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菲菲咬着脣,望着遙遠的夜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着,她像是變戲從法似的從手中變出一張機票來:“喏,這是機票。明天早上,機場見。”說完,衝紀雨沐莞爾一笑,便轉身離開了。
紀雨沐拿着那張機票,心情卻出奇的輕鬆。他想,也許是這些天來,自己的確太累了。先是忙於林品甜被誤解的事情,後來又是聽到自己的心愛的女人要嫁給別的男人。而現在拿到這張機票,彷彿給了他一個逃離一切的通道,頓時讓他沉重壓抑的心感覺到輕鬆起來了。
縱然十分不捨,可是他也不得不離開。繼續留在這裡,已經沒有意義。
銀白色的豪宅裡,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緩緩地駛進別墅,女傭們立即跑到林品甜面前喊道:“林小姐,少爺回來了!”
林品甜急忙從房間裡迎了出來。婚禮上白天發生的那一幕還讓她處在疑惑中,沒有等到婚禮結束,陸亞尊就直接去了公司,直到現在纔回來。
“亞尊,你回來了?”林品甜關切地走過去,揚起小臉看着正面無表情向她走來的陸亞尊,語氣輕柔地問道。
陸亞尊的視線卻徑直越過了林品甜,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直接回到了房間。豪華的房間,精緻的裝修,富麗堂皇,到處都洋溢着一派喜悅的氣息。陸亞尊望着裝扮一新的房間,忽然感到無比的刺目。他高大的身子大步走到那張擺了紅色鴛鴦被的雙人牀前,看着那張豔紅的被子,語氣冰冷地命令道:“把整個房間裡所有帶紅色和‘喜’字的東西,統統給我換掉!”
女傭聽到陸亞尊語氣不對,不敢多問,便紛紛忙着換東西去了。小到一個粉紅色的檯燈,大到貼着雙喜的立式衣櫃,全部搬了出去。
林品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陸亞尊身後,看着那些忙碌的女傭,不禁走上前去,不解地問道:“這房間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佈置好的,爲什麼要忽然換掉?”
林品甜仰起頭,一雙烏黑的眸子溫柔地凝視着陸亞尊英俊的側臉,期待着他的回答。她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從剛一回到家裡開始,陸亞尊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陸亞尊才把高傲的目光轉移到林品甜的臉上。他高大的身子幾乎要將林品甜淹沒,望向林品甜的視線如寒冰般冰冷,語氣中充滿了倨傲和鄙視:“爲什麼?很簡單。因爲我並不覺得,和你結婚是一件喜慶的事情。”
林品甜一怔,瘦弱的身子險些摔倒在地上。身後兩個女傭見狀,眼疾手快立刻上去扶住了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跟我說清楚,好麼?”林品甜穩住自己瘦弱的身子,揚起頭,烏黑的眸子中已經泛起了淚光。
陸亞尊的心裡一軟,若是在平時,他是斷然見不得這個女人哭的;可是今天,不一樣。
“林品甜,你不用繼續在這裡裝可憐。爲什麼?原因你自己還不清楚麼?”陸亞尊冰冷的語氣中帶着嘲諷。
“我不明白!”林品甜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一張粉嫩的小臉因爲委屈而若梨花帶雨,楚楚惹人憐。白天在婚禮上突發的事情,已經讓她感到心裡很堵了;她真得很想找個人訴說,找個人安慰,可是沒想到剛結婚,就被陸亞尊這樣對待。
“你不明白?林品甜,你知不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每天都生活在一個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家!我一直以爲,這只是因爲我的父母有着和別人不同的身份,可是我錯了。如果當年,你的母親沒有拆散我父親的家庭,我原本就會有一個幸福的家,我不會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我不會變成想現在這樣!都是因爲你的母親,她爲了自己的利益,拆散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陸亞尊的聲音接近歇斯底里,他因爲憤怒而面色漲紅,額頭上暴起的請進讓他原本英俊的臉忽然顯得猙獰起來。
他的家庭,一直以來,是他內心深處不願提及的痛。這麼多年啦,他都企圖把過去的那些像是用過的日記本一樣,當做空氣翻過去;可是現在,他做不到了。是安若琳重新把他內心深處那些最深的傷疤揭開,鮮血溢滿的傷口,讓他痛得無處可逃。
他在商場上縱橫捭闔,從來沒有什麼困難,是他不敢去面對的。可是他內心深處,家卻是他最深的痛,是他唯一沒有涌起面對的事實。看似高傲的外表,也不過是爲了掩飾內心的可憐。他從小便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這讓他的內心深深的感到自卑。
林品甜顯示一怔,陸亞尊發怒的樣子有些嚇到了她。從他的話語裡,她大概已經明白了幾分。
“你是說,安董事長,她真得是我的母親?”如果她沒有理解錯陸亞尊的意思,那麼婚禮上,安若琳宣佈林品甜是她的私生女的消息,應該是真的。
陸亞尊冷笑一聲:“醫院的DNA檢測結果就擺在我的辦公桌上。怎麼,你想要親眼看到麼?我還有更多的證據,你也想親眼看到麼?你的母親爲了轉移陸氏集團的財產而派人向我開槍,爲了拉攏法國的貴族母女而安排我的婚姻--林品甜,這些,你都想看到麼?!”陸亞尊的語氣咄咄逼人,每一字每一句都擲地有聲,深深的眸子中散發出無數的怒火來,他只是無處發泄自己內心的壓抑。
“你所說的這些,我真得一點都不知道。就算安董事長是我的親生母親,她也已經拋棄了我。我是從小被養父撫養大的,我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請你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好麼?”林品甜聲音顫抖地說道。
“難道你一句不知道,事情就算了結了麼?從我剛記事起,我的心裡就一直感覺到奇怪,爲什麼同樣是一個家庭,而我的家庭卻是那樣的冰冷。我永遠得不到父母的喜歡,無論我怎麼努力,他們都不在乎我的存在。直到今天,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切。原來,從小看着我長大的母親,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的父親,又愛着另一個女人。這樣的家庭,怎麼會有溫暖呢?林品甜,我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我所欠缺的,全部都是你的母親一手造成的!”巨大的憤怒讓陸亞尊的雙眸漲紅,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汗誰順着挺立的短髮根部流了下來。
林品甜也是從一個孤兒長大的,雖然和陸亞尊一樣,從小便失去了母親,但是不同的是,她的養父林長峰還是非常疼愛她的。新婚之夜,本來應該是充滿喜慶的日子,但是陸亞尊卻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委屈一遍遍地涌上心來,她很想跟陸亞尊說,他不應該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可是她沒有。
“我知道因爲這件事情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雖然親生母親,雖然我並不知道安董事長就是我的親生母親,雖然我從剛一出生就被她拋棄,但是如果你真得那麼恨她,我願意替她向你說聲對不起。”林品甜雙眸泛紅,一張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委屈。她顫抖的伸出雙手,輕輕地撫摸着陸亞尊因憤怒而抽出的臉頰。
“一句讀不起就可以了結了麼?”陸亞尊有力的大手驀然握住了林品甜的小手,一把扯住了她的纖細的手腕。
一陣劇烈的疼痛從林品甜的手腕上傳來,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吃痛地叫出聲來。
“這麼多年,我內心承受了多少,又有誰知道?林品甜,既然是你的母親犯下的錯誤,那麼就應該由你來彌補!”陸亞尊說完,有力的手臂將林品甜狠狠地推到了身後柔軟的大牀上,林品甜一個冷不防,瘦弱的身子狠狠地摔倒在牀上。
“你要做什麼?”她有些驚訝地看着滿臉憤怒、正向她走來的陸亞尊,心裡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面前的男人看起來是如此的陌生,根本不像她所愛的那個人。
“我要做什麼?我要你替你的母親付出代價!”陸亞尊闊步走到牀前,有力的大手一把將剛從牀上費力坐直身子的林品甜狠狠地再次按倒,隨後,他沉重的身體毫不吝惜地壓了上來。
“陸亞尊,你瘋了?!你放開我!”陸亞尊粗暴的動作讓林品甜極其抗拒,她拼命地扭動着身體,想要從陸亞尊的身下掙脫出來。
然而越是這樣,她的身子越被陸亞尊牢牢地固定住。他的面色漲紅,絲毫不理會林品甜的掙扎,大手開始粗暴的額撕扯她的衣服。還未脫下的昂貴婚紗就這樣被他一手撕破,林品甜白鬚如玉的身體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陸亞尊面前。
一陣涼意頓時涌遍了全身,林品甜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委屈和痛苦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了出來,陸亞尊根本不理會她的任何話語,他像是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一般,只是想着要發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卻絲毫不顧及她的痛苦。
沒有任何前戲,陸亞尊有力的大手毫不吝惜地分開林品甜的雙腿,猛地挺進了她纖瘦的身子。
一陣劇烈的疼痛頓時涌了上來,細密的汗珠瞬間佈滿了林品甜的整個額頭。她的雙手死死地抓緊了身下的牀單,緊咬着的嘴脣上,因爲用力過度,鮮紅的血液從白皙的貝齒下滲了出來。
她所面對的那個男人是那樣的陌生,那樣的可怕,林品甜不由得轉過頭去,不再看身上的男人。一波接着一波的劇痛讓她原本紅潤的小臉變得煞白,汗水浸溼了額前的長髮,長長的睫毛在緊閉着的雙眸上如蝶翼般微微地顫動。她瘦弱的身子終於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痛苦,意識漸漸地飛遠,林品甜逐漸地昏了過去。
鄉下的夏日格外炎熱,到處都是耷拉着樹葉一動不動的樹木,知了在樹上扯着嗓子聒噪。不遠處的一片草坪上,幾頭牛兒正細細地拒絕着還在午睡的小草,放牛的少年靠在梧桐樹下打着盹兒。
一處簡單的籬笆牆內,一個身子瘦小的女孩正暴曬在太陽下,彎腰俯身坐在一個很大的洗衣盆前,柔軟的雙手用力地搓洗着面前的一大堆衣服。
“來,把這些也洗了。”一箇中年婦女沒好氣兒地走了過來,將手中抱着的另外一堆衣物丟到林品甜面前,嘴裡不滿地說道,“真不知道你天天是幹什麼吃的,衣服堆了這麼一大堆,你竟然也不洗!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爸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沒時間洗衣服嗎?”
女人的聲音很嚴厲,女孩一邊洗衣服,一邊用力地擦着額頭的汗,白色的洗衣服泡沫沾到她光潔的額頭上,樣子看起來可愛而滑稽。女孩努力地忍住眼中的淚水,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很想告訴那個中年婦女,洗碗、喂牛、餵羊……這些事情幾乎已經讓不到七歲的她忙不過來了,可是她終究沒有這麼說。
“我錯了,媽媽,我一定會很快把這些衣服洗完的。”女孩用十分篤定的聲音說道,她沒敢擡起頭看中年婦女,因爲她怕一擡頭,自己泛紅的眼圈便會出賣了她。
然而儘管她很賣力地洗衣服,卻沒想到這是她在這個貧窮的家庭裡洗的最後一堆衣服。她剛把那些衣服迎着午後的烈日曬好,中年婦女又黑着臉朝她走了過來。女孩急忙放下手中的衣服,乖乖站好,低着頭等着中年婦女發話。
“小燦要上學了,你知不知道?在農村讀書需要很大一筆開銷,我和你爸爸現在養活小燦已經算是能勉強量力而爲了,再添上你,我們真得是沒有這個能力了。所以,你還是先會孤兒院住一陣吧,等到我和你爸爸有能力了,再把你接回來。”女人的語氣中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眼淚“刷”地一下從小女孩的眼睛裡流了出啦,她“撲通”一下子跪倒在女人面前:“媽媽,請不要趕我走!我會洗衣服,我會做飯,我會掃地,我還會好多好多的事情,我可以爲你和爸爸分擔很多事情,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她知道,女人所說的“過一陣子”,就意味着遙遙無期。
“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和你爸爸實在是沒有能力養活你啊!我們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養活不了,還要在供養你?!好了好了,你求我收養你,我也求求你放過我們吧!這麼多年,給你吃的給你穿的也算是夠了!你去孤兒院,說不定還能再碰上個好人家……”中年女子絲毫不理會女孩的請求,粗壯黝黑的手臂像是拎着一隻可憐的貓一樣將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一把拎了起來,然後拎着她將她丟到了門外。
“媽媽,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女孩哭得十分慘烈,她纖瘦的身子用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擋在那道木門中間,想要阻止中年女子把門關上的動作。
“我已經說過了,我養不起你!”女孩的倔強似乎讓中年婦女發了火,她擡起腳,一腳將跪在門前的小女孩踢了出去,像是踢走一件毫無用處的垃圾。
幾個鄰居看到這一幕,紛紛咬着頭自言自語道:“終究是養母不親啊。看到這樣的情況,以後要是自己的孩子,寧願在她生下來的時候溺死她,也不要把她送人,處處看別人的臉色不說,還遭受這樣打的委屈……”
女孩在門前跪了一夜,都沒有等到中年婦女開門。第二天,她餓着肚子去了村裡的孤兒院--那裡總是給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提供一些免費的食物,雖然很少,然而總比一直餓着肚子好。小女孩一步一步捱到孤兒院,捧着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時,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喂,小女孩,去村裡的路怎麼走?”一箇中年男人從車裡探出頭來,他臉色紅潤且肥胖,帶着暴發戶的典型特質。
“在那裡。”林品甜一邊吃着包子,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她用髒兮兮的手指指了指身後的方向。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頭:“我是從城裡來的,我不熟悉村子的路。來,你上車來給我帶路好不好?”
女孩點了點頭,跑到那輛很新奇的車子邊,研究了半天,卻沒有研究明白如何把車門打開。只聽到“啪”,一個清脆的響聲,那車門便主動地彈開來,把吃着包子的小女孩嚇了一跳,手一抖,包子掉在了地上。
“小朋友,這車門是自動車門,自動車門--明白麼?”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女孩。
然而女孩的眼睛卻落在了那個掉在地上的包子上,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這個包子對她而言,很珍貴,是她忍着飢餓走了很遠的路,剛從孤兒院裡討到的,可是沒想到就這樣便掉在了地上。
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彎下腰去撿那個被泥土弄髒了的包子。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頭,伸出手臂制止了她。
“你給叔叔帶路,我給你買很多包子,好麼?”中年男子說着,轉頭看了看林品甜身後的“孤兒院”幾個大字,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城裡有很多好吃的,小朋友,你跟我去城裡,我給你買很多好吃的東西,再也不讓你餓肚子,好不好?”
小女孩淚眼汪汪地點了點頭。
那個男人便是林長峰,彼時他正榮升了某工程的總經理,剛剛大賺了一筆,正是意氣風發。可是他唯一不願意提及的便是,他的老婆在這期間跟着別的男人私奔了,於是林長峰發誓不再娶妻。
就這樣,林長峰成了小女孩的第二任養父,她正式更名爲林品甜,並且在城裡,開始讀書,成長。
……
“林小姐,你醒了?”一個女傭的聲音傳來,林品甜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渾身立刻感到強烈的痠痛。她揉了揉腦袋,纔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她竟然昏了過去,整個晚上,思緒都飛回到了過去那些的日子裡。
“少爺他一早醒來就去公司了,早餐已經給您準備好了,請林小姐起牀用早餐吧。”女傭十分恭敬地說道。
林品甜費力地用雙手撐着牀坐直身子,過了好久才攢足力量穿衣服。顫巍巍地走下牀去,她只感覺到兩腿間如同被撕裂了般劇烈地疼痛起來,兩條纖細的腿不停地顫抖着,剛剛走沒兩步,就差點跌倒在地上。
女傭們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去扶住了林品甜:“林小姐,您怎麼了?”
林品甜臉色蒼白地對女傭微微一笑:“我沒事,你們都去忙吧。”說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看着桌上擺滿的早餐卻沒有任何胃口,全身的痠痛讓她不由得又重新躺回了牀上。
飛機場。
擁擠的人潮一波又一波,安檢處人來人往。一個身着黑色大衣、帶着墨鏡的男子隨着一波焦慮的人羣走進了飛機場,他帶着黑色墨鏡,白皙的臉上有着平靜的神情,黑色的風衣襯托出他非凡的氣質。
紀雨沐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手中拿着昨天柳菲菲送給他的那張飛機票,身後拖着一個並不大的行李箱--只是當初從日本回來時,他隨身攜帶來的行李箱,但是現在,他帶着同樣的行李箱,離開這片已經土地。
透過墨鏡,紀雨沐的棕色眸子平靜地環視了一眼喧鬧的機場,直到看到一個很顯眼的紅色標記,他才拖着行李箱邁着大步朝着那個標記走了過去。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今天他要在這裡和柳菲菲會和。
那裡有一排長長的座椅,紀雨沐拖着行李箱走到那排座椅前,將手中的行李放下,隨後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玩弄着手中那張機票--那是一張去往美國的機票。柳菲菲很快要在美國拍戲了,她想讓紀雨沐和她一起留在那裡。
夏天似乎已經快要過去了,天氣感覺有了一絲涼意。紀雨沐不由得過勁了外套,透過巨大的黑色墨鏡,平靜地打量着過往的人羣。
此刻他的心裡正如同他的表情,平靜的波瀾不經。當初他從日本回來的時候,是血氣方剛的,是帶着要復仇的心理回來的,他要報復陸亞尊,他要重新奪回林品甜。可是現在,當他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當初的想法卻完全消散了,他的心只是感覺到疲累,他什麼都不想再想了,他只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平靜的生活。關於那些紛爭,他再也不想介入了。
“請問,您就是紀雨沐先生麼?”紀雨沐的思緒被一個好聽的聲音打斷,他擡起頭,看到一個年輕的空姐正微笑地看着他。
“是的。”紀雨沐微微地點了點頭。
空姐微微一笑,雙手將一封信遞到紀雨沐面前:“紀先生,這是一位叫做柳菲菲的女士託我交給您的。”
紀雨沐有些詫異地取下了墨鏡:“她人在哪裡?我和她是同一班航機,我們約好了一起去美國。”說着,他將手中的機票遞給了空姐。
空姐接過他手中的機票看了一下,笑道:“您的是下一班航機,可是柳小姐在兩個小時前就已經走了。”
紀雨沐皺了皺眉頭,疑惑地看着空姐。
“柳小姐交代,只要您拆開這封信看一下就會明白她爲什麼這麼做了。”空姐說完,在紀雨沐滿臉的詫異中,鞠了一個很標準的九十度的躬,隨即微笑着轉身離開了。
柳菲菲明明已經說好了在這裡等着她的,可是卻爲什麼先離開了?懷着心中的疑惑,紀雨沐拆開了手中的那封信。雖然他曾經是爲了林品甜而來到這裡的,可是現在,她已經結婚,他的心也已經平靜,他是真得想離開了。
當紀雨沐拆開那封信,看到上面一筆一筆寫出的文字時,他終於明白了柳菲菲爲什麼要這樣做。信的上面是娟秀的正楷小字,他從來沒想到,外表看起來無比妖媚的柳菲菲,寫出的自己竟然如此的秀麗。
“雨沐哥: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共同已經獨自一人坐在飛往美國的航班上俯視那片我們曾經共同存在過的土地了。雖然我們已經約好,要一起離開,但是經過思索之後,我還是決定這麼做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知道你已經如約來到了機場,可是現在,我卻並不想強迫你跟我離開。在我曾經年輕的時候,我的確簡單地認爲,如果喜歡一個人,就必須得到他。可是現在,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我卻並不這樣覺得了。
我從這些經歷中,明白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愛情。有時候我真得很羨慕林品甜,即使她已經愛上了陸亞尊,你還是心甘情願地在她看不到的背後,爲她擔心,爲她焦慮,甚至願意爲了她的幸福,而願意和我達成這樣的約定。可是我不是品甜,我只能這樣心痛地看着自己深愛的人,爲另一個女人而擔心,而焦急。
當初和你達成這個協議的時候,我的確有過這樣強烈的念頭,我要用這個來和你做一個交換,我要用這個來留住你。可是到最後,我做到了,你答應我了,我卻並沒有感到想象中的快樂。這是我交換來的東西,它不是真正的愛情。
安若琳,謝藝冰,這些看似高傲的女人,卻全部讓我感到由衷的可憐。她們有着尊貴的身份,絞盡腦汁想要挽留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可是最終的結果,都是那樣的可悲。她們最終成爲了金錢和名利的犧牲品,她們是囚禁在白色豪宅裡的金絲雀。我看到她們的下場,可我不想自己再重複這樣一條道路。
所以,我決定,不再強迫你了。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雨沐哥,如果你的心真得還留在她身上;如果離開只是你情非得已,那麼請你尊重自己的內心吧。我不會責怪你,因爲我從你身上看到,真正愛一個人,就是去成全他的幸福。
柳菲菲”
紀雨沐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着那封信,彷彿感受到柳菲菲的笑臉又在他的眼前浮現。這些日子裡,經歷了很多,他們每個人也都改變了許多。曾經有一度,柳菲菲的確是個讓他討厭的女子,可是現在的她,已經跟當初截然不同了。每個人都有過去,每個人犯下的錯誤,都是可以原諒的。
想到這裡,紀雨沐握着信紙的手不知何時開始輕輕地顫抖了起來。機場裡,忽然響起了登機的廣播,紀雨沐毅然起身,將那封信紙摺好,裝進黑色風衣的大口袋裡,毫不猶豫地拉着行李,闊步走了過去。
“我身邊的人在改變着我”,這是那天晚上,柳菲菲告訴紀雨沐的。
紀雨沐眼圈泛紅了,他揚起脣角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那你可又知道,我身邊的你,也正在改變着我?”
荒涼的郊外,一片冷冷冷清清。初秋的風颳過,枯木在風中搖曳着,發出一陣陣嗚咽聲,讓原本就荒涼的土地顯得更加淒冷。四處野生的雜草高過腰際,荒草之中,到處掩映着小小的凸起的土堆--那裡正埋葬着故去的死人。
在一個墳墓前,安若琳身着一襲黑衣,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不過是這幾天的時間,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她有些艱難地在一個墳墓前彎下腰來,一雙飽經世事的眸子深深地凝視着豎立在墳墓前的墓碑,黑色的石刻墓碑上,歐文生年輕的黑白照正對着她極燦爛地笑着。
“文生啊,我又來看你來了。”安若琳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次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酒來。”說着,她拿出一瓶八二年的紅酒灑在歐文生的墓前,又把一個果籃放在他的墳墓邊。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一輩子就這麼不知不覺的過去了。想想當初,我們吵架的時候,都年輕的能蹦能跳呢,這不,我們再見面,你就去另一個世界了。我呢,連彎腰都有些困難了,走路都要人攙扶着的。”
安若琳說着說着,眼圈不知何時紅了起來,她輕輕地揉了揉眼皮已經下垂的眼睛,努力不讓自己苦出聲來。
“看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果真是不屬於自己的。我辛辛苦苦籌謀了這麼一輩子,該走的,最終卻還是兩手空空。現在回想起來,我當初的決定,除了換來一生的安逸,彷彿什麼也沒有交換到。我失去了愛我的人,失去了女兒。你說,這樣的交換到底值得嗎?我用囚禁在別墅裡的二十多年青春,交換了身上這些名牌的衣服和每個人嘴裡的‘安董事長’。不過,現在,這一切很快又要離我而去了。”
安若琳說着,終於忍不住了,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
“還說你的心裡沒有他?如今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吧,你有什麼心事,還不是跑來他的墳前訴說?!”身後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安若琳擦乾眼淚,緩緩地回過頭去,看到陸世傑正表情複雜地看着她,他的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人看起來也蒼老了很多。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終究還是被你給發現了。”安若琳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她起身望着陸世傑,自嘲地一笑。
“你以爲這個秘密我是今天才知道麼?我在你身邊安插了人手,這二十多年來,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所以,這就是你一直防備我的原因?你認爲我的心裡還深愛着歐文生,所以才那樣的防備我?”
“難道這不是事實麼?你戴着他送給你的項鍊,暗中幫助歐氏廣告公司,難道這一切不都證明了你還愛他麼?你的心從來沒有在我和小亞尊這裡。”
安若琳冷冷一笑:“你不也是一樣嗎?從結婚起,就幾乎沒碰過我。剛一卸下總裁的位置,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找你的前妻。現在,又要脅迫我離婚。離婚我不怕,但是我要索要這些年我女兒的賠償。”
陸世傑皺了皺眉頭:“安若琳,我真是不明白,你這個女人爲什麼這麼狂熱的熱衷於金錢?現在連你的親生女兒也不放過,你拋棄她不說,現在還要利用你的女兒的名聲來滿足自己的私慾。我真得想不明白,在你的眼裡,金錢就真的那麼重要麼?”
這句話忽然戳到了安若琳的痛處,她的一生,似乎都在和金錢作交換,可是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是在嘲笑我麼?”安若琳的嘴角開始抽搐起來,過往的那些痛苦令她的雙目泛紅,她轉過臉去,有些惱怒地盯着陸世傑,“你盡情地嘲笑我吧。我的一生,已經是在用青春和金錢做交換了,走到今天,我已經無路可退。我沒有女兒,我沒有丈夫,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錢,纔可以給我帶來僅存在的安全感!”
“所以你要在小亞尊和品甜的婚禮上當衆向所有人公佈這個消息?難道你不會知道這樣會對小亞尊和品甜的婚姻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你有爲你的女兒考慮過麼,你這個自私的女人?”陸世傑的語氣中帶着責備。
“用不着你管!我要怎麼做,那是我自己的打算!”安若琳的語氣忽然提高了,淚水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陸世傑,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離婚麼?現在我就滿足你的要求,支付給我賠償,我現在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讓你們一家人重聚!”
安若琳的話卻讓陸世傑的眸子一沉。他不再說話了,眼圈開始泛紅。陸世傑垂下頭,只是輕聲地嘆了口氣,蕭瑟的秋風吹動他花白的頭髮,那一刻,安若琳的心裡不由得再次顫動了一下。
想當初她和陸世傑認識的時候,他還不過只是一個年輕、精神抖擻的男人,頭髮蒼勁有力,根根豎起。可是彷彿是在一夜間,曾經年輕英俊的男人,現在已經蒼老了很多,時間這東西,還真是無情。
“沒有機會了。”陸世傑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仰起頭感慨地望着蒼白的沒有一絲生機的天空,“葉茜已經離開了。就在不久前。”
安若琳的身子一顫,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想要開頭說話,但是沉吟許久,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她無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