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回憶
M的事情之後,我因爲獲得了文學獎,要出差。我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考慮着要帶什麼去打發時間。滿屋子的書,因爲我四下的翻動,基本倒了一地。我抽了根菸,看着像地震過後的房間,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整理的才能。
M實在看不下去,動手替我整理。我抽着煙,沉默的站在窗口,我喜歡透過窗子看外面。沒有那麼文藝的理由,只是因爲喜歡。而M也喜歡這麼做,所以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和M有相似的地方。可當我看見乾淨整潔的屋子之後,我發現我和她終究還是差很多。
這一次我本想帶着M一起,但是由於我的編輯跟我一起去,我不想被發現什麼。所以我只能讓M在家等我……我的編輯叫餘逸宣,是個年紀大約在二十八或者二十九的樣子。具體的年齡,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爲她總說女人的年齡是永遠的秘密。她是個很直接的女人,很多時候她的直接,讓我沒有辦法去直視。這話的意思並不是她長得很對得起PM2.5,她其實很美,只是不同於現在的審美觀念。她並不纖細,她的身材在我看來正好,個子不太高,小巧。很多時候我不太明白她,明明是個怕鬼怕的要死的小女人,可居然她申請做了我的編輯。要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恐怖小說……在我眼裡,這樣的行爲簡直跟自殺沒什麼區別。
房門外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隨後我打開門。她依舊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可愛,雖然她快三十歲了。淺灰色的大衣,短裙、皮靴。以及一張略帶古典的娃娃臉,還有淺淺的酒窩。她對於我的屋子居然那麼整齊而感到不可思議,四處查看,企圖找出些什麼。我好笑的看着M就在她的頭頂上做着各種鬼臉,如果她現在看得見M的話,也許會尖叫、或者暈過去……
我和餘逸宣並不多麼熟悉,總體來說我們只見過三次,加上這次也不過是第四次。但是她的哥哥,我卻很熟悉。說起來也有很多年沒見了,她哥哥是我讀書時候的朋友,是個靈異事件的瘋狂愛好者。和他一起的日子我並不過多的懷念,因爲他就是個麻煩……
坐在火車上,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時候的我和餘逸軒也就是餘逸宣的哥哥,我最初認識他們的時候,我實在無法理解這種取名的方式,是爲了省事麼?太過於拗口,太過於無語……
那時候的我大約是剛過完二十歲的生日,我人生中的朋友並不多,因爲多半在聊天的時候會覺得無趣,所以漸漸的我就變成了一個人。我認識餘逸軒的時候,是因爲這個人長着一張韓國明星的臉,卻在哪裡玩筆仙。我只是個旁觀,隨後我看見他們的筆被人握住。那是一個大約十三歲的孩子,無亂的發泄着自己的不滿。所以他們的結果就是一張被塗的亂七八糟的紙。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引起了這個人的注意,可是餘逸軒開始跟在我的身邊,擺弄着他的那些破玩意兒。羅盤、咒符、以及金錢劍之類的東西,他有的時候會把自己的血畫在符上,然後嘴裡念着稀奇古怪的語言。但是很多時候,我不得不說,這個傢伙真的有些本事,可惜他自己不知道。我不清楚他念了什麼,可是他這麼做的時候,總會有幾個剛死的鬼在他身邊晃悠。我專注的看着,結果他發現我可以看見些他看不見的東西。
隨後的日子,無疑是太過於痛苦的。我向來喜歡安靜,本來身邊多了個餘逸軒也不會怎麼樣,可是由於他那張明星一般的臉,還有那些詭異的行爲,讓我們成了學校裡的焦點。無論走在哪裡,都有一大羣的女生,圍着他尖叫吵鬧。我唯一能夠安靜的時候,居然就只有在圖書館的時候。因爲他居然有辦法,讓我變成了他的室友。不得不說,他的東西真的很多。比我所看過的多得多,有很多我甚至根本沒有見過。
久而久之,我們也算成爲了朋友。我們之間的書變得沒有界限,走進我們的寢室,很多時候我都不得不感嘆,實在是……太多了。他的精神一直很好,好得很離譜。因爲我也一直是夜貓一族,可他居然可以連續一個星期通宵,還精神奕奕。他總在晚上折騰一些靈異的事情,對着鏡子削蘋果、梳頭髮、燒香,甚至用硃砂在鏡子上畫咒文。這樣的例子真是不勝枚舉,但是奇異的是,每一次他所作的,都是有效的。當我們的寢室裡漂浮着越來越多的鬼魂後,我實在無法再保持沉默。那一天,我趁着他出門上課,就在寢室裡和那滿屋子的鬼聊起了天,讓他們一個個離開。當然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一天下來,我覺得我的壽命在那一天減掉了十幾年。我累的氣喘
吁吁,倒在牀上。隨後我看見了一臉得意奸笑的餘逸軒,這個傢伙是故意的……
他沒有任何陰陽方面的血統,家裡也沒有任何人相信鬼神之說。可他從小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與衆不同,他對於這些格外的喜歡,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去做這些事。在我看來,他幾乎是瘋狂的。但是疑慮在我心中產生,只是因爲他這般瘋狂的愛好,所以他的咒語符咒都靈驗了?我不相信這樣的說法,但是我也不想過多的去詢問。自從他知道我可以看到鬼魂之後,經常拉着我,半夜不睡覺,實驗着各種各樣的法術。而我則是記錄着,把他招來的東西畫下來給他看。想起來,那大概是我最瘋狂的日子…
記得有一次,我們一羣人去野營。說野營也不過是跑到一個郊區,搭個帳篷,看看風景,吃吃燒烤罷了。那天我們幾個人坐着長途車,因爲路程遙遠,所以在車上很多人都漸漸睡去。而我沒有睏意,路上的風景成爲我打發時間的東西。漸漸的,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因爲有一個人,一直看着窗外,和我一樣。但是那個人,並不是人。那是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西服,打扮的很精英的樣子。他和正常人一樣,可是他那特別的顏色,讓我一眼認出了他。我並沒有想去搭話的想法,可我邊上的餘逸軒發現了我的異樣。在他的盤查下,我只好把事實告訴他。
餘逸軒像是個從沒有見過UFO的科幻迷,所以他居然拉着我,走到了那個位子。不過在他眼裡,那位子只不過是個空的座位。他手舞足蹈,示意,希望那個鬼魂看見他。事實就是,那個鬼魂的確看到了他。我頭疼的按着自己的腦袋,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算了。爲了防止他的聲響驚動邊上的人,所以只好把他按在了一邊的座位上,而我只能站在他們身邊。
那個中年人一直看着我們,似乎是被嚇到了。後來我們的談話中,我才知道他的故事。他是個精英,真正的精英,在他還沒有成爲一個人物的時候,有一個女人一直陪着他,他們兩個承諾在要在一起一輩子。再苦、再窮他們都沒有分開。他們租住在小小的房子裡,每天都吃黃瓜豆腐和榨菜。這樣的日子持續了8年,那個女人爲了他離家出走,陪着他過這樣的日子,從來沒有說過半句苦。他們兩個人也從來沒有吵過半句嘴,恩愛的像是鴛鴦。
命運並沒有永久的欺辱他,他很快打拼出了自己的事業。他周天遊走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整天都在忙着應酬、談生意。他的女人依舊一心一意的等他,爲他做飯,等他回家。他的事業變得越來越大,他有了車、有了房子、有了秘書。他依舊愛着那個女人,他們一起出雙入對,雖然他的女人已經不再年輕,不再貌美。但他們依舊恩愛,成爲了一段佳話。他籌備了近三年,在世界上最美的梵蒂岡迎娶他的女人。那一刻世界的一切美好都呈現在他眼前,他們成爲了夫妻,宣示着要一起走完這一輩子。
潔白的婚紗帶來的,並不是一輩子的幸福,帶來的是一封信,一封來自病魔的催命信。婚後不到一年,他的女人被查出的了尿毒症。他的日子變成了醫院公司兩點一線,他的頭髮開始變白,他用命賺來的巨大產業支撐着他愛人的生命。血透是痛苦的,他的愛人原本是最愛長髮的,可是血透讓她無法擁有長髮。他看着病牀上的愛人,瘦骨如柴、沒有血色、痛苦的表情讓他沒有辦法再看。他沉默的蹲在醫院的走廊,看着周圍那些匆匆忙忙的護士和醫生。他們在她的身上,一次次的扎針,一次次……巨大的花費並沒有給他帶來希望,他愛人的生命像是沙漠中的水,一點點的消失。他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他瘋了似的尋找腎源,他不惜冒着違背法律的風險,在世界各地的黑市中尋找。如果不是他下不了手,也許去殺人取腎,都有可能……
錢雖然不是萬能的,可它依舊爲他帶來了希望。他終於在一個荒涼的山村裡,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腎臟。他絲毫不吝嗇的給出了大價格,將這個人帶到了醫院。他在路上欣喜萬分,他給醫院打電話要求他們馬上準備手術,隨後他一路飆車,開到了醫院,他幾乎是架着那個人,一路衝到手術室。可是,他看見的是,大開着的手術室門。從裡面走出的每一個醫生護士都是沉默的,他們的臉上都看不出表情。他焦急的詢問,瘋狂的衝了進去。然後他看見他的愛人,蓋着白色的布,安靜的躺着。他不理解,並不是要手術了麼?機器呢?護士呢?爲什麼?爲什麼這樣……誰來告訴他,爲什麼……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人都已經到了醫院了,爲什麼……爲什麼連這幾分鐘都不
肯給……
他的愛人,永遠的離開了。什麼話都沒有留下,醫院的道歉和同情,他都沒有聽進去。他帶着愛人的屍體離開了,他回了家,回了他們最初租住的地方,他爲她換上衣服,隨後兩個人一起躺在牀上。他割斷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鮮血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在牀單上染出了一朵巨大的紅花,他並沒有覺得痛苦。他只是安靜的看着身邊的這個女人。這個從十九歲就跟着他吃白饅頭的女人,這個因爲勞累過度變得不再年輕的女人,這個……他的愛人。
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又以這種方式活着。他很失望,他很像尋找他的愛人,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所以他一直都在長途汽車上徘徊,因爲這個路線是他們經常一起坐的,他希望可以等得到他的愛人。
我對於這樣的愛情並不理解,只是很客觀的提出異議,如果他的愛人早就已經離開,那麼他再等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餘逸軒打斷了我的話,說了一些安慰的話,並且支持他繼續等。隨後我們回到了我們的位子上,我不解的問餘逸軒:“你給了他希望,希望越大,他失望就會越大。”
餘逸軒告訴我:“你不懂,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人類,人類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有了希望那麼一切就都有可能,之後這樣,他纔有可能……可能……反正有希望比沒希望好!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餘逸軒的話,讓我很不舒服,因爲他這些話的意義,好像說我不是人類一樣。好吧,儘管我屬於人類的感情的確少了點。一路上,他們睡覺、打牌、吃東西、扯牛皮。而我就是看看風景,看看那個中年人。
我的思緒很快就被打斷了,因爲餘逸宣扯着她的嗓子喊我上車。我看了一眼路線,在一瞬間有種穿越的感覺,上海到啓東的路線。上車後,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開車後的半個小時,餘逸宣睡着了,隨後我又看見了記憶裡的那個中年人,完全沒有任何的變化。一切都太過於巧合了,我現在坐的位子和那個時候的位子幾乎一樣,身邊的是餘逸軒的妹妹,而那個中年人依舊坐在我記憶裡的地方,平靜的看着窗外。
我猶豫了一會兒,上前,坐在了他的身邊。他先是驚訝的看着我,隨後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我。他感嘆,居然又過了那麼久,他問了問我的狀況,以及餘逸軒的情況。隨後我們之間就沒有了話題,我不像餘逸軒那樣會聊天,但我也試着開口打破這個過於安靜的氣氛:“你等到你的愛人麼?”問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如果等到了,他還會在這裡麼?我發現自己的笨嘴笨舌,真的很不好。
我以爲我會看見他沮喪的樣子,或者是勃然大怒,只可惜我的猜想並沒有變成現實。他並沒有介意,溫和的笑着。他告訴我,他每天都在,準時準點的出現在這裡,一直都在這個方向上。坐在這個位子,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看着他們在車上的一舉一動,看着那樣幸福活着的人們,他覺得很愉快。他喜歡這樣的日子……等待,讓他有了平靜的心,等待和希望,讓他覺得幸福。
他的話,我不懂,他臉上那幸福滿滿的樣子我也不懂。如果他幸福了,沒有留戀了,那爲什麼還會在這輛車上?換句話說,爲什麼他還在這個世界上?以及,那個一直留存到現在的問題,他的愛人,爲什麼就沒有任何留戀的離開了呢?這當中的事情,也許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弄清楚了。
回到座位上,餘逸宣已經醒了,由於我離開的時候她還睡着,所以當她醒來看見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嚇壞了。她留着到耳朵的短髮,帶着一點點的卷,大衣的衣袖很長,遮住了她的手,膽子很小,我看着她,忽然覺得她很像現在網上流行的倉鼠系女友。她可憐兮兮的向我抱怨,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轉,隨後嘟着嘴好像很生氣的樣子。當然…只是好像。其實看起來很可愛,完全不可怕。
我在車子上,沒有辦法寫作,少了M在,我居然有些不太習慣。餘逸宣是個很能睡的傢伙,醒了不到短短十分鐘,居然又窩在座位上睡着了。我動了動脖子,我並不習慣這樣坐着,這樣筆端筆挺坐着,讓我都沒有辦法閉眼休息。我活動着我自己的脖子,隨後我看見了一個女人,明顯也不是活人。她似乎是在尋找,尋找……
這一輩,我想我都不會遇到這麼巧合的事情,我甚至覺得有些離譜,那個中年人……等到了,等到了他的愛人。兩個人相擁而泣,隨後他們消失了。消失在那種奇異的光芒之中,我看着他們消失,想着……也許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完美的結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