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陌煦這麼做一來是藉機向百里明江表示忠心,二來是賭百里明江現在不會收了他的兵權。因爲這天下何嘗不是百里明江多年來的夢?他怎肯眼睜睜看着高棉一家獨大?就算心裡對這個兒子百般防備,他也要他替自己擴展疆域。
當然,百里陌煦也不怕自己賭輸。因爲如今的他明白自己時日無多,若是父王要收回這兵權,那就收回吧,正好讓他在殘留的歲月裡多點時間陪伴母后,也可以多點時間暗中替心愛的女人多做些事情。
而這一個回合,顯然兩人都沒有輸。這一場鬥智鬥勇,父子二人都是贏家。百里陌煦贏得了百里明江的信任,而百里明江也贏得了收歸兵權的機會。百里陌煦那一句“這一仗過後,請父王再議”,無疑給了百里明江日後收回兵權的理由和藉口。
不過,如今的百里陌煦沒有那麼多心思來管這一場智斗的輸贏,東方慀淼的安危纔是他最關心的問題。疾步走進慈安閣,面對宮人的問候視而不見,百里陌煦直接向內室走去。
阿益依舊守在門外,見到百里陌煦,臉上閃過一絲愧疚,這皇后在他的看護下竟被人下了毒,還容貌盡毀,他心裡自然不好受。
“煦王爺!”待百里陌煦走近,阿益單膝跪了下來,頭埋得很低,“阿益沒能看護好皇后娘娘,還請煦王爺責罰!”
“起來吧!此事尚未查清,父王自有論斷,本王只請你從今後將這慈安閣看好,再不要讓人傷了母后!”百里陌煦不笨,阿益是百里明江的人,他有何資格評斷?再說了,東方慀淼到底是怎麼中的毒,所有人都不清楚,這麼草草地處置一個暗衛,實在過於倉促。百里明江都沒有這麼做,他更不會這麼做。
“奴才明白!”阿益站起身,百里陌煦已經走進了內室。
內室中緊閉着窗戶,光線幽暗,悄無聲息,中了毒的東方慀淼尚在昏迷之中,躺在牀上,氣息微弱,一頭青絲披散,遮住了她半張臉,遠遠看去沒有任何異常。而百里陌煦已經從密函中得知,青絲之下的臉血肉模糊,還帶着一絲腐爛的氣息。
站在牀頭默默垂淚的自然是李嬤嬤和蘭兒。兩人聽得腳步聲,同時一驚,回頭一看,見來人竟是百里陌煦,當即淚眼婆娑地施禮,喚着“煦王爺”,看看牀上的東方慀淼,真真是悲從心來。明明好端端的皇后,明明數日前還與皇上恩愛無比,卻無端牽連進七皇子被害一案,隨即莫名其妙被人毒殺,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這讓這兩個忠心耿耿的奴婢怎麼能夠接受?
“都起來吧,母后最不喜歡見人哭哭啼啼。你們跟在她身邊多年,最是瞭解。”百里陌煦虛手一扶,人便已經走到了牀前,在那牀榻坐下,伸出手想要撩開東方慀淼的頭髮,忽又想到什麼,低聲道,“蘭兒,打開窗戶,這屋裡空氣太過渾濁。”
“是,煦王爺!”蘭兒一邊抹淚,一邊走到窗前,將窗戶輕輕推開,清新的空氣卷着陣陣寒意撲面而來。
百里陌煦伸手爲東方慀淼掖了掖被子,擡頭看着李嬤嬤,“去爲母后換兩個湯婆子吧!”
“好!”李嬤嬤將手伸入被子裡,取出兩個快要變涼的湯婆子,轉身出了房門。
百里陌煦這才定睛看着昏迷中的東方慀淼,蒼白的臉色,略微龜裂的嘴脣,眉頭在睡夢中也蹙在一處,惹人憐惜。百里陌煦心裡一疼,低喚了一聲,“母后,煦兒回來了。”伸手去握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都纏着紗布。
遲疑一瞬,終究伸手撩開那刻意遮擋在臉上的青絲,饒是百里陌煦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在看到東方慀淼的臉時依舊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不由自主地就開始顫抖起來。
原來那青絲下面的頭皮血跡斑斑,半張臉更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到一點皮膚,只剩下腐肉,唯一慶幸的是眼眶周圍倒是好的,或許眼珠也應該沒事。
百里陌煦的眼裡當即就涌上了淚,沙啞着聲音喚身後掩口哭泣的蘭兒,“去,打點熱水來。”
待蘭兒離去,百里陌煦喚出了隱藏在身上的妮妮,讓它看看東方慀淼中的是什麼毒。
妮妮沒想到這皇后被人害成這樣,看着阿爹緊握的拳頭,完全利益想象他此時心中的憤怒。它伸出小爪子在東方慀淼的頭皮和臉上碰了碰,又放入口中嚐了嚐,這才告訴百里陌煦,“阿爹,這是一種奇毒,一旦中了毒就會覺得奇癢無比,然後就會一直抓撓沾染毒物的地方,直到抓破皮膚,血肉模糊爲止。”
“你是說,母后的臉是自己抓傷的?”百里陌煦蹙了下眉,“是有人將毒下到她頭髮上和一側臉上?那下毒的人是怎麼做到的?若有人進了這屋子,母后不可能不吭聲,任由別人下毒啊。”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可以找那守在門口的暗衛來問問。”妮妮正說着,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當即隱身藏回了百里陌煦身上。
李嬤嬤捧着兩個湯婆子走了進來,後面是端着熱水的蘭兒。百里陌煦溼了方帕,將東方慀淼的頭和臉細細擦了一遍,又拆開手上紗布,把那血肉模糊的手擦淨,絲毫沒有半點恐懼和厭惡。那兩個奴婢心裡直替東方慀淼高興,哪怕受了這樣的罪,有這樣的兒子也是欣慰。
淨完面,百里陌煦拿出慕容煥給的藥膏,輕輕抹在頭皮、臉上和手上,一股冷冷的幽香漸漸散開,東方慀淼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一下。
“倒杯茶來!”百里陌煦心中一動,又從玉瓶中倒出一粒丹藥,扶起東方慀淼半個身子,輕輕掰開嘴巴將那藥餵了進去。
還好,東方慀淼雖然沒有意識,卻也知道吞嚥,藥丸順着水進入了她的肚腹。
“剛纔的一切你們都沒看到!”百里陌煦同時用脣語警示李嬤嬤和蘭兒,這兩個人他還是很信任的,都是母后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他既然吩咐了,她們自然不會把自己給母后用藥的事情說出去。
李嬤嬤和蘭兒向來知道煦王爺與皇后娘娘母子情深,爲她用的肯定是好藥,斷然沒有害皇后娘娘的意思,但這宮中實在兇險,處處有殺機,王爺要她們保密,自然有王爺的理由,連忙點頭,三緘其口。
蘇怡鳴的藥當然好,但百里陌煦卻不希望百里明江知道自己有這逍遙門門主親手煉製的藥,更何況這藥是給慕容煥煉的,天下恐怕只此一份。只要東方慀淼的臉恢復了,百里明江一定會對這丹藥產生興趣,到時候就會牽扯出蘇怡鳴,更會牽扯出“邱姑娘”,難免不暴露慕容煥的身份和自己的一些事情。爲了以防萬一,百里陌煦必須留一手。
見東方慀淼吞嚥了藥,百里陌煦溫柔地將她放平,重新包紮了她的手,見蘭兒藏起了紗布,這才讓她把阿益喚進來。
“煦王爺,你叫奴才?”阿益跟在蘭兒身後走進來,垂首站在百里陌煦身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阿益,你把母后中毒的事情詳細給本王說說,任何細節都別漏下!”
“是,王爺!”阿益的聲音很輕,“那夜七皇子歿,陛下半夜趕往慈安閣,進到這內室與皇后娘娘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後來陛下笑着走出房門,喚出奴才,命奴才守在這門口,既不要人進去,也不許皇后娘娘出來。當時陛下說,若沒有他的旨意,皇后娘娘便暫時在屋裡靜心靜心。自那夜起,奴才便一直守在這屋外,雖然每夜奴才站着的時候也會打盹,但奴才每次睏極的時候都會在手中點燃一支燃香,這香長兩寸,只要一燃到盡頭就會灼到奴才的手,所以奴才每次打盹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百里陌煦靜靜聽着,並未說話。這燃香他也是知道的,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平素也在用,就是特殊情況下用於短時間休息,以免自己睡過去的一種工具。作爲父王的暗衛,阿益奉旨守在這門外,不眠不休顯然不可能,他是人不是神,所以他會用燃香,太倦的時候打個盹,灼到手馬上醒來,這麼短短的時間內,以他的修爲,要混進去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前日夜裡,皇后娘娘要沐浴,奴才親自將熱水和木桶送進房門,待娘娘沐浴結束,也是奴才進屋收拾的,娘娘看上去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不妥,只是睡得稍微晚點。半夜裡,奴才似乎聽到皇后娘娘有些輾轉反側,別的聲響卻是沒有。可是,早上一直不見皇后喚人送水,在門外喚她也無人應答,奴才覺得有些不妙,於是命李嬤嬤先進來看看,結果發現皇后娘娘昏倒在牀上,臉上血跡斑斑,手也爛了,那樣子好慘。”
“後來呢?”百里陌煦看着東方慀淼,眼底呈着淺淺憂傷和心疼。