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時候,我睜開眼就看到一個滿臉皺紋,醜到讓人發惡的中年女人。
我躺在破爛的牀上,全身都疼,胳膊上還綁着繃帶,繃帶上隱隱滲出血來。
當時,那中年女人問了我很多問題。
我叫什麼名字,幾歲了,父母在哪兒,怎麼會突然衝出馬路被她們的車撞到……
我覺得頭疼,腦子裡也只有些零碎片斷……
我好像才過完生日,一個漂亮的奶油蛋糕上插着五根蠟燭,而一個長髮的漂亮女人抱着我,可我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
唯一記得的是……我五歲了。
等我傷好了。
中年女人就把我帶到一個新地方,鄉間的一幢破爛房子。
房子裡還有很多其它孩子。大的有十幾歲,小的和我差不多大,擠在房間裡嬉笑玩鬧,人數不下二三十個。
中年女人告訴我,從今以後她就是我的媽媽,並叫我可可。
每到入夜,‘媽媽’就和其它幾個大人,帶着我們這幫孩子出去做事。
在燈紅酒綠的鬧市以賣花的名義乞討,專門盯着穿着體面的人,纏着他們,要他們買花。如果沒要到錢,第二天就沒有飯吃。
我雖然只有五歲,卻懵懂得意識到,這是丟人的。
而我的這些兄弟姐妹,就像是魔鬼養出來的小魔鬼,爲了能要到錢,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收工回來,還會爭先恐後地向‘媽媽’彰顯自己今天的出色表現。
爲了能夠吃上飯,我只有開始學。可我的成功率是孩子裡最低的,沒少被“媽媽”打罵和懲罰,只敢瑟瑟發抖地躲在被子裡哭。
第一次見童宇的那天,他像只猴子似地從院牆翻下來,偷偷摸摸朝屋子裡張望。
跳進來,就問我:“你新來的?那對賊公賊婆呢?”
他比我高一個頭,對我比了個“噓”的動作,然後掐了掐我的臉,說“長得挺可愛的。”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塞進我嘴裡,“吃吧。”
嘴裡是甜滋滋的味道,我永遠記得那個味道。
“你是誰?”我問。
他笑笑:“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也。”
“小兔崽子,你還敢回來。”伴隨着一聲吼,“媽媽”操着掃帚就從內屋打了過來。
只見童宇靈活地上躥下跳,左躲右閃,一下都沒有被‘媽媽’打到,還留下一個氣人的鬼臉
反倒是‘媽媽’氣喘吁吁地插腰站在那裡,連一個字都罵不出來。
“小兔崽子,你敢再回來試試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媽媽在院子裡繼續叫囂。
我則趴在窗口吃驚地看着。
我以爲‘媽媽’是沒有人能傷害的,沒想到這個‘齊天大聖孫悟空’小哥哥,竟然能這麼厲害。
後來,我才知道。童宇也曾是騙來的孩子。
但是他不服管教,呆了一年之後就跑去了外面,靠自己養活自己。他還時常回來偷‘媽媽’的錢,所以‘媽媽’對他是又恨又怕,一直叫他“兔崽子”和“小祖宗”。
有天夜裡,我睡覺的時候,聽見‘爸媽’說悄悄話。
說我太笨了,要把我賣給另一個“家”,那家正好缺一個“殘疾孩子”,賣過去直接打斷了腿就行。
那是我聽過最可怕的事,縮在被子裡,當晚就發起高燒。
再見到童宇的時候,是‘爸媽’決定把我賣掉的第二天。
屋子裡沒什麼人,大家都出去幹活了。
童宇從牆外翻了進來,給我餵了兩顆藥之後,一臉嚴肅地說:“喂,你不能再病下去了。再病下去,你就要被賣去打斷腿了。”
我默默地流淚:“我不想被打斷腿,我要找我媽媽。”
“別哭。”他替我擦淚,輕聲哄說,“我也要找我媽媽,我不會讓他們把你賣了的。”
我莫名相信他,點了點頭。
“我叫童宇,你呢?”
“我叫……”我怔了怔,“可可。”
下秒,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餅:“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明天來接你,我們一起逃出這裡。”
我點頭。
第二天,新的家長提前來接我。可童宇還沒有來,我只能又哭又鬧,心裡面想的都是齊天大聖快點來救我。
危難時刻,童宇如約而至。
但他也還是個孩子,真和這些大人動起身來,只有被揍的份兒。抗爭了半天之後,他的頭被狠狠敲了一棍,鮮血直流。
已經這樣了,他仍然沒有放棄。從懷裡拿出準備好的鞭炮,點燃,丟在壞人身上,拉着我就往外跑。
我們手牽着手,只知道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跑不動了,童宇就揹着我繼續跑……
我記憶中,他那時候的肩膀很寬。
他頭上的血順着耳邊不停地流,不停地邊喘氣邊往前跑……
“哥哥,你還在流血。”
“沒事,我是齊天大聖,流這點血算什麼。我帶你去找我外婆……找到外婆就好了。”
“哥哥,我想找我媽媽。”
“我媽媽也不見,我們一起去找。勇敢點,別再哭了。”
“哥哥……”
……
一切彷彿都還歷歷在目,每每想起,胸口都會揪上好幾把。
我深呼吸,露出笑容:“就是這樣。童宇帶我找到了外婆,然後一家三口相依爲命,互相扶持,不是親生的,更似親生的。”
花冥一直安靜地聽着,算是個稱職的聆聽者。也許正是他這樣冷淡的面孔,我纔不覺得有任何壓力。
“怎麼樣?我這故事能寫本書了吧?”我故作輕鬆。
他扯扯嘴角:“兒時經歷,的確會影響成長價值觀。難怪你眼裡最重要的是錢。”
“當然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我覺得理所當然,“有錢纔有安全感。你這種有錢人,不會懂的。”
他不置可否,過了會兒,問:“你的媽媽,找到了?”
說起這個,我是遺憾的。但早也接受現實了,聳聳肩,無奈地笑笑。
“說完我的,輪到你了。”我換了話題。
他擰眉以示不明白。
“和歐陽娜娜的故事……或者你爲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障礙……你二選一。”我迫不及待地調整了下坐姿,洗耳恭聽。
他起身,“知道太多的人……”說到一半,就用凌厲的目光看我。
機靈如我。
我打着哈欠,“困了,困了,晚安。”就滾進被子裡。
聽到他離開,我這才嘆氣,小聲暗咒,見了鬼了,怎麼把家底都抖給他了。
但這樣抖完,我心裡真的異常輕鬆。
……
接下來的幾天,童宇都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短信。
還好,花甜按我的指點,從師傅下手,順利進了拳館,當起了‘內務總管’。
她說童宇報了名參加一個‘誰是拳王’的比賽,勢氣很足。
我心想這樣也好,拜託花甜多鼓勵他。
放下手機,菲菲和安妮就過來了,兩人均是糾結的表情。
“幹嘛?”我問。
“童可可……”安妮欲言又止的,“我們想來想去,覺得有些對不住你……”
噗。我大感意外,這兩人,終於良心發現了?
“怪就怪,我那個記者朋友消息給得太過滯後。”菲菲不好意思的笑,“那個歐陽娜娜除了背景顯赫之外,還……”
“還什麼?”
她附來我耳邊:“好像還帶點黑社會背景。”
“喔。”我沒覺得有什麼,有錢人家誰不是黑白兩道通知,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
安妮憋不住了,表情嚴肅地強調:“她的叔叔,是法國的黑手黨,好像還是最大幫派的老大!殺人不眨眼的!”
“……”
一時間,我有點亂,腦子裡響起教父的背景音樂……歐陽娜娜一身黑衣,身邊無數個黑衣男子對她點頭哈腰,腰上都彆着明晃晃的槍……
“你們的意思是……”我蹙起眉頭,“我正在和一個可以發‘江湖追殺令’的女人搶男人?”
她們倆個竟然還對我點頭,點得十分確定。
我尷尬地笑笑,連氣都懶得嘆:“我想靜靜。”
“聽說,老闆要去參加她那個品牌成立的酒會?”
“你肯定要一起去的吧?”
“可可,這難道不是鴻門宴麼?你要不要帶點武器防身?”
“是啊是啊,她要是想滅了你,那可真是悄無聲息。”
“早知道,還是勸你別出這個頭了。不就是個男人麼,小命要緊多了。”
“就是。現在可怎麼辦?”
……
她們倆一言一語的,而我僵着張臉。
現在才知道,我哪裡是炮灰,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子。
這時,我手機響,是死胖子。我沒好氣地接起來,菲菲和安妮嚇得退後。
聽他說完,我暗咒真是好事不臨門,壞事一籮筐。掛了手機,拿起包包就要走。
“你去哪兒?”菲菲攔住我。
安妮也是一臉激動:“你別去啊。你鬥不贏她的,會被活埋的。”
誰說我要去和歐陽娜娜斗的?我也是挺醉的。
“你們纔是別鬧了。我趕着去救人。如果張傑生問,就說我……去買點那個酒會要用的東西。”
說完,我就走。
我要去的是一家夜總會,死胖子早就在那等我。
“你不管行不行?”在門口,死胖子攔着我。
我瞪他:“那你幹嘛告訴我?”
“我如果知道了不告訴你,以後你還不得扒我的皮?”死胖子還算了解我,“要不算了吧?你現在不都是自身難保麼?還管那小姑娘幹什麼?這種事,天天有。”
“你回去吧。”我來了就沒打算空手回,“人是我送進去的,就該我帶出來。”說完,就往裡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