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是個很傳統的家庭,其傳統性可比李家,原因無他,只因爲也有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太尊,那便是章家的老太太。
這種傳統家庭也許很難爲時尚家庭所理解,爲什麼進了二十一世紀還會有這樣的家庭?這隻能解釋爲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不是你我眼睛裡看到的就是整個世界,世界那麼大,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如章家,章老爺子過世的早,上下老小的生計都是老太太一個人在維持,所以家庭重心便堆積到了她一個人的身上,以致到如今,她的話依然好用的爆。
章雅瑞與李家長孫的離異並沒有像衆人想象的那樣,讓老太太大發雷霆,相反,她卻非常平靜,連章雅瑞都有點奇怪。
“你真要去?”車裡,章雅瑞看着前夫,眼神裡帶着些阻止的意味,不是她不讓他去拜見祖母,問題是數月之前,他也曾來過章家拜訪——自然不是以孫女婿的身份拜見,當時她南下,並不在家裡,聽姑姑們說,老太太根本就不願意見他。
“都到了,不去的話不大好吧?”轉動方向盤,拐進一條種小巷道,車緩緩地在坡道上爬行。
抵達章家門口時,就見門外停了兩輛車,一輛豪華的刺眼,一輛樸素到無華,截然相反的兩個異端。
兩輛車的主人也都倚在車門旁,樸素的那個先不做考慮,單說豪華的那個,看罷,不免讓章雅瑞、李信毅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回事?李敦孺——據說此刻應該在曼哈頓叱吒風雲的人物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而且——而且旁邊還站着小屏威——據說今年就會認祖歸宗改名爲信威的李家幺孫。
“四叔?!”李信毅跨出車門,先喊了一聲李敦孺。
李敦孺回身看到他也有些茫然,怕是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信毅,到是李屏威——確切點說應該叫李信威比較從容,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叫了聲大哥大嫂。
“還以爲你已經回溫哥華了。”李敦孺顯得有些尷尬。
“沒趕上飛機,你——怎麼在這兒?”
“這件事一會兒再解釋,雅瑞——”轉臉先問章雅瑞,“你祖母會不會動手打人?”
章雅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
“比如你跟信毅離婚,她有沒有對你動手之類的?”
聽他這麼問,李信毅也認真看過來,反倒弄得她有點緊張,“沒有,怎麼了?”祖母雖然嚴厲,可長這麼大,還沒見她打過哪個孫子孫女。
李敦孺嘆口氣,顯得如釋重負。
“大嫂,我媽媽進去好長時間了,一直都沒出來,爸爸擔心她被太奶奶打。”到是信威先來了個開門見山,只是他的媽媽又是誰?
這個問題自然只有李敦孺才能解釋,於是李信毅、章雅瑞齊齊看過去。
“……雅桐讓我跟小威先在這裡等。”
“雅桐?!”章雅瑞吃驚不已,那個還小她一歲的堂妹?跟他?而且還有了個這麼大的孩子!怎麼可能!“你們差二十幾歲吧?”而且以雅桐那火爆性格根本就不可能會喜歡上李敦孺這種花花公子。
“沒那麼多,只不過差十七歲而已。”這女人的口氣裡明顯帶着某種嫌惡的意味,難道他真有那麼差勁?!
章雅瑞趕快收拾好驚愕,好像自己的話是有那麼點嫌惡的意味,“你怎麼不跟她一起進去?”既然大錯已成,就要想法子補救,未婚生子先不說,單單就瞞了家裡這麼多年,確實夠祖母發一頓大火了,何況承認錯誤時,還只有雅桐一個人,祖母最討厭沒有擔當的男人,他這麼藏頭縮尾地躲在門外,豈不是更讓祖母生氣?!
“是啊,四叔怎麼不一起進去?”李信毅也覺得他這麼做有點沒有擔當。
“我是想進!那個女人威脅我,要是我敢不聽她的吩咐,立即去醫院墮胎,在美國我當然不怕,沒人敢給她做手術,可是一回國我就完了,雅瑞,你快進去幫小叔看看是什麼情況!”顧不得什麼顏面,七手八腳把章雅瑞推進了紅漆大門裡。
“你也待會兒再進來吧。”章雅瑞回頭對李信毅交代一句,此刻家裡人一定都在火頭上,他進去弄不好會被當成替罪羊。
紅漆大門吱呀——哐噹一聲闔上,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清掃、堆積,地上還殘存着掃把的條狀印跡,鵝卵石鋪設的走道兩旁種着各種花卉,此刻都已凋落,只餘乾枯的枝丫,枝丫上還留着一條條的積雪,風一吹,細雪飄灑……
踩過鵝卵石小道,來到小樓前,三層的小樓上下都靜悄悄的,章雅瑞不免屏息凝神,剛想伸手開門,門卻啪嗒一聲被打開,迎面出來的人正是堂妹雅桐。
“三姐?!”看得出,表情很氣憤,叫了她一聲,隨即跨步就要走。
“雅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想好了,再決定。”她擔心這丫頭的脾氣急,一氣之下真敢去醫院墮胎。
“反正我也是個多餘的,怎麼做,怎麼錯,沒一樣能讓他們順心的,怎麼決定還不都是一樣。”很難得見雅桐流眼淚,看來這次的問題真不一般。
擔心她亂來,章雅瑞只好一路尾隨她出門,門外兩個大男人正在來回徘徊,見門一開,雅桐又在擦眼淚,李敦孺顯得有些怔愣,說實話,他也沒見過這女人哭,這還是頭一次,可見事態非常嚴重。
“解決不了?”李信毅低聲詢問前妻。
“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談。”招手把信威叫到身邊,與他們坐一輛車,這麼一來,也好讓雅桐跟李敦孺有聊天的機會。
他們的車尾隨李敦孺的車緩緩前行。
“大嫂,你是不是我媽媽的姐姐?”信威終於從父親與大哥的交談中弄明白了其中的關係。
章雅瑞只得苦笑着點頭,幸虧他們離婚了,不然這個輩分還真是亂。
“那我是要叫你大嫂還是姨媽?”
“叫姨媽好了。”她與他已經再沒有婚姻關係了。
車外,又下起了毛毛細雪,他與她的視線在觀後鏡裡相遇……她淡笑而過,今天臘月二十三,祭竈神的日子,看來今年又不能全家團圓了……
在市郊附近一間酒店的茶室裡,李敦孺、李信毅、章雅瑞三人相對而坐,難得看到“李浪子”這種灰心喪氣的表情。
“我那次真得喝醉了。”李敦孺對他與章雅桐的初夜做辯解,“要不是爲你小子擋酒,我根本不至於醉成那樣!”那一夜恰是李信毅、章雅瑞的訂婚酒宴,結果醉生夢死的卻是這位叔叔大人,不過確實,雅桐當時也在場,她那年正好大學二年級,學校與美國一所大學做學生交換,恰好有她,所以才得以參加堂姐在美國的訂婚宴——專門用來做商業酒會噱頭的一場宴席,誰也沒想到那晚他們倆會有所交集。
“我也想過要負責的,不過那丫頭說大家都成年了,不需要我負責!”
所以他也就順水推舟不負責了?
“你們倆這是什麼表情,我真打算負責的。”李敦孺對這兩人略笑的表情表示反抗,“雅瑞,你們倆真得是堂姐妹?怎麼那丫頭的性格跟你一點都不一樣?”簡直是火爆到了頂點,搞不好比父親還略勝一籌,這也就是爲什麼他一直不積極推動兩人之間關係的原因,這輩子長這麼大,好不容易脫離了父親的雷區,如果再一腳踏進妻子的雷區,那就等於他這輩子毀了,所以他纔會一直不努力去處置他跟雅桐之間的關係,這次要她不是說家裡人要她回國相親,也許他也不會想到要結婚的事。
“雅桐表面上雖然很剛強,其實內心很脆弱,如果——你不是真心打算跟她結婚,那還是不要開始這場婚姻爲好,她真得會崩潰的。”
李敦孺微張嘴,半天才說話,“我幾年前就跟她求過婚,是真心的。”
“但叔叔身邊的女人也一直沒斷過,婚姻存在的目的本來就是讓兩個人在受約束的情況下生活,如果其中一方不能被約束,那麼套上那隻戒指還有什麼意義?那對戒指從套上那刻起,就是一種自私的宣告,雅桐是個專一的人,她能在叔叔身邊等這麼多年,可能真的很愛你。”
陷入沉思,不只李敦孺,還有一旁的李信毅。
“雅桐自小就經常被父母教訓,因爲她非常死心眼,做什麼事非要做到底,不管好事還是壞事,所以常被人認爲是異類,在一羣孩子裡,她最不受寵,雖然她很努力,可是因爲脾氣太怪,很少得到長輩們的誇獎,但她是個很值得誇獎的女孩,一直都是。”說實話,章雅瑞打心底裡真不怎麼贊同雅桐嫁給李敦孺,但是如果她真喜歡他,那誰也左右不了他們。
李敦孺需要一個人靜一下,他其實是個完整的大男子主義,從沒想過要去了解一個女人,他會用金錢與溫柔去疼愛一個女人,但不會花力氣去了解她,可能今天要稍微改變一下了,畢竟這個女人他喜歡,並且這個女人是他孩子的母親。
“今晚還回家嗎?”傍晚來臨,當四處響起祭竈的鞭炮聲時,李信毅與前妻正站在酒店的玻璃雨篷下,觀看美麗的雪景,“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需要向父親、祖母正面道歉。”
章雅瑞望着渾濁的天空暗自發笑,“奶奶可沒老爺子那麼好心只讓你下跪而已。”去年在溫哥華,因爲他們離婚分居的事,老爺子罰他在地上跪了一夜,多麼復古的家庭啊,而且他還真就跪了一夜,很難想象這麼一位大總裁卻在家裡罰跪,“也許她真會揍你。”說罷笑笑。
“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些,我很抱歉。”他是打算跟她一起來章家拜訪,可她當時卻在酒店裡陡然消失了,即使他第二天北上去了章家,還是沒能見到她,只是得了岳父的幾聲嘆息而已。
“沒有人責備我。”雙手對搓,“也許他們也覺得我們倆長不了。”往手心裡呵了兩口熱氣,“我們倆的差距太大了。”掰開手指,“你出身名門、耶魯畢業、身價過億、教養良好、在上流社會遊刃有餘,而且長相也是高大英俊。”自己說着都想笑了,“而我,非是名門、名不見經傳的學校畢業、身價爲零、跟你的訂婚宴是我第一次見識什麼叫上流社會,長相也實在經不住仔細看,這麼一樁不對等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大問題,愛情不需要門第,但婚姻卻不同,所以——纔會沒有人責備我,因爲大家都覺得這種結果也是正常。”有時候,她更覺得親人的沉默似乎是對她的同情,“跟你在一起的這五年,真得是自尊淪喪的浩劫。”
低頭,正好可以俯視她的睫毛,顫巍巍的……
跟他的五年是一場自尊淪喪的浩劫?聽上去真得很嚴重,“如果我們也有個孩子,可能結果也不會是這樣吧?”
孩子?章雅瑞苦笑,她可是一直沒讓他做什麼避孕措施,似乎都是他在努力遵守“秩序”。
不想了,怎麼又會糾纏到這種事上,不是都放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