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貞幹端起銀盃,一飲而盡,然後立刻抄起筷子,大吃起來。
許元休望着杯中碧綠色的酒,面露遲疑之色。
“胡云天”說道:“許道友,你怎麼不喝呢?”
許元休擡起頭,便見身側坐着鼠頭鼠臉的灰三,正舉杯望着他。
一雙小老鼠眼,閃爍着精光。
許元休道:“哦,我感覺……今天身體似乎有些不適。”
灰三道:“許道友許是匆忙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
他說話的聲音,竟跟胡云天一模一樣。
莫貞幹一邊拼命往嘴裡塞着東西,一邊笑許元休道:
“你看看你,堂堂和合境修士,趕一天路就受不了了。”
灰三道:“欸,話也不能這麼說。人吃五穀,豈有不生病的?”
它一個老鼠,張口閉口就說人如何如何,聽起來端的有些可笑。
灰三跟莫貞幹說完,又扭頭看向許元休,道:“無妨,讓我來爲許道友解乏。”
說完,它伸出手,擊了三掌。
三掌擊完,艙室之中,突然更亮了一些。
絲竹管樂之聲,悠然響起。
許元休四下看去,只見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大廳,裝潢極盡奢華,富貴逼人。
中堂掛的是一張巨幅的猛虎下山圖、兩側是四貼名家真跡,落地擺放着四隻將近一人高的白瓷青瓷古瓶,紅木的案几、花架上,到處擺放着古玩珍品、奇花異草。
他身後,拉開了一面山水刺繡的屏風,屏風後面,坐着七八個鼠人樂師,正在吹拉彈奏。
身前,迴廊之下,一隊四尺來高、身其材窈窕的鼠人如流水而出,來到中廳,站在厚厚的地毯上,分成三排,隨樂舞動。
她們翹着長長的鼠尾,身上女性特徵十分明顯,顯是鼠中舞姬。
擡頭看,高高的頂棚上,雕樑畫棟,掛了三圈精巧的燈籠。
只是這些燈籠,造型都有些古怪。
似是一個個頭骨用花紙裹了,紅、黃、綠三色燈光分別從頭骨雙目和口中的位置照射出來。
三圈燈籠,由外而內,依次變小,看起來,應該分別是成年男子頭骨、成年女子頭骨、和孩童頭骨。
三色燈光雜糅在一起,照得滿堂生彩。
眼前這副景象,若非許元休是自船頭進來,還以爲是在誰家的別院呢。
莫貞幹坐在他左首,一邊吃喝,一邊見縫插針地鼓掌喝彩。
灰三則坐在他右首相陪,只是不停地敬酒。
三名鼠女站在身後,手拿銀質酒壺,倒酒佈菜。
等方桌上的菜被莫貞幹消滅光了一盤,立刻就有人送菜上來,滿桌佳餚不空。
灰三笑眯眯地道:“我等粗鄙之鼠,技藝不精,許道友還多海涵啊。”
技藝不精,倒是真的。
若非這些吱吱呀呀的聲音和歪七扭八的舞蹈,許元休還真以爲來到豪門夜宴之上了。
灰三口中說着“技藝不精”,卻是滿臉自負,顯然對自己調教的這些樂姬十分得意。
許元休也不好直接拂了主人家的臉面,咳了一聲,道:
“甚好,甚好。”
莫貞幹突然道:“光顧着吃了,還沒向師弟道喜呢。”
說罷,他舉起酒杯,向許元休敬酒。
許元休詫異地道:“我有何喜?”
莫貞幹道:“嘿嘿,陳師妹臨盆在即,師弟喜得貴子,這還不是喜事麼?”
許元休一怔,
笑罵道:“你喝多了吧,陳雅茹跟胡云天成的親,怎會給我生孩子。咦,胡云天呢?”
他看着空空的對面,忽然發覺少了一個人。
莫貞幹此刻已經喝得面堂發綠,有些吐字不清地道:“什麼胡云天?”
許元休詫異地伸手指了指對面。
莫貞乾笑道:“師弟,看來你真是喝多了。咱們執法堂下山辦差,關他符籙堂什麼事,胡云天怎會在此?”
許元休皺起眉頭,想了一會,突然間發覺不對。
先前不曾留意,然而現在細想起來,卻感覺事情有些蹊蹺。
許元休閉上雙目,開始回想。
今天一大早,天空中飄着鵝毛大雪,莫貞乾急慌慌地來找他,說陸平一準備給查察司重新分組,將他們拆開。
一番交談後,許元休方知莫貞乾的計劃。
原來他昨夜就已經向靈印道人討了下山送信的差事,就是爲了躲避分組。
然後,他們兩個就下山了,飛了一整天,發現一艘無人的廢棄樓船。
咦,等等,這裡面沒有胡云天的事啊,自己怎麼會覺得他也在場?
許元休一邊想着,暗道:“看來,我的記憶之中,似乎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些東西。這些多出的東西,是從哪來的?”
屏風後面,樂隊仍在賣力地演奏着。
弦拉得吱吱呀呀;鼓敲得咚咚咚咚、完全沒有任何節奏感;笙吹得更是誇張,雖然吹苼者賣力地鼓着腮幫子,吹出來的卻全是屁音。
這嘈雜的聲樂,莫貞幹卻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胡亂扭動的舞姬身上。
許元休皺起眉頭,終於忍無可忍,擺起手道:
“可以了,可以了。”
灰三原本還陶醉在這自創的聲樂之中,聽見許元休這般說,臉色刷地變了。
它這時才明白過來,人家說的“甚好”,原來只是跟它客氣客氣。
一張鼠臉上看不見顏色,如果能看到的話,它此刻怕是青一陣白一陣吧。
灰三呆了一會,突然站起身來,喝道:
“停——”
樂聲漸漸收尾,然後消失。
舞姬仍在扭動着,失去了伴奏,它們舞得反而更好了一些。
莫貞幹見狀大樂,用力鼓起掌來,喝了聲彩。
灰三一雙鼠眼使勁瞪着,瞪了一會,忽然一笑,看着許元休道:
“看來許道友頗通樂理啊,我這是遇到行家了。”
許元休有些無語:
聽個放屁聲還需要精通樂理?
“呵呵呵……”
灰三尷尬地笑了笑,道:“難得碰上同好之友,看來老朽地拿出看家本領了。”
說完,他一雙長滿毛的手,再度一拍。
然後——
“叮叮噹,叮叮噹,叮叮叮叮叮叮噹,噹噹噹噹噹噹叮……”
人未現,聲先奪人。
“噹噹噹噹噹噹當,叮叮叮叮叮叮叮……”
一陣清脆刺耳的聲音,忽然從後艙之中傳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噹噹噹,叮叮叮,噹噹叮叮叮叮噹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啪啪……”
莫貞幹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着,開始使勁拍起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