽說許多達官貴人喜歡到清涼山避暑,老奴也曾跟隨先皇到過清涼寺,這裡清幽宜人,真堪比世外桃源。”
風公子連連點頭,“以後我定會常來的,怕就怕到時候人太多,反倒毀了這清靜之所。”說完,他乾脆信馬由繮,在亮藍色的陽光裡一路穿風過林而上。
到了清涼寺門口,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和尚正在掃地,那掃帚幾乎和他一般高,他掃得甚是吃力,見到有人來,他如從牢獄中放出,笑吟吟地迎了上來,雙手合十道:“施主是來投宿的吧?”
羅三笑道:“正是,煩勞小師父在後面靜心居爲我們準備一間如何?”
“靜心居?”小和尚眨巴着眼睛連連後退,轉身朝寺裡飛奔,邊大叫道:“我要去問師父!”
見風公子一連疑惑,羅三輕聲道:“靜心居是先皇所題,當年他就居住在那裡,除了皇家,平常沒人敢進去住。”
話音未落,一個眉毛長及肩膀的老和尚急匆匆趕來,見到熟面孔羅三,又看看那目光深邃的年輕人,又驚又喜,深施一禮道:“老衲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老規矩!”羅三連忙悄聲道,“空空大師,繁文縟節可免了,快準備些茶水,我們這一路跑得真辛苦。”
半夜,北風呼嘯着從山林穿過,緊接着,雪花漫天飛舞,開始再一次把松樹裝扮。
山中愈發寒冷,小包又冷又餓,即使縮成一團,被子裡仍一點熱氣都沒有,他再也頂不下去了,腦子裡一片混沌,打着哆嗦爬起來,抓着桌上的壺灌了兩口涼水,這會連牙齒都開始打顫了。他裹上狐裘,踉蹌着推開門,準備去找個暖和的地方。
原來,老顧原本想把小包帶回江南,又怕他的身體經不起這樣東躲西藏的辛苦和長途跋涉,只好先把他送到清涼寺,可憐小包本就不會騎馬,顛得渾身疼痛,又受了些風寒,一下馬就吐得一塌糊塗,空空大師和老顧把他送到靜心居朝陽的那間偏房,剛安撫他睡下羅三他們就到了。聽說有人要靜心居,他知道來者肯定非同尋常,早早把老顧轟了出來,急吼吼衝出來接待。
冷風撲面而來,他凍得欲哭無淚,瞥見旁邊的房間有微弱的燈光,他想都沒想,徑直推門進去,不住地嘟噥着,“冷啊冷啊……”朝那鼓起來的被子撲去。
玉風聽到腳步聲,立刻驚醒,剛想叫人,又發現那腳步聲十分虛浮,不似有功夫之人。瞥見那火紅狐裘,他念頭一轉,立刻想到今天那兩個兵士的話,心頭頓輕,便沉下心來靜觀其變。
小包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大喜過望,被子裡真的有個熱騰騰的身體,他二話不說,狐裘一扔,雙臂大開,把他抱得死緊,立刻墜入黑甜鄉里。
玉風哭笑不得,敢情這小包子還是個奶娃娃,非要抱着人睡覺,他摸摸他的臉和手腳,不禁在心中暗歎,這娃娃一身跟冰塊一般,他無可奈何,乾脆把他緊緊捂到懷中。
燭火搖曳着,把小傢伙蒼白的臉上染上淡淡的胭脂,玉風細細端詳,他那兩彎眉毛彷彿三月春風裁剪的柳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如兩隻黑翼的蝶,他的眼角朝上掠去,笑起來肯定特別喜氣,而且那眸子一定是燦若星辰。
小巧而挺直的鼻下,他的嘴同樣有迷人的線條,脣非常飽滿,如已可摘擷的果實,玉風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鼻息噴到他臉上,玉風頓時暗笑連連,那味道……竟然是小娃娃的奶香。
他越看越喜歡,輕輕撫摸着他的臉,手下有絲緞般的觸感,滑膩得不可思議。他長吁口氣,暗道:“原來羅三說的沒錯,這樣瓷人一般的娃娃,誰不會打心眼裡疼愛。”
小包驅除了那股寒意,開始有些不老實,挪來轉去,越縮越小,很快就蜷成小小的一團,雙手緊緊抱着他的手臂,發出輕微的鼾聲。
玉風摟緊他,微笑着閉上眼睛。
老顧急匆匆提着壺奶從縣城回來,溜回院子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連空空大師不讓他打擾此院客人的叮囑也忘了,扯開嗓門就喊,“小包子,你在哪裡?”
看到被子裡另外那年輕人,他尷尬地笑了笑,玉風忍俊不禁,指了指身邊高高拱起的一團,老顧二話不說,伸手進去把那縮頭烏龜掏了出來,扶着他的頭給他餵奶。
這會,小包終於從混沌中清醒,喝完奶,他慢慢睜開眼睛,第一句就是,“我要去找我家小段!”
老顧嚇得腿軟,“少爺,你這個樣子沒走到半路就不行了。再說你去哪找,他又沒告訴你他住什麼地方,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小包懊喪地“唉”了一聲,這纔想起昨天晚上的暖爐,回頭看着玉風,沒頭沒腦說了句,“你病了嗎?”
玉風早坐起來欣賞閉着眼睛喝奶的奇妙風景,他搖了搖頭,笑眯眯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小包還當他不好意思說,拍拍他肩膀,一本正經道:“你別怕,有我在,你的病一定會好的!”
饒是玉風這麼聰明睿智的人都沒聽明白,更何況老顧了,老顧生怕小傢伙又出什麼奇怪招數,苦着臉輕聲問:“少爺,你在說什麼?”
小包驕傲地擡起下巴,很是得意地斜了他一眼,“笨!他臉色這麼難看,不是病了難道是塗的顏色?”
玉風一摸臉,恍然大悟,昨晚懶得卸下易容的顏料,臉色當然難看。老顧早就看出來,有病的人眼中怎能精光四射,他瞧了瞧那一臉得意的小傢伙,又不忍心打擊他,摸摸後腦勺準備給他穿衣服,昨晚怕他冷,他只敢把狐裘脫了,這會穿起來倒容易許多。
小包摸摸胸前,突然大叫,“老顧,我的黑本子呢?”
老顧哭笑不得,都差點成階下囚,竟然還惦記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嘟噥着從懷裡掏出那黑皮本子塞到他手裡,小包拍拍胸膛長吁口氣,“嚇死我了,幸虧還沒丟!”一邊喜滋滋地翻開清點自己的寶貝。
玉風抵不住好奇之心,湊過來想瞧,小包防賊一般把本子收起來,眼珠轉了轉,可能記起他昨晚的暖爐之恩,又把本子攤開,隆重地介紹,“這些都是稀罕物事,你知道了不要告訴別人!”
“什麼東西?”玉風的好奇心現在可以殺死一頭熊了,老顧嘿嘿直笑,“還能有什麼,我們包大人貪污的寶貝!”
這回輪到玉風哭笑不得,他還以爲能看到什麼珍奇寶物,沒想到一個個看下來,沒一樣東西跟寶物有關,什麼大南瓜、大葫蘆、油菜花蜜、孔雀翎、漂亮的雞毛、豬尿泡……看到最後“四隻小老鼠”幾個大字,他終於忍不住,笑得捂着肚子,淚水狂飆。
老顧見怪不怪,把滿臉不鬱的小包拉回屋子洗臉,羅三端着水走進來,笑吟吟道:“風公子,老奴可有說錯?”
玉風一邊擦淚一邊揉肚子,用力把臉的顏料洗淨,想起剛纔那小鬼得意洋洋的神情,抱着肚子又笑起來,等好不容易停下,他突然問道:“羅三,把一個縣令連升三級會不會很突兀?”
羅三會意,“前朝雖然沒有此種例子,如果是升爲天子侍從,倒也沒有不妥。”
玉風含笑點頭,突然嘆道:“就怕他把宮裡鬧個雞犬不寧!”
羅三生怕他收回成命,賠笑道:“老奴會教他宮裡的規矩。”
玉風橫他一眼,“你比我還急麼?”
羅三嚇得連道“不敢”,看着他往隔壁走,頓時心花怒放地跟了上去。
推開門,玉風又忍不住想笑,那小鬼正與桌上的清粥和饅頭兩看兩相厭,嘟着嘴發着愣。見到他,小包瞪大眼睛指着他“啊”了一聲,才一會工夫他怎麼變得如此精神,臉上那蠟黃完全褪淨,面如冠玉,俊朗非凡,身材幾乎和小段一樣高大,只是沒有小段那麼健壯,他把大張的嘴巴合起來,突然有些生氣,悶悶道:“你沒生病?”
老顧端來早餐,沒想到這磨人精想吃肉包子,勸了半天才喝了一點稀粥,早被他磨得滿腹怨氣,甕聲甕氣接口道:“他臉上是塗的顏料!”
小包覺得上了個天大的當,狠狠瞪了玉風一眼,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老顧連忙把饅頭送到他嘴邊,他小小咬了一口,低頭繞手指,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玉風尷尬不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老顧連忙招呼,“兩位過來一起吃點東西吧。”
玉風連忙坐下,羅三盛了碗粥送到他面前,擺出最慈祥的笑容,溫柔道:“小包子,還記得羅叔叔嗎?”
小包猛地擡頭,如見到久別的親人,撲到他懷裡痛哭,抽抽答答道:“羅叔叔,有人要抓我,你叫皇帝叔叔打他們板子,把他們全打得半死,扔到路上喂狗!”
羅三想笑不敢笑,原來小包這句話就是從他這裡學去的,當年他陪先皇微服來到清涼寺,正碰上包夫人帶着孩子上香還願,小包子那年已七歲,長得年畫上的娃娃一般,真是人見人愛。那天羅三藉着爲先皇採買東西的機會拐到他去清涼縣玩,正碰上宗太師的家奴撞到一個老人,那家奴仗勢欺人,非但不道歉還破口大罵。小包子年紀雖小,脾氣卻犟得很,非要去找他理論,羅三不好出頭,只好哄他說他認識皇帝叔叔,他會叫皇帝叔叔來打他板子,把他打個半死,扔到路上喂狗。
玉風猛咳兩聲,羅三戀戀不捨把他放下,笑吟吟道:“小包子,你要找的人就在面前,還不趕快把你的事跟他說清楚!”
老顧腦子裡靈光一閃,倒吸一口涼氣,撲通跪倒,“草民參見皇上!”
可憐的小包還沒回過神來,仍掛在羅三脖子上,在那騙子和羅三的臉上看來看去,玉風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把他拽下來放在身邊,聞到那股奶香味,不禁心旌神搖,柔聲道:“我本來就是爲你的事情而來,現在都弄清楚了,你別急,我會打他們板子的!”
小包剛想得意一下,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紅着臉低頭繞手指。玉風連忙叫老顧和羅三坐下來繼續吃飯,兩人唯唯諾諾坐下,剛喝兩口粥,只見做了許久思想鬥爭的小包終於把手伸進懷裡,掏出那黑皮本子縮手縮腳遞到玉風面前,囁嚅道:“皇上,這些……我全上繳,你別打我板子。”
羅三一口粥全噴了出來,老顧被饅頭噎住,難受得直拍胸口,玉風憋着一口氣用眼角掃過去,兩人慌不擇路地衝了出去,把桌子凳子和門撞得哐當直響。
玉風把本子塞到他懷裡,一本正經道:“你知道錯了就好,我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我身邊正缺一個陪侍,官從四品,你要不要做?”
小包偷偷瞥他一眼,癟了癟嘴,嘟噥道:“伴君如伴虎!”
玉風有種掐死他的衝動,冷冷道:“看來你是不願意嘛!”
小包悚然一驚,拼命點頭,“願意願意!”
玉風大手一攬,把他抱在懷裡,終於做了今天最想做的事——捏他粉嫩嫩的臉蛋。
所有的大臣都發現,今天皇上的心情好得有些怪異,上朝時從頭到尾嘴角高高翹着,做起事來效率驚人。大臣們喜憂參半,新皇是事必躬親,慎而又慎的主,政令可行性沒有九成九他決不會點頭,沒想到今天討論的政令他隨手就批准,要知道,放在以前,這肯定要反反覆覆討論一個多月。
臨退朝時,大臣們終於知道緣由,皇上身邊的紅人羅三親自領着一個着暗紅官服的少年走上殿來,那少年十分瘦小,大大的官帽下有張粉雕玉琢般的臉,讓人越看越喜歡。
少年苦着臉拜倒,細聲細氣道:“謝皇上隆恩!”羅三唸完聖旨,大家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前幾天御史大夫錢方同所參的清涼縣令包小拯,大家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娃娃官員像那貪贓枉法,罪大惡極,草菅人命之徒,難怪錢方同自皇上回來就閉門不出,敢情是被問罪了。
“包愛卿平身!”皇上喜滋滋地向他招手,“上來吧!”
羣臣譁然,翡翠王朝六代以來,只有兩人曾在金鑾殿被皇上召喚到身邊隨侍,一個是最得寵的小皇子,一個是有斷袖分桃之遇的寵臣,皇上此舉足以說明兩人的關係非同尋常。
小包哭喪着臉走上去,再次慨嘆自己的悲慘命運。原來,他們在清涼寺只呆了兩天就匆匆下山,那騙子盯得死緊,走到哪裡都拉着他,還命人把呂歡喜和賈雍容和其他閒雜人等統統擋了回去。他還以爲回到京城會輕鬆幾天,沒想到那騙子把宮牆外原來那包府修葺一新,硬把老顧留在那裡看家,只准他隻身一人進宮當差。伴君如伴虎還真沒錯,不知他中了什麼邪,晚上非要他一起睡,而且想捏就捏,臉蛋那些青淤根本沒法消,更可惡的是,那騙子老把他當小狗摸,摸得他頭皮發麻。
果然,剛走到他身邊,那隻恐怖的大手就探過來摸他的頭,把醜醜的官帽碰歪了。那騙子哈哈大笑,親自爲他正了正,又爲他捋了捋衣上的摺痕,小包叫苦不迭,身上雞皮疙瘩直冒,生怕他看中哪塊肉捏上一把。
看到皇上在朝堂發火,當場杖斃貪官的血淋淋場面,小包總算認識到大騙子的厲害,從此夾起尾巴做人,玉風見他像只沒出過洞的小老鼠,畏畏縮縮,不聲不響,任憑怎麼戲弄都不敢吭聲,心有不忍,這天下朝後急匆匆走回來,和和氣氣對那正襟危坐的小包道:“小包,今天如果批完奏摺如果還早,我帶你出宮逛逛,順便到你家嚐嚐咕嚕肉。”
小包喜形於色,把筆一丟,一躍而起,徑直朝他撲過來,玉風還當他要來抱他,誰知這小傢伙虛晃一槍,從他大張的手臂下鑽過去,鑽到他身後的書案前,搬過奏摺就開始翻,一邊脆生生道:“這本是工部尚書請求加固黑水堤壩的……一定要批,黑水幾乎每十年一氾濫,距上次加固已有十年,平時的修修補補到時根本不起任何作用!這本是青州刺史報告暴雪成災的……你自己看着辦,青州一年下三四個月雪,能成災還真是奇怪。這本是太常寺卿懇求丁憂的……可以批……”
玉風和羅三皆驚詫不已,羅三連忙拼命使眼色,誰知小包沉浸在能出去玩的喜悅中,只想快點把這堆小山削平,仍然一本本讀出來,把只需同意的擺在左邊,把需要討論的放在中間,把不能批的擺在右邊。
玉風心頭暗潮洶涌,仍不動聲色地把左邊的奏摺全部批完,羅三連忙給兩人奉上茶水,悄悄拉了拉小包的袖子,小包哇哇大叫,“羅叔叔,別鬧,等下我叫皇上帶你去!”
羅三哭笑不得,見玉風正狠狠瞪着自己,嚇得頭一縮,乖乖地垂手站到一旁,開始在心裡盤算,要怎麼才能把寶寶這個罪給壓下去。
有了小包一目十行的神奇本事,愚公移山的浩大工程很快完成了,羅三把已批閱的裝好,玉風開始處理有爭議的問題,工部尚書請修帝陵,戶部尚書堅決反對,請聖旨集中人力物力修白水黑水上的幾座橋樑,雍州刺史上書朝廷,彈劾丁憂在籍的光祿大夫,稱其在家生育一子,還舉行百日大慶,尋歡作樂。
玉風斟酌再三,仍遲遲不能作決斷,小包好不容易盼到機會出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他身邊繞來繞去,一會端茶,一會磨墨,一會捶肩膀,玉風暗暗好笑,享受着他前所未有的熱情服務,一邊默默思索對策。
眼看着太陽已在西天搖搖欲墜,小包實在忍不住了,晃悠了一下午,累得腿肚子直抽筋,不管三七二十一,吭哧吭哧往他身邊一縮,頭在他肩膀蹭來蹭去,像只撒嬌的小貓。
玉風再有定力也被他磨光了,他大手一攬,把他撈到懷裡坐下,捏捏他的臉蛋笑道:“你瞧瞧這兩件事怎麼辦?”
小包下巴一擡,一副很不屑的樣子,“這兩件事不就是一件事麼!”
“爲何?”玉風想起初見時他誤會自己有病時那副囂張模樣,笑得腹痛不已。
小包一抿嘴,想起面前是皇上,連忙把那個“笨”字吞了回去,縮手縮腳道:“沒有後人,誰去祭拜先人?”
玉風哈哈大笑,在他額上狠狠親了口,小包臉漲得通紅,連脖子都縮了進去,剩兩隻眼睛虎視眈眈看着這大色狼,生怕他還有什麼動作。
玉風大筆一揮,“孝道要守,人情難卻,光祿大夫老來得子,可喜可賀,朝廷賞其子金牛一隻,玉麒麟一對,賞其妻南海珍珠一串,雲彩緞百匹,另光祿大夫爲人子者未盡孝,罰俸一年。”
他把工部和戶部尚書的奏摺和其他相關的放在一起,對羅三道:“送給中書令,讓他們集合人手商議修橋事宜,草擬詔書,朕明天就要!”
等羅三走出門,玉風臉色一沉,“包小拯,你天天在我身邊,以前怎麼不肯幫忙,非要出宮玩纔有幹勁嗎?”
小包眼睛滴溜溜轉着,委委屈屈道:“你又沒說要我幫忙,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打我板子!”
玉風啞口無言,想起以前他在旁邊偷吃偷睡,自己累死累活,又要批閱奏摺,又怕他挨凍受餓,還得爲偷吃不知道擦嘴的小傢伙擦臉擦手,氣得七竅生煙,越想越不甘心,在他臉上狠狠掐了一記,看他眼眶紅了才罷手。
小包恨得牙根發癢,這個大騙子,我不幫忙你掐我,我幫你忙你謝謝都不說一聲,照掐不誤,我到底哪裡招惹你了,我一定要辭官回家,再不受你這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