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炎熱。
許敬宗手裡搖晃着酒杯,酒杯很好看,琥珀色,毫無瑕疵,酒水也是最好的葡萄酒,紅得如同鮮血。
酒的度數不高,但是他已經有了一些醉意,迷濛着眼睛,輕輕搖晃着酒杯。
下面是盤旋飛舞的姬女,反彈琵琶這樣的絕技,實在很好看,那如同水蛇一般的腰肢,那高聳的胸脯,翹挺的臀部,看一眼,就能讓一個人熱血沸騰,恨不得將她們擁進懷裡,狠狠的疼愛。
許敬宗是一個正常的人,一個正常的男人,若是往常,他肯定早就撲上去了,但是今天,他實在沒有一絲的興趣。他已經保持着搖晃酒杯的姿勢,將近一個時辰了。
“退下去!”
他皺起了眉頭,實在有些煩躁,他平時是總是保持着最好的微笑,如今,他這微笑,實在是笑不起來了,他有一種感覺,他這官場生涯,甚至,生命,都快要結束了。
“老趙,許昂到哪裡了?”
老僕人走了過來,先替許敬宗倒好了酒,躬身。
“回老爺,大少爺如今已經過了亳州,想來,不用多少日子,就能到家了。”
許敬宗點了點頭,長長的嘆息一口。手裡拿着酒杯站起來,看着熱鬧的長安城。
“老趙啊,你跟着我這麼多年,你說說,老爺我做的事情,可是有錯?”
老趙身體頓了一下,笑笑。
“老爺聰明睿智,才華橫溢,無論說的,做的,都是好的。”
許敬宗回頭看着老僕人,半天,哂笑。
“今日別拘謹,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就算錯了,也不怪你。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這身邊啊,能跟我說話的,如今也就剩下你了。我就想聽聽,這幾年,從我再次入政,我所說,所做,可有什麼不妥,或者,直接點,我出手對付劉旭,可有什麼不對?”
老趙定在原地半天,他不知道今天老爺怎麼了,不過既然這麼問了,他還是要答的。
“老爺,說實話,別的不說,劉旭此人,您,怕是用錯了招數。”
許敬宗疑惑的哦了一聲。
“你說說,爲何錯了?”
老趙笑了笑。
“老爺,天下人都知道,劉旭重情,他爲了這個情字,甘願做一個任人詬病的二愣子,當年他在長安,一怒起來,連御史都敢打,說他是一個性情之人,老爺想必不會反對吧?”
許敬宗緩緩點頭。
“所以,劉旭說起來,是一個順毛驢子,要對付他,你只能順着摸,慢慢靠近,而不能心急。”
許敬宗凝了眉頭。
“可是,劉旭此子,油鹽不進,無論我如何試着向他示好,他始終不冷不熱,拒人於千里之外,若非實在沒有辦法將他拉到我的陣營,我也不會選擇將他從我的道路之上搬開,而且,我發現,這個人,不知道爲何,看見我,他有一種,打從心底裡的出來的....厭惡!對,就是厭惡!我許敬宗自覺從未惹到過他,可是不知道爲何,他就是有一種厭惡,我看得出來啊,無論他是如何笑着面對於我,我都看得出來!
你說他是順毛驢子,我也知道,所以我一開始是極力的迎合於他,甚至,討好於他,我許敬宗堂堂秦王府十八學士,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了,他!”
想到這裡,許敬宗就氣得不成,他發誓,若非劉旭如此的態度,他寧願放低身姿,爲了財富,他將自己的女兒嫁到了嶺南馮家,爲了地位,他編撰歷史的時候,極力的迎合各種人。他既然能討好其他人,當然也能討好劉旭,但是,劉旭不買賬啊!
“唉,老爺,劉旭此人,不接受老爺的好意,也是他的個性啊,老爺您想想,自他入世以來,真正與劉家走得近的,有幾家?也就盧國公程家,翼國公秦家,還有牛進達,尉遲敬德,除去這個,也就一個郡王李孝恭了。滿大唐的勳貴何其之多,爲何只有這幾家與他劉旭走得近,究其原因,也就這幾家從他入世開始,就對他非常好,程知節甚至可以說將劉旭視若己出,這樣的好,不帶功力,不帶爭端,所以,劉旭接受,但是您看看其他人,他可有接受?所以啊,老奴冒昧的說一句,老爺與其說是氣憤劉旭,不如說是氣憤那幾家人,您的心裡,起了與他們幾家一爭的心思,因爲他們幾家,都不與老爺走得近。當然了,老爺高手段,尉遲敬德此人,受了老爺的好意。”
老趙的說話有些大膽,許敬宗胸脯起伏了好幾次,但是他還是忍了下來,他既然想找個人說話,就不該發火,何況,老趙跟隨他一起這麼久,也是一個聰明人,很多謀劃,許敬宗都會問一問老趙,只不過,這幾年,他已經很久沒有與這位老僕人一起好好的談天了。
也就是因爲如此,老趙今日說話,許敬宗才突然發現,自己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些錯誤了,但是他還是有些不願意承認,他覺得,自己的失敗,不過是因爲沒有扳倒劉旭!
“老爺,劉旭,是扳不倒的,除非,他自己不想在大唐呆了。”
老趙說了一句非常大膽的話語,許敬宗猛然站起,眉頭索到了一起,最後,又頹然的坐下。
“你來說說,此話何意。”
老趙笑笑給許敬宗倒了一杯酒,因爲剛纔的酒水都一句灑出來了,還讓人拿了手巾,許敬宗接過去,自己輕輕擦着,老趙躬身。
“老爺,您覺得,長孫無忌此人如何?”
老趙不從劉旭開始說,卻轉到了長孫無忌身上。
許敬宗思索了一會兒。
“深謀遠慮,果斷勇武,堪稱真正的老狐狸,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好對手。”
老趙點頭微笑。
“的確如此,但是老爺進了中書之後,還是將他逼迫得退隱一年之久。”
許敬宗有些自傲的微笑,的確,這是他許敬宗的驕傲。
“可是,老爺想想,長孫無忌,真的是被老爺所迫?”
許敬宗手指轉了幾下。老趙已經替他回答。
“其實,長孫無忌之所以退隱,不過是劉旭要退了,他知道,朝堂之中,尤其是在當今陛下的朝堂當中,不可一人獨大!當今陛下,文韜武略,他會允許有人超越自己的掌控?自古以來,朝堂,需要的是一個平衡,文武爭鬥,黨朋之爭,終究到底,還是爲了一個平衡,只有平衡了,陛下真正掌控,老爺聰明一世,爲何沒有看破這麼簡單的道理呢?”
許敬宗定了定,然後苦笑。
“怎麼看不破,但是我沒辦法,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若不進,就只能退!我許敬宗算計了一輩子,就是爲了這個位置!我知道上去了,就等於是捧殺!但是我沒法不上!我本以爲,我能慢慢平衡下去,可是,有些事情啊,一旦做了,就停不了手!我若是強盜,他們就是土匪,強盜喂不飽土匪,就會被他們宰殺!可惜啊,到頭來,還是沒有成功,當長孫無忌上書想要擴建洛陽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失敗了!”
許敬宗狠狠灌了一口酒,皺褶眉頭,這味道不對,這酒,喝不醉的,來人啊,換酒,要烈酒,最烈的酒!
“老爺可曾想過,您真正錯,是錯在哪裡?”
許敬宗愕然,難道不是對付劉旭?
老趙搖頭。
“老爺,長孫無忌與劉旭難道關係密切了?他們勢如水火的時候,比老爺您還劇烈,他恨不得將劉旭直接在地上摁死了,南海之行,舉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他就是要逼迫劉旭離開大唐,但是失敗之後呢?您可見過劉旭與他如何?
老爺啊,劉旭此子,其實與咱們大唐大多數爲官的人,都不像,他寧願自己委屈點,因爲他覺得自己欠着陛下的情義,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將人往死裡整。
而長孫無忌呢?劉旭與陛下的關係,與娘娘的關係,與皇家的關係,天下誰不知曉?他如此出手,陛下還是沒有懲治於他,爲何,他做事情,都有一個巨大的名頭,那就是爲大唐!他做的事情,絕不是那種虛談,他做的是民生之舉,安邦之舉,聽說,他現在,還是喜歡喝沖泡了幾遍的茶葉,而老爺您呢,你建造飛樓,所得的錢財,除了結交朋友,用於民的,有幾個?您想學劉旭的豪奢,想學書院夫子的高雅,又想學江湖浪子的灑脫,但是您可有想過,這些東西,陛下真的看重麼?天下作詩,能超越劉旭的,有幾人?但是您可有聽過他專業於此?”
“所以啊,老爺,務之以實,行之以正,這纔是大唐如今官場的道理,您再迎合其他人,沒用啊,人家歡喜的時候,或許會與您歡笑交談,但是隻要劉旭這些做實事的又受陛下器重的官員一上來,您這樣的,就是他們首要的攻擊目標!老爺,您該知道,今天,劉家夜宴,皇后娘娘,已經過去了。陛下賜予了他珍藏的美酒。楊妃娘娘,好像已經爲她孫女,在劉府挑好了閣樓,太子的長女,也早就將劉家當成了成長之地。所以,老奴覺得,若是陛下準備動老爺您了,出手的,必然是劉旭,因爲陛下要爲他鋪路啊,呵呵,一個帝王,爲了一個臣子鋪路!”
許敬宗呆楞楞的坐在了那裡,因爲老趙說出了他心裡的猜測,他心裡的危機,就是來源於此!皇后去的大張旗鼓,是與劉旭的長女劉以陌一起去的阿房,只此一點,長安就已經沸騰了起來,晉國公劉旭要起復了!
劉旭回長安時候那殺人的眼神,許敬宗是親眼見到了的,大殿上,若不是有皇帝攔着,許敬宗都覺得,他當時就會殺了自己!
許敬宗現在又在恨,恨泉蓋蘇文,自己給了他煤油啊,給了他軍備啊,他怎麼就沒殺了劉旭!什麼英雄,都是狗屁!
但是現在回頭想想,他又恨自己,自己當時怎麼就想到將煤油這東西賣到大唐之外去的?怎麼會賣給全蓋蘇文?
利益,巨大的利潤!他想起來了,因爲賣出去,能得錢財,得到好多的錢財。他喜歡錢財,喜歡的要命,他還喜歡享受,有了錢財,不享受,那算個什麼事情?
慾望是個無底的洞窟,填不滿,有了一次,就有了兩次,當高句麗的使者與自己說到暗殺劉旭的時候,許敬宗動搖了,劉旭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他說實話,很生氣!尤其是感業寺之後,他感覺到,劉旭當時已經產生了殺意!
所以,他不能任由劉旭回來,這個瘋子,自己早晚會惹到他,他那二愣子的個性,早晚會要將自己從中書的位置上踹下去,他有這個實力,因爲他劉旭與皇帝的關係太好了,好到勝過許多皇子!不,是勝過任何一個皇子!
所以,若是劉旭開口,要皇帝將自己貶謫出去,他覺得,皇帝一定會聽他的話的,若是他想要殺自己呢?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就想辦法,給了泉蓋蘇文很多媒油,汽油這東西不好弄,屬於禁止品,但是煤油可以!
他以爲,泉蓋蘇文能殺了劉旭的,因爲他看見了另外一個與全蓋蘇文一模一樣的人,這樣狸貓換太子的高妙手段,劉旭一定想不到。而且,以泉蓋蘇文的武力,還有對劉旭的仇恨,他覺得,劉旭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生還的機會了。
但是他又失敗了,他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幾乎將泉蓋蘇文泉家都問候了個遍。但是沒用,劉旭回來了,他站在朝堂上的那一刻,許敬宗臉上雖然笑着,但是他內心在瑟瑟發抖,但是他不知道爲何,他已經做好了迎接劉旭暴風驟雨的打擊,但是劉旭退了,他只是給了自己一個狠辣的眼神,就退走了。
而今天,許敬宗終於明白了!皇帝是要他劉旭等等,等他借用自己的手,收束了權利,然後再將自己除掉!
許敬宗不說話了,揮手讓老趙退下,定定的看着窗外,然後哈哈大笑,笑得如同一個瘋子。
“持我拜帖,請晉國公劉旭入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