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 羅剎渡的掌櫃瘋了。
空穴來風,必定事出有因。神捕門掌門遇刺一事,神捕門出動所有的人馬利用所有的關係在江湖上調查了許久, 都沒有找到出暗花的人。沒有任何關於買兇者的線索, 所有的線索, 都停在了刺殺慕容先生的刺客, 是一個易容成甄瑤的易容高手。
能殺了慕容啓的易容高手, 雖然沒有人看到真實面貌,但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殺手裡,怕也只有羅剎渡的易郎有這份本事了。找不到買兇者, 那便只好從直接出面的殺手這方着手了。
神部門盯上了羅剎渡所有的風吹草動,羅剎渡竟不以爲意, 還開始公然招惹上了鬼城, 把原本暗自較勁的生意上的競爭公然擺上了檯面來, 讓自己前後受敵。而這前後受敵的局面,絕大部分, 還是因爲羅剎渡自己造成的。
而且,隨着神捕門對羅剎渡越來越多的調查,越來越多的疑問也浮出了水面。
例如,很多的刺殺案,最終都能找到買兇者。卻唯獨有幾樁例外——神捕門慕容啓遇刺、荊門趙府遇襲、甄開廣在自家遇刺, 都找不到買兇之人。其他的, 或多或少, 都能找到疑似買兇者的嫌疑人。
原本江湖上對於殺手組織都是有所耳聞但卻關心不夠的。因爲說到底, 殺手組織不過是工具而已, 只要想要用這個工具的人存在,端了一個殺手組織, 也會有其他的殺手組織存在。是以江湖上從來沒有過將殺手組織當做邪魔歪道,合力剷除掉的先例。
這一次,恐怕要開了這個先河了。
若是有人買兇,那還可以說殺手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爲了生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若沒有人出這個賞銀,就算是殺手,又憑什麼可以隨意殺人?
所以,如果說在此之前神捕門對於刺客的態度還是隻針對單一命案裡牽連到的刺客的話,那麼現在,神捕門簡直是想要把整個羅剎渡一鍋端,除之而後快了。
而既然有神捕門牽頭,而且還有趙家和甄家參與,那麼之前曾和羅剎渡結過怨的,即使他們知道羅剎渡的確是受人所僱才殺了自己的親友,他們也不願意放棄這麼好的一個遷怒的機會。能借機翻出僱主自然是最好。當真翻不出,他們也要用羅剎渡來泄憤。這個世上少有雪中送炭之人,卻從來不乏落井下石之輩。
似乎是一夜之間,又似乎根本沒有人牽頭,江湖上無聲無息的掀起了對羅剎渡的圍剿行動,而且,是黑白兩道的聯合圍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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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雲舟面朝着月光站着,月光打在他的臉上,竟然有些詭異的溫潤祥和。而他對面站着的人,卻背對着月光,整個人陷進了影子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對視了很久。終於,蒲雲舟對面的人先背過身去,背對着他,“爲何總是針對我?”
蒲雲舟狀似吃了一驚,“爲何如此說?”
“哼。”背對着他的人影冷笑一聲,卻不回答。
蒲雲舟正一正色,一本正經的說,“你爲何不來找我?”
“找你?找你做什麼?”那人影又是一聲冷笑。
“找我報仇啊。”蒲雲舟說得理所當然。
“報仇?報什麼仇?”
“殺父之仇。”蒲雲舟小心翼翼的說完這幾個字,死死的盯着對面人的背影,手心不自覺的捏緊了。
背對着的人突然轉過身來,面容又一次陷入黑暗裡,笑聲卻在轉身的同時傳了過來,“殺父之仇?”輕笑裡帶着一絲不屑,“四師兄是說,自己爲了《北斗心經》,殺了我父親麼?”
“不然呢?”
輕笑聲一直不歇,“四師兄的《北斗心經》練到第幾層了?何時可以百毒不侵?”
蒲雲舟一愣,轉而一笑,是啊,他的小師妹,一直都是聰明伶俐的,又怎麼可能連這麼簡單的地方都想不明白。若他真是偷了《北斗心經》殺了師父的人,又怎麼會被她下毒的暗器所傷?他一時被感情衝昏了頭以爲她是念舊情手下留情,卻沒想到,她一早就看破了實情。
“所以一個月前那一次……”你纔沒有狠下心殺了我?
對面的人嘆了口氣,“我從未信過。”從未信過,你殺了我父親的事。
“那你當年爲何……”爲何沒開口爲我說話,爲何事後沒來找我?
十幾年前,他常常只開口說了半句她就猜到了下文,十幾年未見,她這樣的本事卻一點也沒有退化,“那你當日爲何又一個人離去,而且再未回過七星門。你可知……”
你可知我從喪父之痛中稍有些清醒過來時,便得知你和五師兄不告而別的消息時,是何種的心情。你可知我想要查探出事情真相,卻發現和自已一起查探真相的七師弟突然失蹤,不知生死時,是何種的心情。你可知我在傷心彷徨與無助時,發覺自已竟已有了身孕時,又是何種的心情?
這一切,你都不知道。你只是知道自己被冤枉了,你只是不甘心自己被冤枉了,在你無助的時候,你沒有選擇來依靠我,甚至沒有選擇來讓我相信你……
“蒲雲舟,”
“嗯?”蒲雲舟好像很期待她接下來的話,卻沒想到她接下來的話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預料。
“我恨你!”
“……”
蒲雲舟顯然被這三個字震住了,甚至有些搞不清緣由,他正想問個究竟,卻聽到六師妹繼續說,“不許打小晚的主意,也不許打鬼城的主意!”
話音未落,她人已經到了數丈之外。蒲雲舟本欲追上去,想了想又忍住了只是氣運丹田以氣傳音,問道,“師妹,小晚究竟是你什麼人?”
飄去了很遠的人影好像很不樂意回答這個問題,直到已經看不見了,纔有幽幽的聲音傳過來,“我女兒。”
師妹的女兒?蒲雲舟這一下如遭雷擊,愣在原地,半響都動彈不得。師妹的女兒…………
師妹和其他人成親了?和自己的義兄成過親?不可能啊,他記得義兄明明說過,此生只愛過嫂子一個人。對了,義兄臨死前說過,小晚不是他的親骨肉。那麼按照小晚的年紀,她很有可能……
自己竟然親手將自己的女兒訓練成了冷血的殺手,蒲雲舟突然很想笑。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都是一場惹人發笑的鬧劇。這樣的鬧劇,何時纔是一個盡頭?
小晚……蒲雲舟的腦子裡,突然竄出了年幼的蒲小晚天真無邪的笑臉。現在想起來,是啊,小晚小時候的性子,特別招他喜愛,那分明是因爲像極了一個人,雖然五官不想,但那時候,每次見到小晚,他總能想起一個人來。可是自從小晚進了羅剎渡,他就再也沒見過小晚真實的笑臉了。以前他只會有一點點的心痛和憐惜,可是今夜,再回想起來,他爲何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呢?小晚,小晚,我不配做你的義父,更不配做你的父親。如果今生有緣再見,你就,叫我一聲“師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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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剎渡遠比想象中的難以對付。
雖然越來越多的江湖人蔘與到對付羅剎渡的事情中來,魚龍混雜,反而讓進展越來越慢了下來。
每一次,神捕門費勁心力找尋到了羅剎渡在某一處僞裝成客棧或者酒樓的據點,趕到時,都只剩一個人去樓空的空殼等着他們。數次之後,除了抓住了幾個負責打點,不清不楚的小嘍囉,一個刺客也沒抓着,甚至連聯絡的探子都沒有逮住一個。
只是,偏偏趙希孟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卻全然不慌不忙。
此刻,他在剛剛被神捕門尋到的酒樓裡,找出了酒樓裡最好的那壇酒,仔細嗅了嗅,確認沒有毒,便摸了條凳子坐下,看看四下沒有人看着自己,便偷偷摸摸的揭了泥封,對着壇口海飲起來。等到飲得盡興了,才又從腰帶上取下一個小葫蘆,扔進罈子裡灌滿。
他剛把小葫蘆撈起來,還沒塞上蓋子,卻覺得眼前的天色突然一暗,一擡頭,甄瑤正帶着隱忍的怒氣,站着,俯視着自己。
趙希孟嬉皮笑臉的一笑,把罈子遞過去,“甄姑娘要不要也來一口,好酒哦。”
甄瑤強壓着自己心頭的怒火,這個人,完全沒有俠士的樣子不說,還一點也不像剛死了至親,正在報仇雪恨的人。若不是那日她趕到趙府時看見趙府正在出殯,她還真的不敢相信,這人的親妹妹剛死了不久。
她壓下了心頭的怒氣,正要開口數落他,卻聽到門口有人笑嘻嘻的嚷嚷,“甄姑娘不勝酒力,既然是好酒,那麼我且來嚐嚐有多好。”
甄瑤覺得這聲音分外耳熟,一回頭,看到了門口那個人,果然,“許大哥?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